说到节约,留在我心里印象最深的是我的两个舅舅。他们在生活中那种节约到极致的习惯和做法,虽然几十年过去了,但是就像用刀嵌刻在我的脑海里一样记忆犹新。
我的两个舅舅都是地地道道的农民。虽然大舅舅曾经也在乐山的一个煤矿里当过几年的挖煤工人,但是在五八年过“粮食关”的时候有一次回家探亲,看到我十二三岁的小舅舅在生产队的食堂里抢不到东西吃,就没有再回到煤矿去上班而留在家里当了一辈子的农民。
两个舅舅虽然都是大男人,但是却在生活中养成了勤俭持家的好习惯,特别是在对吃的方面,更是极其的节约。那时候的生产分粮食,都是按照每家每户的人口来分的。我的两个舅舅都是生产队的主要劳动力,所以粮食常常不够吃。因此两个舅舅就想方设法地从牙缝里一点一点地节约。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只有在过春节的时候才吃干饭,其余的时间即便是农忙季节栽秧打谷都是干稀搭配。也就是早晚都吃杂粮一起煮的稀饭,只是中午才吃杂粮一起煮的干饭。
那时候舅舅家谷子打的米,一般情况下都是一百斤谷子打七十二三斤大米。虽然那米中还有一些谷子,但是不管是大舅舅还是小舅舅去水碾房打米,两个舅舅都会坚持只打两遍,绝决不会再多打一遍。听舅舅说多打一遍虽然是打的米煮的饭好吃,而且里面少了许多甚至是没有了那谷子。但是一百斤谷子打出的米确只有六十八九斤左右,那米就跑到糠壳里面去了,不划算!
对米里的谷子,每一次淘米煮饭的时候,两个舅舅都会将那米里的谷子一粒一粒地选出来,不厌其烦地再一粒一粒地剥去谷壳,绝不会丢扔一粒有壳的谷子。
淘米的时候,我那大舅舅也从来不会在淘米的器皿盆瓢中使劲地搓揉大米,而是像呵护孩子一样,用手轻轻地轻轻地在淘米的盆瓢中搅拌几下之后,将淘米水倒入一个泔水缸内,在煮猪食的时候用,哪怕是一点点儿都不能够浪费和抛洒。
有一次我去淘米,刚刚用手淘了几下,大舅舅就一把夺过我手里淘米的盆子,满脸通红严肃地对我说:“刘红,你那样淘米,用力过猛,就会把米搓揉化了,那就让米饭也就少了许多,知道吗?!”。
看到大舅舅严肃认真的样子,我很是委屈,因为我觉得我自己根本没有用力,只是不像他那样轻轻地用手将水中的米抓起来又放下去罢了!
舅舅的节约不但是表现在煮米饭的时候,吃饭的也是极其的注意。不管是吃干饭还是稀饭,两个舅舅吃过饭的碗,都是干干净净地决绝没有剩一粒饭渣子在碗中。倘若是掉了一两粒米饭在桌子上,两个舅舅都会一粒不拉捡起来放入嘴里吃掉。我还亲眼看到有好几次吃麦面煮的糊糊,也就是当地农村里俗话说的“洘洘”时,喝完了“洘洘”的时候,那碗中还沾了一层麦面糊糊,也就是“洘洘”,我看到我那大舅舅悄悄地转过身后,用手指将碗中的“洘洘”刮下来用舌头舔着吃了,直到碗里被他的手指刮得干干净净没有一丁点儿的那麦面糊糊(洘洘)之后,他才将碗放到锅里去再用清水洗干净。
舅舅家也喂了一群鸡,鸡下的蛋全部拿到街上的自由市场上卖了。因此虽然一年四季中有时候是天天都有一两只母鸡下蛋,可两个舅舅一年中很少很少煮上一个鸡蛋吃,煎鸡蛋什么的就更是少之又少了。
有时候那下蛋的母鸡偶尔会把自己下的蛋弄到地碰伤蛋壳,而蛋壳有破损伤痕的鸡蛋一是不能够再存放起来,二是不能够拿到市场上去卖了。遇到这样的事大舅舅就会一面不断地叹息,一面在嘴不停的唠唠叨叨的说:“唉,又少卖一个鸡蛋不说,还要花费这么多的清油去煎蛋,真是太不划算了,太不划算了!”。脸上完完全全是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看上去犹如不是在煎鸡蛋来吃,而是在挖他身上的肉一般痛苦表情。
在将那破损的鸡蛋打开蛋放进碗里面时,抖完了鸡蛋之后对那鸡蛋壳上流不出来了的蛋清,大舅舅总是小心翼翼地轻轻的用手指将那沾在蛋壳上的一层蛋清刮出来,然后将蛋壳拿到家门口看清楚完完全全的没有沾任何一点蛋清之后,才恋恋不舍地就像是在扔钱一样把那蛋壳扔掉。
我的两个舅舅尤其是大舅舅在吃的方面节约到精致,在穿的用的东西上也是节约到了极致的精致。
有一次大舅舅看到小舅舅在用毛巾洗脸的时候,小舅舅拧毛巾用了很大的力,大舅舅两只眉毛紧紧的篡成一块,然后瓮声瓮气地对小舅舅说:“海娃(我小舅舅的小名),你?(拧)洗脸帕的时候用那么大的力气干什么呢?你那样?(拧),那洗脸帕恐怕用一两个月就被你?烂不能用了!”。打那以后,我看到小舅舅每一次用洗脸帕的时候,再也不会用力去?洗脸帕了。
那些年我最怕的就是过热天了,因为那时候热天根本没有空调。冬天虽然冷,但是把门关上还可以避寒,但是热天到哪里都热得难受,而我的大舅舅却说他特喜欢热天。
有一回我热得汗流浃背,看到大舅舅他也热得难受的时候,我就好奇的问他为什么说热天比冬天还要好一点这样的话。他说他之所以喜欢过热天,不是因为热天好受,而是因为热天里可以少穿衣服,能够在节约衣服的同时还可以节约洗衣服用的肥皂。
后来我发现和注意到每到热天的时候,整个夏天和秋天里风里来雨里去,大舅舅都是只穿着一条短裤,基本上不会穿衣服。从五月初开始一直到十月底,整整近半年的时间里,我的大舅舅都是整天从早到晚打着一双光脚板。好多时候我看见他坐在门槛上,用针挑他脚上的刺什么的。即便是那样经常被刺或玻璃渣子刺着和划伤脚,可大舅舅为了节约依然是坚持整个热天里不穿鞋。
记得是在一九七二年的夏天,我小舅舅的肚皮上长了一个鸡蛋大小的皮下脂肪瘤,去医院作了切除手术后,本来还要继续住半个月的院,可是小舅舅却为了节约钱只是在医院开了了半个月的口服药和一个月的手术创口包扎的棉纱与药品什么的,就坚持回到家里自己清洗手术创面与伤口。每一天我站在旁边看着小舅舅没有作任何麻醉的情况下,自己将那药用棉条塞进伤口,豆大的汗珠子往下掉的时候,我的心就像被人狠狠的揪住一般的心疼和难受。
一九九五年,大舅舅不知道得了什么病,在田里干活的时候经常咯血。后来到华西医院去检查,医生要求他必须住院治疗。大舅舅问了一下医生住院要多少钱,听了医生说要花一大笔钱之后,我大舅舅就推说要回去准备钱就离开了医院。出了华西医院门诊部,在医院外对面的街沿上一语不发地呆了一个多小时,就坐公共汽车回家了。
回到家里对家人说自己就不去医院了,因为如果住进医院把家里仅有的几千块钱拿出去医病的话,说不定把钱花光了病也没有治好,那不是白白浪费了钱吗?!就这样熬了两个月后就去逝了。
我的两个舅舅离开这个世界二十多年了,儿十几年的时间过去了。而今我大舅舅的两个儿子都是厨师,每个月都有好几千块钱的工资,生活条件也好了许多。我小舅舅的女儿结婚到了北川,她的女儿前年也考上了公派出国的留学生,一家人都幸福美满。
可每当我想起我那辛勤劳作了一生,节约了一辈子的两个舅舅,他们把那节约两个字大写到了尽致,我的眼泪就会止不住地潸然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