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魏邕宏先生出版了《晚晴吟草》诗集。时逾七载,没想到他女儿卫东行长给我电话,说要为老父亲出第二部诗集。现在,诗集排出了大样,静心捧读,如酌老酒。书卷中那浓烈的诗意,如醇厚的酒香,让人陶醉,浮想联翩。
掐指一算,我与邕宏先生交集近十载了。从研究林镜秋先生开始,到接触邕宏先生,再到发掘岸觉先生的书画与历史,后来与魏家成为通家之好。这十年,在历史长河中,只是一瞬间,但是在我的生命中,却是十分珍贵的让人回味无穷的美好时光。
当初在听到邕宏先生令尊大名“魏岸觉”三个字的时候,我的神经像被电击一般,黑暗的心空像有一根神鞭抽响,放出无数光芒。“岸觉”——我惊奇于一位从五华乡村走出的求知学子,经过现代文明洗礼后的涅槃——成为具有现代意识和思想的青年才俊。我一直深信,他的这个名字,不是父辈的赐予,而是他自己对中国前途的憧憬和向往寄予厚望所取(当然,还包括他的志向与人生奋斗的方向。但迄今为止还没有找到有关资料证明我的这个臆想)。我没有邕宏先生后辈们那样的福气:在思念先人的时候,可以目睹与受教祖辈留下的诗稿和墨迹,还有关于他们那些丰富的传奇故事。
有段时日,我常常沉迷在自己虚幻的岸觉与若华先生的故事里。傍晚慢跑的时候,我时常像穿越时空隧道一般,这对昔日新青年所经历的各个重要时期,如回放的电影慢镜头,历历在目:他们在北京街头为争取民主自由而摇旗呐喊,为表达对军阀践踏民主的不满而示威游行;他们回桂从教,创办南宁美术社,与回国不久的徐悲鸿先生联手,为举办中国规模空前的美术展而忙碌;他们回到五华,创办学校,团结乡邻,支持革命;他们建弹亭,撰碑文,宣传抗日思想,捍卫民族尊严……最终,他们被残酷的政治风云卷入,人格被辱,理想破灭,陷入绝望。岸觉先生用他特殊的方式告别了这个世界,那是一个连亲人至今都不愿提及的夜晚;若干年后,一位知识女性若华先生像一只落单的孤雁,亦在极度的痛苦中,在一个寒冷的冬夜,也走到了生命的尽头……我曾在一篇文章里感慨:“他们的早逝,何止是一个生命的偃息,是中国艺术界的重大损失,更是中国民主道路上的一曲悲愤壮歌!”我曾想写部书,为他们立传,更为特殊时期的中国政治生态作一个典型的真实纪录。可是由于时间问题,我至今没能动笔。而在这部诗集的附录里,邕宏先生回忆他父亲的一些文字,为来者研究岸觉先生提供了宝贵的佐证史料。
我以为,邕宏先生之所以有这么深厚的文学功底,仰赖几代人的熏育与积淀,就像窖藏老酒,不到年份哪得甘醇?也正是为了源远流长家学的延续,邕宏先生才如此注重文脉的传承,再加上邕宏先生的子女贤惠,儿孙孝顺,即时记录,注重整理,才有了这部书的顺利诞生。
通读全书,倍感亲切。这里面的诗歌,据我所知大多都是邕宏先生现场即兴而赋。邕宏先生虽然年届九十高龄,但他的思维敏捷,胸襟高远,语言丰富,表达精准,没有深厚的功底、丰富的阅历、高阔的胸襟怎么可能达到这等娴熟而练达的程度?!书中涉及到我的诗歌,大约有四五处之多,他都是在每次相聚的现场发挥,一气呵成。他那脱兔般的机敏、泉涌般的才思、磐石般的沉稳,令后学十分钦佩。
随着年事的增高,我的酒量亦明显下降,可是对于诗歌的兴趣却渐浓。读诗,如饮酒,令人萦怀与缠绵。尤其是品读像邕宏先生的这般古道的诗歌,就像啜百年老窖一般,刚烈沉静,口味平和,却在不知不觉中,让人浸润其中,物我两忘了。这时,才大为感叹:酒到醉时方知浓矣!
2017年9月30日于闻之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