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多年前的一天,一行人走进了蜀地的群山之中。毒毒的太阳照下来,让人无处躲藏。那些太阳眼中毫不起眼的土圪垃子,在这些人眼中,却是望不尽的崇山峻岭,“上有六龙回日之高标,下有冲波逆折之回川。”领头的那个头戴纶巾的读书人终于震憾了,惊叹了:“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这是李白,字太白,唐朝最有名的大诗人。
其实李白并不是可以随意被征服的人。在他的一生中,游历过数不尽的名山大川,也经历过数不清的政治风暴。特别是在诗的王国里,他的神思可以凌驾万物,笑傲天下。可当他进入蜀地的深山峡谷的时候,原先征服一切的思想不见了,面对“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峥嵘剑阁,他只有崇敬和臣服,甚至还苦笑着说:“嗟尔远道之人胡为乎来哉?”
李白当时肯定没想起一个人,也是一个书生。在比李白还早千多年的时候,这个书生登上了泰山山顶。在他看来,天下变小了。这就是“登泰山而小天下”的孔丘,是圣人。圣人不愧是圣人,他从特有的视角,把大千世界,尽收眼底;万里江山,揽于怀中。何等高远壮阔的气魄!
他们间唯一的差别,就在于看待世界的视角不同,李白是仰视,把自己放在了低低的角度,所以只有崇敬、畏惧;孔子却是俯视,借助艰苦的攀登,以征服者的姿态站到了山顶的高度,他看到的是在平常角度无法看到的宽广世界。
俯视,是征服者的目光。
然而,俯视就是征服吗?
我喜欢登山,至今所上过的最高点是云南丽江玉龙雪山海拔4600米的地方,那是中国纬度最低的终年积雪的地方,一条存在了几千万年的冰川见证了这座山的一切。其它还有泰山、衡山、黄山等,不过在登山时,我都借助了机械的力量,就是缆车。没有借助任何现代化机械力量上过的,只有九嶷山主峰、海拔1828米的三分石。当然还有蓝山县城附近那座海拔400多米的夔龙山,那是这座小县城许多人每天早晨都要爬上去的山。我特别喜欢站在山顶看山下世界的那份超脱万物的感觉,那是可以把身上所有的烦恼、所有的杂念甚至自己的体重都抛撒在强劲山风中的感觉,那是远观人间所有悲剧、喜剧、正剧、闹剧而可以置身事外的纯观众的感觉,是可以随时将手中家什一放、跳上一片白云远飘世界各地的感觉。无瑕的信念、无挂的身心,自由的灵魂,在一个山头连着一个山头的大地上激越跳荡,展翅飞翔。
只有常在顶峰的人,才知道登山并不是征服。当我们辛苦万分或痛快淋漓地登上山顶的时候,你并没有征服它,而是你经过千辛万苦,终于能够借助它的高度,得到了更高的视角,看到了更远的世界,抛弃了更多的俗务,拥有了更通透更空灵的胸怀。站在山顶上,你可以不因自己的一贫如洗而惆怅,可以不因自己的地位低下而自卑。不与富交我不贫,不与贵交我不贱,站在山顶上,放眼辽阔的天地,洗涤自己的心灵。
俯视,超脱的目光。
不过话说回来,生活在这个物欲世界,真的有人可以超脱一切?
突然想起两个人。一个是世界首富比尔·盖茨。他在临近退休的时候,宣布了两件事,一件是在退休后,他虽然仍然保持微软董事会主席的职务,但每周只会有两天呆在微软的办公室里,80%的精力会放在“比尔和梅琳达·盖茨基金会”的慈善工作中。第二件事是他会将他名下几百亿美元的资产全部捐献给慈善事业,不会留给子女。还有一个——不,应该是一群人,在汶川大地震中涌现出来的英雄们,如四川北川县民政局长王洪发,包括儿子在内的20个亲人遇难,但他忍着巨大的悲痛,以坚强的意志,始终坚持在抗震救灾第一线。又如谭千秋,张开他的双臂,付出自己生命,保护了下面的4名孩子。还有为救灾民累死的武文斌同志,用生命挽救了27个孩子的王光香老师,先救别的孩子、最后与自己孩子同赴天堂的张红梅老师,用身体挡住变形门框救出学生、最后牺牲自己的的李佳萍老师,“摘下我的翅膀,送给你飞翔”的张米业老师,米—171号机组成员,……天下之大,有多少人能够做到这一步!这些人,看上去都超脱到了极点,盖茨肯放下数百亿美元财富,抗灾英雄们能暂时忽略自己亲人的离去,甚至为他人而牺牲自己的生命。在有些人看来,这种超脱,更多的是冷酷无情和离经叛道。套用“范跑跑”的话来说,他们就是“没有自由、个性和独立思考”而屈从于“社会虚伪道德”的人。但在他们自己眼里,大堆的金钱在更大的爱心面前,其实是微不足道的;在他们心中,孩子的生命高于一切,群众的利益至高无上。他们看到的是更辽阔的大地,更高远的天空,更深远的人生。他们是人类最坚定的攀登者,在道德良知的山峰上,站得更高,也看得更远。
这就是俯视的目光!
让我们用俯视的目光看待人生吧。
2008年6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