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小时候,每每看到奶奶那双“三寸金莲”,年幼不懂事的我总认为小巧玲珑,怪好看的,有时会产生好奇感,也不止一次地问过奶奶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奶奶总是轻轻叹口气不作答。直到我参加工作后,有一次,在曾从事新闻摄影报道的刘嘉荣老师准备拍摄几张我为奶奶洗脚的照片时,正巧奶奶从乡下来县城在伯父家小住一段时间,我这才有机会一睹奶奶小脚的“庐山真面目”。怀着一种揭秘的心情,我慢慢脱下奶奶的袜子,犹如在打开一个新奇的世界,顿时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几个脚趾像生姜一样扭在一起,交织着,难舍难分。我看到了那双畸形的、苍白的小脚,原来奶奶那摇曳出迷人风姿的小脚竟然是这副模样的!我费力地掰开奶奶的每个脚趾,慢慢地搓洗着。其实,奶奶长年累月地礼拜,小脚总是干干净净的,如果不是出于拍摄的需要,根本用不着我多此一举。洗完脚,我再用小剪刀和学生削铅笔用的小刀,小心翼翼地、神情很专注地修剪奶奶脚趾上的厚茧,然后穿上袜子。由于奶奶的脚趾扭曲交织,修剪起来非常麻烦。等我做完这一系列工作,竟然累出了一身汗。
这样的小脚究竟是怎样形成的?这个问题已困扰了我很久很久。奶奶经不住我的软磨硬泡,终于将答案告诉了我们。
原来,在旧社会,生活在山区的女孩子到了一定岁数,就得缠脚,不然,长大了就会被认为是没教养的表现,被人看不起。奶奶裹脚的时候只有几岁,我的舅太爷和舅太太(也就是奶奶的父母亲)便按照乡下缠足的通用做法,把奶奶正常发育的一双脚丫子用长长的布条一层层缠裹起来,还要用大底针(旧时用来纳鞋底的一种大针)紧紧地、密密地缝起来,就是受害人想解开,也没那么容易了。
听着奶奶的讲述,我的脚就像条件反射一样地疼了起来。
我问奶奶:“那……您疼吗?”
“傻孩子,咋个会不疼?把好端端的脚缠裹,脚趾硬压到脚底,都折折了,钻心地疼呢,就像火烧火燎。特别是第二天,脚几乎不能落地。实在受不了了,我就偷偷跑出去,把裹脚布条解开松散一下。可解开了,又不能像父母那样原样裹起来,还担心家里大人责怪呢。”
“那怎么办呢?”
“没办法啊!”奶奶自嘲似地笑着说,“在那个社会,缠裹小脚几乎是每个女孩子都要经历的。如果不这样做,我咋个会有这样‘好看’的小脚?你不知道,那个时候,没有小脚嫁都难嫁出去呢。”
看着奶奶“好看”的小脚,我庆幸现在的女同胞生在了一个新时代,不用再蒙受裹脚之苦楚。
我曾开玩笑问过奶奶:“您爱我爷爷吗?我爷爷这一辈子打过您吗?”奶奶瘪着没牙的嘴说:“喔,那个时候的人讲什么爱不爱的,哪像现在哟。你爷爷从来没有打过我一巴掌。”
奶奶留给我们的太多,那些听着就心酸的经历,在奶奶平淡的叙述中,变成了泪水,深藏在心中。奶奶讲她讲她幼小年纪就开始裹脚的疼痛和惊悸;讲民国时期男人们的发型;讲抗战期间面对日本人时的惊恐和愤恨;讲八路军和老百姓说话时语气怎样的温和;讲她忍受着婆婆施予的委屈抚养儿女的经过;讲三年度荒时她乞讨求生的遭遇;讲她对当今社会的感恩、感谢;不能说尽奶奶的一生,只有泪一直在流。奶奶不喜欢我哭,在她生命的最后时刻,她还拉着我的手嘱咐说:“不要哭。”男子汉流血不流泪……
三十多年过去了,然而我的眼前总是浮现着奶奶慈祥的面容;多少次从梦中惊醒,醒来却是泪水涟涟,辗转反侧之际,再也难以入睡,心中满是无限的惆怅,我知道我又想奶奶了。
每当我走在街上或者回乡下看到村里的老人,他们布满皱纹的脸上满是慈祥和平静,我就不由自主地想起奶奶以前说过的话,我的心底里就会有一种亲切和温柔的感动慢慢升腾……再过几天,就是清明节,到时候自己要回乡下老家的坟院去给奶奶和母亲上坟。奶奶,您对我的爱,您给我的教诲我一直都记着呢,我想念您,感谢您啊!奶奶,您在天堂里一定也在看着我吧,一步一步,尽管歪歪斜斜, 可 我仍会迈着坚定的步伐往前走,您会为我感到欣慰吗?
谨以此文,作为对疼我爱我的奶奶永远的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