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我到郑州出差,朋友请我吃饭,中间上一大盘拌蒸菜,是用芹菜叶做成的。这菜,不仅吊起了我的胃口,一会儿就被我扫了大半,而且使我想起了故乡,想起了那里有色有味的拌蒸菜。
我的故乡在封丘县留光乡留固村。小时候,家中很穷,总是“半年糠菜半年粮”。所以,用野菜、园菜“下脚料”充饥,是家常便饭。这些东西,有很多品种,更有很多吃法。我最喜欢吃的是拌蒸菜,特别是奶奶做的,最有味道,至今一想起来,就口生馋涎。
拌蒸菜的菜料,四季随时有,因节令变换;而春天百草新绿,万木争荣,是最丰美的。每到此时,奶奶就大显身手,做午饭、晚饭时,总不忘做一盆拌蒸菜。她或从地里挖来荠菜、马兰头,或从菜园畦边掐来灰灰菜、扫帚苗,或捋些嫩榆叶、榆钱儿,或摘些洋槐花、紫藤花……变着花样儿做给我们吃。
奶奶做拌蒸菜时,有时要我帮忙烧火。只见她麻利地拣菜,洗净,沥水;再放到案板上,洒干面,拌均匀;等烧开了锅,立马抄起拌好的生菜,放进锅内筚子上的笼布里。然后,她大声指挥我:“小子,大火烧!”我边加柴火,边拼命拉风箱。蹿出灶门的红火苗,把我的脸烤得生疼。
这时,奶奶转身出门,伸手从屋檐下辣椒串上拽下几只红椒,又从旁边蒜辫上扯下一头大蒜。她把红椒靠近灶火边烤一烤,放在案板边,待凉变脆,又去剥蒜瓣儿。她一边干这些,一边不时地扫视锅盖。
忽听她大喊一声:“好啦,熄火!”我赶快拿起烧火棍,把火扑灭,看到锅盖上呼呼地冒着白色蒸气。大约待了一两分钟。这当儿,只听咣当咣当一阵响,奶奶已用小石臼把红椒、蒜瓣儿捣烂了。她忽地站起,掀开锅盖,兜起笼布,一下子把蒸好的菜倾倒于案板上,再用筷子摊开。等蒸菜似凉还温的时候,奶奶把它装进盆内,先加盐,用筷子翻搅着,又把准备好的椒蒜泥洒在上面,再翻搅,最后淋几滴芝麻油,翻动几下,就大功告成了。
每到这时,奶奶总是高兴地喊全家人:“快来吃噢,来晚就没有了!”真的,奶奶做的拌蒸菜,气味香喷喷的,菜色青丝丝的,松挺而不散,滑软而不粘;若用膳食业行话讲,可称其为色香味形俱佳。每次,我吃一碗后,还想再吃,可往往早见了盆底,只好指望下次了。
在其他季节,奶奶还用马齿菜、芹菜叶、莴苣叶、红萝卜缨、胡萝卜缨等,做拌蒸菜。不管用啥菜料做的,我吃起来,都津津有味。
我母亲也能做各种拌蒸菜,但开始时,不如奶奶做得地道、好吃。有几次,奶奶很认真地给母亲传授她的秘诀。几经点拨、实践,母亲拌蒸菜的技艺便大有长进。回想奶奶对母亲讲的“绝活”,要领大体有几点:菜洗后,水要滤净,又不能太干,洒的面粉,不能太多,以沾干水为度;烧开了锅才放菜;上锅后火要猛;停火后,不能长时间焐,以防烂菜、粘结;出锅后不能马上拌,要等不热不凉时再拌以佐料。我想,奶奶的这手艺,也是长年过苦日子,从老辈儿那里学来,又经自己实践、提高的吧。
岁月流逝,事物嬗变。当年的土菜———拌蒸菜,人们不得已而吃的充饥物,今天居然真的变成了“菜”,而且登堂入室———上了正儿八经的宴席,还受到普遍欢迎。当然,今天的拌蒸菜比我奶奶做的更讲究一些,主要在佐料上;但我的体味是,所差无几,不离其宗。据说,在我故乡一带,现在不少城镇,都有一两个“土菜馆”,专营包括拌蒸菜在内的许多土菜,生意都很红火。我反复想,这里面,所包含的意思是什么?人们是吃腻了油荤,转而去品尝新鲜野味,还是追求营养上的多样化,抑或是二者兼有,又含节约的成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