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猷、子敬俱病笃,而子敬先亡。子猷问左右:何以都不闻消息?此已丧矣。语时了不悲。便索舆来奔丧,都不哭。子敬素好琴,便径入坐灵床上,取子敬琴弹。弦既不调,掷地云:子敬!子敬!人琴俱亡。因恸绝良久,月余亦卒。
——《伤逝第十七》
晋代是一个很有故事的时代。它的独特之处就是“达”,或者叫“任诞”。比如扬州从事顾和上朝去早了,就坐在衙门外捉身上的虱子,大臣周顗路过,似乎也没影响他全神贯注地捉;王澄被任命为荆州刺史,百官饯行,树上喜鹊凑热闹喳喳叫,引他兴致上来脱了官服自顾爬上树去掏鹊窝。王子猷即王徽之也是个中熟手,最著名的事迹是他住在山阴(今浙江省绍兴)时,一天半夜下起了大雪,醒来四望一片皓白,即命摆酒,徘徊吟了一通左思的《招隐诗》,忽然想起住在剡(今浙江嵊州)的戴逵(著名画家、音乐家),于是连夜乘小船前往。山阴至剡有百多公里,走了大半宿到了人家门口,却掉头而回。问他为什么不见见戴逵就回来了,他说:“我本是乘兴而去,兴尽而返,何必见?”任江州刺史桓冲的骑兵参军时,桓冲碰见他问:“你在我府里有段时间了,你管什么事?”他回答:“时常见牵马来,好像是管马的。”问管了多少马,答:“我也没管,哪知道有多少。”问马有没有死的,他用《论语》里的话说:“未知生,焉知死!”桓冲说你怎么也得干点事吧?他直视不答,然后目光悠远地道:“西山早上的气息这么清爽啊!”
晋人经历了汉魏之际、魏晋之际政权更替的险恶,以致历来奉行的那套礼法秩序不再那么有效地一统思想,这在“竹林七贤”那里已有端倪,比如嵇康倡导的“越名教而任自然”、阮籍狷狂的实际行动。尤其是晋惠帝时期的“八王之乱”,把人们对家国命运前途的一丝期望打扫得干干净净,于是士大夫们转而崇尚老庄的“无为”以至走向极端,抛开一切外在形式而追求心之所适——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就像王徽之那样随心所欲、得乐且乐。
王徽之是大书法家王羲之的第五个儿子,自幼随父学习,成绩不错,在兄弟中唯有他学得父亲书法的“势”,成就在王氏兄弟中仅次于其弟王献之。不过这个人的品行有点问题——史书记载他卓荦放诞、清高自恃、性傲诞,又过于纵情声色,所以当时的人很佩服他的才,而鄙薄他的德行。德行不好却不碍亲情,他与书法成就高于自己的弟弟非常友爱:两兄弟同时患病,他曾求方士把自己的余年转给弟弟。接着,我们就看到了上面所引极其写实的那一幕。
“任诞”一生的生命在这一刻倏然怒放,留下一个真性情的背影。
他已远去,悔矣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