阉,是指割掉睾丸或卵巢,一种去势手术。阉猪与阉鸡,就是给猪和鸡进行阉割的一件工作,道理和阉人当太监是一样的。这种神奇的古传妙法,据说此乃得自当年华陀高超外科手术的真传。
陈云瞻《簪云楼杂记》上记载明太祖朱元璋定都金陵时,有一年的除夕前日,忽然心血来潮,命令公卿士庶,门上一定要贴出春联,表示一番新气象。第二天,他微服出巡,到民间观赏各家的春联,以为娱乐。在巡游了一段路后,他忽然发现有一家没贴春联,便遣侍从去查问究竟。原来那家主人是阉猪的,既不识字,也不会写,年前事忙,尚未请人代笔。太祖听后,叫人取来文房四宝,欣然挥毫道:“双手劈开生死路,一刀割断是非根。”朱无璋的这副春联,算得上是对阉猪佬最形象贴切的定义了。
在以前的农村,阉猪与阉鸡是一门谋生的好手艺,从事这一行业的一般都是男人,而且是青年或中年男人。他们靠一把刀吃饭。四方八邻的,也许就出那么一个。他们的生意是季节性的,因为老百姓养鸡养猪基本都将时间约定俗成了。
农村家家户户大多养猪,如果买来的小猪是雄性的,只要不将猪留作种猪,到了猪将成年时,发情便势不可挡,便都要阉割,否则,一旦发作起来,那猪便很流氓的样子:不睡不吃,性情暴躁,挖砖撬石,甚至越栏逃跑。所以必须及时把它的睾丸割掉。雄猪被斩除情根,没了性爱,从此以后,就只会发愤图强吃食,一心一意长膘了。
雄鸡勃发时也一样,整天要追母鸡,喜与母鸡搏斗。故阉鸡通常选择在雄鸡正处生长发育阶段,一般在它只有一握大小翅膀羽毛未长满之际。诸暨方言中有“鲜鸡”一词,这种鲜鸡就是阉割过的雄鸡,大概由于鲜、阉有点同音,所以将阉鸡叫成了鲜鸡。雄鸡若不阉,则长大后鸡冠高耸,打鸣报晓,连毛泽东也称赞它们“一唱天下白”,若是阉鸡,则既不能报晓又不会生蛋,更不会谈情说爱,于是一门心思地长高长大,长得高脚长尾,长得粗壮结实,长得美丽漂亮,供人们过年时宰杀享用,就连它的尾巴毛,也成为其时女孩子们争夺的焦点,因为那是可以做成毽子来踢的。小雄鸡阉割后,就称鲜鸡,性情温和,不思不想,一心长肉,为人们提供鲜嫩美食。
用“阉猪佬’“阉鸡佬”’直呼持阉刀的人,实在不是太雅,可村里人都这么称呼,也就成了习惯。阉猪佬与阉鸡佬的人缘是好的,走进哪家,都会得到热情招待,他们的手艺也是娴熟而高超的,走进那家,都有一群孩子和空闲的大人围观。
阉猪时,主人抓了猪,摁倒在地。阉猪佬两脚各有用处,一般左脚用力,半跪在猪身上,右脚用力支撑地面。拿出阉猪刀,先用嘴叼着,双手抓住公猪裆下的一对卵子,捏住,再腾出右手,拿过刀。劁猪刀头部有半个鸭蛋大小,呈三角形,顶尖和两个边是锋利的刃口,用来划开猪的皮肤,后面有个手指长的把,末端带个弯钩,用它钩出猪肚里的“花花肠子”。说来奇怪,猪好似也通灵性,一见阉猪佬操起那把伤天害理的刀,就嘶声竭力的大叫,作宁死不屈状。阉猪佬麻利地将刀对针捏起的卵子,轻轻划两下,伴随凄惨的哀嚎,两个像去了外壳的荔枝果似的肉蛋蛋,就落在了阉猪佬事先准备好的麻纸上。整个手术差不多只五分钟。也许是让声嘶力竭嚎叫的小猪破坏了情绪,阉猪佬总是累得额头出汗,腿微微发抖。当他一抬脚,小猪立即站直身子,夺命逃向远方……
阉好后,阉猪佬在猪的伤口处涂上一把黑黑的柴草灰,或用猪毛或鸡毛把切口贴住。也有的阉猪佬却将这一步也省略了,将他那双血糊糊的手在猪毛上捋一捋,留下那个血糊糊的窟窿,让人好生可怜疼痛之意,尤其是养猪的女人。那个切口其实很容易愈合,既不必消毒,又没有缝线,人们认为人还可以阉成太监,莫说是牲畜了。
阉割下来的猪卵子,有的被阉猪佬顺手拿了去,积少成多,成为一碗大补的下酒菜。有的被主人要了去,放饭镬里蒸熟,给男人吃,说是吃啥补啥的。更多老练的阉猪佬却是轻轻一挥手,将两颗玩艺儿抛到了猪舍的屋顶上。为什么偏偏要扔到屋顶上,这大概是从阉人那里得到的启发。读过历史的大概会知道,人阉割下来的“枪支弹药”是不可以随意扔掉的,一般要放进一个木制的锦盒子里,安置在高架子上,行话叫“高升”。“高升”的目的是要让现管太监验明正身,同时死时能够全尸下葬。猪不是人,猪卵子自然不能在家安置起来,那就只能将它抛向屋顶,权当是为它图个“高升”吧。
阉鸡的事就相对轻巧多了。同乡文朋陈华艺在他的散文《年鲜鸡》里,对阉鸡的场面有过淋漓的描写:“待它们长到拳头大小,便有阉鸡佬担着张网上门。这时,女主人就会手捧一小碗白米,倚在门框上格格地唤。鸡们不知有诈,拍打着尚未长硬的双翅,纷纷雀跃着从外头奔入。待全部跑进屋里,女主人便赶紧上门落闩。阉鸡佬不失时机,张开手中的圆网,将它们悉数收入网中,然后一只只的捉出,拣公的阉。”
我的脑子里顿时跳出这样一幅画面:阉鸡佬抓住一只小公鸡,先挤压肛门把粪便排出,然后用竹与绳制作的固定器把鸡的双脚捆牢,并夹在的双膝之间,开始阉割手术。一下两下拔去一撮鸡毛,再用刀片在裸露的地方划开一个小口子,接着用两个勾片将划开的口子拉成小洞,再用刀片小心割大洞口,划开皮肤下面的粘膜,然后把一把连着一根细细胶丝绳的小勺伸入洞口,用胶丝绳一拉一割,再用小勺一舀,一个鸡睾丸就出来了,再一割一舀,另一个鸡睾丸也出来了。最后,取下勾片,给鸡抹上一点万花油,便大功告成了。整套动作干脆利落,过程不过一两分钟。被阉的公鸡也仅在一抓一放时轻轻叫唤几声,听起来也微不足道。
那时农村里,就有了一句响亮的口头禅,叫做“阉卵子”。大人吓唬小孩,通常就用这三个字。我小时候,在田野里游玩或在路上行走时,经常会碰到那些爱开玩笑的大人,他们老远就将我拦住,一只手欲来擒我,一只手则持阉刀的模样,面带笑容又厉声问道:卵子要不要阉掉?我赶紧提留自己的裤子,掩护自己的卵子,寻找逃跑的缝隙。若逃不脱,则大多要被那大人抱在脚下,死跌活撞,啊哟啊哟地在那里喊爹喊娘,虽然他并不真会阉我的卵子。
现在已基本没有阉猪佬和阉鸡佬了。雄鸡只注射雌性激素,或把这种激素掺在饲料中,糊里糊涂地伤失了爱情。今天的农村,也基本不养猪,养猪成了偏僻乡村或山区那些专业户及养猪场的事。他们的小猪崽一产下来,便立即用“挑”的办法,破坏其生殖机能。这样的猪,一辈子也不会发情。
不曾听见有人喊“阉猪哟——”“阉鸡哟——”,一晃已几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