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步约千米之去,便是可以搭车的站台,腊月初一的早晨,刚过七点,行人影影绰绰,是早班的职员和上学的少年,早点的车辆,车灯晃一晃的过去,刺人的眼,也错估了行人之间的距离,横过马路时,险象环生,终于走到站台,想念着公交是否会晚点,早班不能迟到。焦急的等待之中,忽然所有的路灯灭了,仿佛一切沉寂下来。这时候,人才会看到东方的晨曦,正在一丝一毫的拨暗而来;人才会想到,除了上班,人群,还有这久恒的天地,一直存在。
我们常常是忘却她的存在的,我们的身边聚集了太多的人事,我们在人流之中溯流溯迴,都无法摆脱,也忘记了脱身:随波逐流,概莫能逃。两千年前是这样,万里疆域亦莫不如是。人们期望功名于旦夕,人们立业逐利至无暇,正应了一句俗话:浩浩河运千帆,皆为名利而往来。此凡子之心,一世常情!不入流者,反而遭其蔑视嘲笑,视为呆滞无能吧。
边缘区域的人们,就是这样被人群看不起的,乡巴佬的。而这些所谓远离都市人流者,却正是以天地为伍的人在,背朝天空颜对黄土,上天下地,与其厮守,朝起而作,日暮而眠,自然共呼吸。这样的生活,与所谓现代文明格格不入,被掌握着话语权力的人流,指斥为落伍、愚昧、贫贱。而其乡人农夫来到这样的人群之中,耳濡目染,果然被这样的言论、文明所捕获与驯服,入此流而自卑,也自傲而睥睨自己的出身,自己的故土故乡了,好像完成了对自我的否定与上升,完成了从洪荒野蛮到繁华文明的过渡。
然而,到底谁是获取,谁是失去?哪一哲学更利于人们的身心?路遥《人生》中的德顺爷是不以耕作不以农民身份为下的:“劳动不下贱。这山这水,这土地,一代代养活了我们。没有这土地,世界上就什么也不会有。”这位痴情于年轻爱人而终身不娶的男人,长期友朋于天地,默默守拙于灵魂,无意之间,有了这特别的诗情,感悟践行这特别的人生道理。他痴情于早年的爱人,不如说他痴情于人的纯洁与真诚。而那长天的静默无垠,大地的奉献与宽广,恒古安抚着他苍老却依然鲜活的灵魂,给他的生命注入了远离人流人群而更为强大的生命活力,无为而有为的生命力量。这正是一位古学人所说的,大人以天地为一朝,亿代为旷息,忘怀劳作,不求功利俗心,不知时光荏苒,天人合一了。
这样的人类,在地广人稀的边塞,在守拙似愚的老人之中,在都市繁闹的角落陋巷,在穿过千古迈过荣枯的悟者之间,无处不存,无时不在。故此,那些高原上的牧人,边鄙间的农夫,湖泊内的渔者,都有一双纯净的眼睛,像他们的湛蓝的天空和清澈的水流;那些都市里的隐者,昨天还是冬日下,凝视着这个世界,数十年宁静不语,此岁此夕,便淡然辞世,悄然离开。
躬耕南阳的卧龙者,茅舍古书,牧笛童仆,其“不求闻达于诸侯,苟全性命于乱世”的铭志是真诚的,其功名之心常在,但与天地为伍的感悟亦共存。出世入世的思想,本应该是这枚人生硬币的两面,无论孔明,五柳,还是东坡,了此一生的孟德,即使是小小官吏,养家糊口者,都可以具备这样的智慧,只是当今世界,时代风貌之中,忘天忘地,醉心于功名利禄者,追逐私欲戾心者,密密匝匝,如蚁排兵,上车在车,畅息不能。这是忧患他人的事,更是忧患自己不要丧失民族大义生命本意的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