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乐玉成，我市某县某镇人，一九七八年高中毕业后，连续两年高考不中；第二年他报考的是南京大学中文系，考后扬言，今年我若考不中，无人能考中。揭榜，不仅离本科录取线相差甚远，甚至连中专录取线都未达，遂从此离开“学而”之途。一九八0年，以炊工身份招工到我市某职工中专，在食堂卖饭票。
其父是一名新四军老战士，与我岳父是老战友。解放初期，任江南水利指挥部（江苏省水利厅前身）科长。性鲠直，乐助人，好打抱不平，这一点与乐玉成完全不同。因言语冒犯领导，被削职为民，押送原籍监管改造。乐玉成生在这样的家庭，心里很是自卑。只身到城里谋生，举目无亲，便投靠我岳父家，以此与我相识。他嘴很甜，口口声声喊我爱人“假假（姐姐）”。那时，他单位与我家相距百多米，几乎天天来玩，有时在我家吃饭。非常热衷于找对象，看上许多姑娘，但他告诉我们总是别人看上了他，追求他。有一次，他看上我家一个邻居的女儿，托我们介绍。但当时人家已有对象，我们告诉了他，于是一段凄美哀怨的爱情故事，就从他口中流传了出来：一个艳美绝伦的姑娘，与他一见倾心，但姑娘家庭却将她许配给了专员的儿子，那姑娘痛不欲生，天天哭到深夜，将被头和枕头都哭湿了。他那时心气很高，看中的人，有歌舞团舞蹈演员，有地区工业局长的千金，还有一个曾参加过林立果选妃的三十岁的已婚女人，但又据他说，那个女人的牙齿太长，开门都用不着动手。当然，那时他地位卑微，长得又黑不溜秋的，那些人也不可能看上他。
忽然之间，他时来运转了。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中央开始纠正冤假错案。一九八四年，他父亲来找我岳父，说中央平反已经几年了，可他的问题还一直没人过问，托我岳父给他找人。我岳父有一个老战友，时任江苏省委组织部副部长，我岳父就写了一封信，介绍了乐父的情况，乐父持信去找那位副部长。不久，问题解决了，乐父又去南京酬谢。谈起往事，不胜感慨，乐父说：“那时我们都在苏北新四军，可现在，你多幸福啊！”那位副部长说：“我也有不如意的地方，我没有子女。”乐父听了说：“我子女倒多，但有什么用。你若不嫌弃，我送一个儿子给你。”当时也只是说笑，未料，乐父回来说了这事，乐玉成立即动身去南京拜见“干爸爸”。父子关系虽然没有确定，但经他一吹，人们都知道，他有了一个省委组织部长的“干爸爸”，不久，就调到市政府办公室当了秘书。一九八八年，那时我还在企业，一天他随市长到我们单位，我与他打招呼，他视若无人，市长不语，他声色俱厉，训斥我单位秘书：你们领导哪去了？不知道市长要来吗！
在市政府当了八年秘书，不得提拔，其原因，一是才智过低，据说身为秘书，连会议纪要都搞不起来，更别说写其它文章；屡次转干考试不过关，多少陪考的都沾他光转了干，他一直转不了。二是一九八五年以后，他的“干爸爸”当了省政协副主席，失了靠山。然而，他在沉寂了几年以后，忽而又一次地时来运转了。当时，上海有个市委副书记叫杨帆，抗日战争时期在苏北新四军工作。一次，杨帆被和平军追赶，逃到乐玉成的伯母家，被乐伯母藏了起来。和平军逼乐伯母交出新四军，就如电影里那样，乐伯母将自己的儿子交了出来，被和平军抓走，后来打死了。杨帆获救，痛哭流涕，当即将乐伯母认作妈妈。建国后，杨帆当了上海市公安局长，文革后又当上市委副书记。其时，乐玉成的大伯已死，无后，乐伯母孤寡一人，杨帆就将其接至上海。一次在中央开会，杨帆与当时江苏省省长顾秀莲闲话，顾说她工作忙，无睱顾家，急需找一个家庭管事。杨帆便将乐伯母推荐给了她。乐伯母非常精明能干，在顾家名为保姆，实为管家，主持家政，井井有条，甚得顾的欢心。有了这层关系，乐玉成便急忙去南京认了“假假”。此后，他成了市领导的红人，做了常务副市长的秘书，突击转了干，不久，又擢为市某局副局长。按例，在市政府办公室，要在科长位上干满三年才有资格提拔副县级，但他直接由主任科员提拔。两年后，又调到市体育局当局长。
自从乐玉成进市政府后，他的兄弟姐妹一个个也身价高了起来，说话口气大得吓人，在单位，领导都不敢得罪他们。有一次，我的一个亲戚有一件事难办，乐的一个姐姐说：“你怎么不找玉成？”我亲戚说：“找了。”他姐姐很诧异地问：“怎么，玉成还办不了？”稍停，又将手一挥说：“玉成办不成，在这个市里就没人能办成！”
乐玉成时来运转，看似偶然，其实是必然性使然。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我父亲和我岳父，有许多老战友、老同事，在上海、江苏等地任厅级干部，我还有一个本家叔叔，任江苏省委常委、省委组织部长，但我们那时何曾有过一丝利用这些关系的念头。那位为乐父平反的省委组织部副部长，原是我岳父的老战友，却在无意中成了乐玉成的靠山。我岳父那时是我们地区某局副局长，但他的两个儿子，一个是某县小厂工人，一个是浴室工人，他也没有想到动用这些关系和自己的权力，为他们谋个好一点的工作。可是，乐玉成本来是没有什么关系的，却就抓住了碰到的两次机会，成功地经营了他的人生。或许，这样的人，就是我们这个时代的“英雄”吧。
二
2002年5月，乐玉成任我市体育局局长，至2017年7月，在这个位子上15年，他走到了仕途的尽头。2017年7月5日，这一天，对乐玉成，是个倒运的日子，但对体育局大部分干部、职工，却是个值得放鞭炮庆祝的日子；这一天， 乐玉成被纪委带走了。
7月5日上午，市纪委打电话给市体育局纪检组长老陶，说他们有几个人，马上到他那里去喝茶。老陶也没有往别处上想，现在不兴喝酒了，喝茶就喝茶吧，他就叫监察主任老鞠去准备一下。这个老鞠，是乐玉成的亲信，乐许诺要提拔他当副局长；老陶吩咐他以后，他就去向乐作了汇报。乐说：“你们就接待一下吧。”
不久，来了三名市纪委的干部，随行的还有两名身着便衣的武警。他们将门关起来，向老陶亮了底：是来“带”乐玉成的，问乐现在哪里？老陶说：“正在办公室里。”于是一行人出来，假意离开，在乐玉成办公室门口停住讲话。乐玉成就出来和他们打招呼。市纪委干部和他寒暄几句后，对他说：“玉成同志，我们接到一些反映你问题的人民来信，要与你核实一下，请你跟我们走一趟。”说时迟，那时快，从旁边闪出那两个便衣武警，一人一条胳膊，将乐玉成按住，押下了楼。
那么乐玉成犯了什么事了呢？
今年春节前，我省淮安市博物馆，失窃了两件文物，不久，小偷被捉，交待文物卖给了我市的一个房地产商，又据这个房地产商交待，文物送给了乐玉成，同时还有几十万元现金，向乐玉成行贿，获得了我市体校一座大楼的承建权。房地产商被捉以后，乐玉成很是不安，人们常见他关在小车里打电话，一打就是几个小时。他被纪委带走以后，并没有在他家中搜出那两件文物，早已被他转移了。
乐玉成出事，在我是意料中事，只是这一天来得迟了一点。
在乐玉成当体育局长之前，体育部门是个清水衙门，在那里当领导，想犯经济方面的错误也犯不成；他的前任，犯的就是嫖娼的错误。到了乐玉成当局长时，就大不同了，市体育局办公大楼拆迁新建，市体育馆搬迁扩建，兴建市全民健身运动中心，市体校搬迁重建等，这么多建设项目，对当权者是个真正的考验。大约10年前，我市的市委书记就准备查办乐玉成，纪委掌握了他在建设市体育馆周边设施过程中收受贿赂的确切证据。但当时的市长不同意――市长每晚到体育中心打网球，乐玉成每晚全程伺候、服务，成了市长线上的人――市长说：“我们培养一个领导干部不容易，还是以教育为主。”市长还想将乐玉成放到我市一个县级市当市长，但被书记否决了。后来，市长因受贿下牢，市委书记也提拔去了省里。新的书记、市长来了以后，市纪委又想查乐玉成，但新的书记、市长也不同意，说刚来情况不熟悉，等等再说。这次文物事件发生后，书记、市长便不再反对。
我和乐玉成认识近40年，我知道他是个品德很恶劣的人。他的品德，并不完全是在官场染黑的，当官之前还是个很卑微的人物时，就已经显露出来，只不过那时人们看到的还多是他卑躬屈节的一面，而当官以后，他在官场上卑躬屈节，在一般民众面前，更多的则是贪婪、凶恶的一面。一次在一个会场上，体育局一名干部见他走来，叫了他一声“乐局”，他理都不理，那个干部很尴尬，对我说：“你看他那架子！”我说：“他架子大，你以后就不要喊他。”而另一次，在一个酒宴上，他到我们这一桌来敬酒，这一桌都是纪委和组织部的人，他躬着腰说：“请各位哥哥随意，兄弟我把酒干了。”喝完后还把酒杯倒过来给人看，脸上是那种谗佞的笑。
乐玉成喜欢吃喝，体育中心有个很大的饭店，他几乎每晚都去那里吃喝，家里、亲朋有事，也在那里办，但从来不给钱，饭店老板干一段时间就干不下去了。有一年年底，饭店老板来请他结账，他说以后在租金里扣。饭店老板没要到钱，就关照饭店前台和厨师，以后乐某人再来不要接待。一天，乐玉成带着市政府副秘书长、公安局副局长等几个哥们来了，但饭店非要他先交钱，再吃饭，搞得他很没面子。于是，第二天晚上，他叫体育局一个管后勤的干部，将该饭店电闸拉掉。那天晚上正有一户人家结婚办喜宴，被搅了，非常气恼，打听到是乐玉成叫干的，第二天就到体育局来闹事。第二天是星期天，办公大楼里没有人，他们就在一楼大厅里砸那块大显示屏。正巧那天乐玉成在办公室，此时下楼见了，喝道：“你们干什么？”来人说：“我们要找你们领导乐玉成。”乐玉成说：“我就是乐玉成，什么事？”那些人一听是他，不由分说，将他按倒，痛打了一顿。当时和他一起下来的，还有一个局里的中层干部和他的司机，见状都溜了，大厅里几个保安，也都袖手旁观。那个中层干部，正在紧拍乐玉成的马屁，想乐提拔他当副局长，这下提不成了；他的司机和体育中心所有的保安，也都被辞掉了。他到公安局去报安，公安局长将属地派出所所长找去训话，但派出所长说：“他吃饭不给钱，还拉人家电闸，叫我们怎么处理？”这事也就不了了之。
乐玉成当体育局长15年，究竟弄了多少钱？纪委虽然将他“双规”审查，但要想彻底查清也是不可能的。他的女儿自费到美国留学，他在上海有6百平米的房子，他家里有很多文物，这些需要多少钱？当初，如果他不腆着脸皮到省里认“干爸爸”、“干姐姐”，也就不会步入官场；而如果不是官场这个平台，即使他想捞钱，也捞不了这么多钱，结果将自己送进了囚牢。
又记：文中说到的，乐玉成在找对象时，所看中的人中，“还有一个曾参加林立果选妃的三十岁的女人”，当时，在我们城里，有两个参加过林立果选妃的女子，其中一个是我当时工作单位的书记的儿媳妇，是一个同性恋，婚后不与丈夫同眠，而与我们那个单位的女工会主席住在一起，长得很白，但我并不觉得漂亮；乐玉成看中的一个，是一位副专员的儿媳妇，一九七五年至一九七七年的两年多中，我每天都在上班途中与她相遇，确实长得很漂亮，风情万种，一点也不亚于林立果的妃子张宁。她的牙齿也确实有点往外翘，听说就是因为牙齿而选妃落选，但她的牙齿一点儿也不难看。后来她随副专员一家调到南通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