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因曼德斯尔塔姆写了诗句“心就要庆祝而大摆筵席?”,中国当下好多诗人也跟着“大摆筵席”,甚至标题也是“大摆筵席”。中国的诗人惯于掠人之美么?连九百年前的黄庭坚也津津乐道于“点铁成金”、“夺胎换骨”。
但铁毕竟是铁,一味去“点”哪里可取,一个有出息的诗人,绝不应该满足于掉书袋,满足于步人后尘,黄庭坚的“剽窃之黠”在当时也是遭到过同行讥笑的。
当然,写作可以借鉴,像杨键的《暮晚》,应该是从叶芝的《长脚蚊》幻化而来,“马儿在草棚里踢着树桩, /鱼儿在篮子里蹦跳, /狗儿在院子里吠叫, /他们是多么爱惜自己, /但这正是痛苦的根源, /像月亮一样清晰, /像江水一样奔流不止……”而叶芝在《长脚蚊》里写的是“让狗安静,把小马/在远处木桩拴好”。女诗人西娃的《画面》:“中山公园里,一张旧晨报/被缓缓展开,阳光下/独裁者,和平日,皮条客,监狱/乞丐,公务员,破折号,情侣/星空,灾区,和尚,播音员/安宁地栖息在同一平面上//年轻的母亲,把熟睡的/婴儿,放在报纸的中央”,显然也是受了特兰斯特罗默《关于历史》“一张充满了事件的废报纸躺了好几个月”的影响,法国诗人普列维尔也写过“在夏天也像在冬天一样/在污泥里在灰尘里/睡在一堆旧报纸里”这样的诗句。就连戴望舒的《我用残损的手掌》,也是借鉴了法国诗人阿拉贡“我永久的法兰西,山川地形/像手掌一样伸向呼啸的大海”。这样说起来,借鉴与模仿者多了,王蒙的小小说《雄辩症》,看来是受了阿根廷作家萨瓦托的《地道》的影响,就连里面的句子也是,王蒙所写“我没说你放了毒药,而你说我说你放了毒药”,与《地道》中“我没有说你不爱他,而你自己跟我说你不像刚结婚时爱他”也像地道一样相通着。《白鹿原》中显灵的白鹿、《丰乳肥臀》中混血种的男主角,不也都受惠于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被称为二十世纪诗歌开山鼻的祖庞德,还从中国汉字“习”的繁写里两对羽毛在白之上激发出意象派呢。
至于模仿,初学者在所难免,但也不能一味总去模仿,上世纪80年代,西方超现实主义诗歌翻译进来以后,那么多的诗人仿写这类诗歌,一首诗读三遍也不知所云。西方超现实主义诗歌本身就是一阵热潮,这种心理无意识不受理性约束的东西并没能留下像回事的文本,那么多的模仿者就更等而下之矣。就是更早的模仿西方诗歌的诗人,比如穆旦,学者江弱水就认为穆旦的诗完全是对西方诗歌的摹写,并发表了《伪奥登风与非中国性:重估穆旦》一文;而冰心摹写泰戈尔,也是实例。
像西方学习并能学以致用,成为现代作家和诗人首选的捷径。中国诗现代是西化而来,故诗人多注重对西方诗歌的模仿,可是,“模仿性的艺术必须被摧毁,就如同消灭帝国主义军队一样(马列维奇 语)。” 我们只有百年的现代汉语还在求变之中,而英法语言已经驾轻就熟一千多年了,中国现代诗歌出现那么多的借鉴与模仿情有可原,但这不是我们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