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死了 我们苟活
——子夜读诗随想(26则)
一
春意盎然的五月,一场场与诗有关的活动正在各地进行。朗诵会,研讨会,报告会,大奖赛,大联唱,诗歌节,诗义演,诗碑,诗墙,诗乡,诗村……琳琅满目,应有皆有。报刊上、网上,还有什么体制内外,各种消息接踵而来。好不快煞人也!
“大量扩散的诗歌因子、诗歌元素、诗歌成分,被广泛调动起来,进入销售、消费领域,经过调和‘配对’,重新焕发了光彩。”(诗评家陈仲义语)
多年不见这种现象了!孤傲的诗歌再次被人们高高抬起,然后抛向天空。
诗歌,在某些人的操盘下,正在被文化化、被经济化、被政绩化。
悲耶?喜耶?我不知道!
二
这些年来的事实告诉我,诗歌正面临着一种十分严峻的形势。
在市场经济的杠杆高高撬起的年代,诗人们正面临着一场性命攸关的抉择。
生存,或者死亡?是一个不小的问题。
要么,滑向世俗的感官。要么,逃向诗人的内心。
难道没有第三条路么?
三
夜深了,我在读一本名为《波光洞穿》的中外诗人自杀之谜。是不久前,我的一位喜欢写诗的外地朋友推荐我读的。虽然书中所述多是我早就知道的陈年旧事,但是我仍然感到深深的震撼。
一个个诗人的年轻生命,就这样随着大江的浪涛滚滚东去了。令人惊诧。令人惋惜。高楼的阳台上,仰望夜晚的天空。我不禁悲从中来,一声长叹。
诗人的自杀,已经不是一个新鲜的话题了。从俄罗斯的叶赛宁到美国的贝里曼,再从我国的王国维、朱湘到后来的海子、戈麦、昌耀、余地……书中这一连串长长的黑色的名单,让我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奈和压抑。
用一双写诗的手来结束自己诗的生命,莫非这就是一个诗人的宿命?
四
不对!诗人的死是自杀,不是他杀!另一个人又马上这样告诫我
自杀也罢,他杀也罢,诗人死了的这个现实是不会改变的。
在这个只有写诗的诗匠而没有诗人的时代,我们何去何从?
五
初夏的一个夜晚,我在南方一个滨海城市的海滨行走。
海风习习,凉爽的天气格外宜人。迷离的月色中,几个花枝招展的姑娘在向路人兜售鲜花。那银铃般的叫卖声,让人感受到一个开放城市的青春般的活力。
一辆辆高档的轿车疾驶而过。
大海的涛声像这个城市的脉搏,节奏舒缓,让人久久沉醉。
一个多么美好的意境,我真想写一首赞美人生、赞美生活诗。
六
我继续在海边迈着诗意的脚步。忽然,一排喧闹的灯火辉煌映入我的眼帘。
这么晚了,还有这么一个热闹的所在。我忍不住好奇地向前走去。
一帮坦胸露背的姑娘正围着几个北方来的行人,在嗲嗲地道:到里面来坐一会吧,这里的服务包你满意!
美酒任你喝,美女任你泡。出门在外,何不潇洒一回呢?
这里的姑娘个个娇嫩,包你今夜飘飘欲仙到天明!
来吧,来吧……
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一个号称“文明”的城市,竟然有这么多的小姐公然在街上拉客。果真是靡靡之音,美女成群。这大概就是人们传说中的“红灯街”了。
好像在一顿美食中吃了一个苍蝇,恶心极了!我赶紧飞一样地狼狈逃去。
七
回到我居住的这个城市以后,海滨“红灯街”那难忘的一幕让我久久地感到郁闷和困惑。
难道这就是改革开放前沿阵地的“风貌”、“政绩”和“成果”?
我没有了写诗的兴致,眼前一片迷茫。
八
多少天了,我的心情沉重而又烦躁不安。
在摩天大楼下的豪华餐厅里,一边是数千元、甚至上万元一桌的豪宴,一边是衣衫褴褛的乞讨者。
在夜晚的城墙两旁,一边是醉生梦死的艳舞狂欢,一边是流离失所的露宿街头。
因为没有钱,一个母亲把婴儿抛弃在医院的门前。
还是因为没有钱,一个老人把儿子告上法庭……
触目惊心的社会现实,比比皆是。年复一年,我们目睹的仍然是无可奈何的涛声依旧。
可是,对这些现状熟视无睹的“诗人”们,依旧在为他们眼中的“盛世”高唱着优美动听、慷慨激昂的赞歌。
这不由让人伤感地想起唐人杜甫的那两句诗: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九
年轻的时候,我曾经以为这个美好的世界是一筐色彩鲜艳的水果,或者是一幅万紫千红的春色满园图。
而现在,我满身疮痍,只能在都市的五彩缤纷的霓虹灯下,以一杯杯劣酒充饥。
或者荡漾在一潭无色无味又冷漠的死水里,看一幅没有标明出口的地狱迷宫图。
一颗漂泊无归的灵魂,终日不得安宁。
一0
在一切以市场为中心的社会中,还有诗的地位吗?
在某些人的眼睛中,诗是一个多余的人对他生命的一种多余的感知方式。一些所谓有出息的诗人,不过是为权或钱高唱赞歌的歌女。
灯红酒绿中,诗人已经沉沦。在一种醉生梦死的颓废中,我看到,整个宇宙已经呈现出一幅正在下坠的意象。
我们还有诗意生存的空间吗?
一一
在夜的黑暗中,百无聊赖的我,开始读法国的波德莱尔。
不由感到了一种极度的紧张、不安和强烈的震撼。
他是在蘸取地狱里的墨汁,来涂抹资本主义那个阴晦的天空。一些人眼中五彩缤纷的幻象,在诗人的笔下,重新坍塌为一堆历史的废墟。
从个人自我分裂的高度紧张中,诗人重新绷紧了一张宇宙的弓。
作为一个病态社会的种种意象,让我深陷其中而不能自拔。我感到,他的诗是使那个世界固定在某一个点上的那一根铁钉,至今仍然没有生锈。
一二
在一些人的灵魂深处,除了无休无止的欲望,其他的一切都是扯蛋。
一只孱弱的手,怎么能够举得起一首真正的诗。
这些人的未来,也许会以知识、或者拿着别的什么敲门砖,进入邪恶的深渊。
他们注定与诗无缘。
一三
一些在官场、文场、情场都能应用自如、游刃有余的诗人,虽然著作等身,光环耀眼,但是仍然不是缪斯女神嘱目的对象。
因为他们的内心里已经裹满了纱布。
内心裹满了纱布的诗人是一个市侩。一个市侩是不能够成为一个纯粹的诗人的。
因为他们缺乏一个诗人必须具备的童心。
一四
在都市的灯红酒绿中不愿意沉沦。在职场的尔虞我诈中不愿意助纣为虐。在有限的人生岁月中不愿意与碌碌无为的庸者为伍。
如果真的这样,那你就注定要与不幸做伴,是一辈子的不得志了。
不过没有关系,你还可以写诗(如果有这个兴趣又有这个才能的话)。在没有更好的出路的时候,诗歌是留给这类人的绝望中的一条通道。
这类人可能是人们心目中的天使,但在复杂的现实中肯定是一个百无一用的无能者。
也许你的诗仅仅是一声嘶哑的呼喊,并有可能在呼喊之后就离开了这个星球,那也是值得的。尽管没有几个人注意到你,但是你的那一声呼喊已经被冻僵在历史的天空。
你将与不灭的历史长存。
一五
当面目狰狞的钢铁隐藏在混凝土里的时候,我们被冷藏在一个个火柴盒子里,随时可能被这个世界以种种美妙的言辞所消费。
人们的生活,早已被简化成一张越来越沉重的纸币。
一根根看不见的钢针,正在刺入我们的血脉。
作为一个敏感的诗人,有义务让我们的同类从麻木中惊醒。
用艾略特的话来说,就是要在一把尘土中让你看到即将到来恐惧。
凶恶的狼已经来了。
一六
作为传承千年的诗歌,在今天的世界上,也许任何一种活着的方式都是错误的方式,没有尊严、让人难堪的方式。
对此,我感到百般的无奈。
我们的周围已经是一滩废墟。今天的苟活者,所能做的也许就是为它再增添一两处破败的景点而已。
一七
梦幻一般的意象,常常在虚无飘渺中一闪而过。可遇,不可求。
怪异之象,尤其如此。
所以,一个有出息的诗人,应该长期地、广泛的、有意识地使自己所有的功能处于一种反常的状态。这是一个诗人应有的素质和修养。
这是我读波德莱尔之后的一点感悟。西方诗人兰波好像也说过类似的话,记不清楚了。
一八
太多的人头,太多的意象,太多的杀戳。
庄严的法庭上,摆着一架屠杀语言的机器。它的周围,站满了凶狠恶煞的秃鹰。
诗人们面临着历史的选择:要么是光耀千古的星辰,要么是遗臭千年的一滩排泄物。
一九
床头的镜子是一只清洗肉体的浴缸,当年种种美好的理想已经溺死其中。
那镜框里封闭的遗忘,正在化作一首让绿男红女迷醉的情诗。
二0
政治家们用行动在粉碎着眼前这个美好的世界。
然后,又要诗人用语言来打扫这个世界的残骸。
二一
这些年,一些卖淫的“小姐”往往成为诗人们口诛笔伐的对象。
可是,更加黑暗的东西还隐蔽在这些“小姐”的身后。
又有谁会揭露出这些“小姐”背后的背景和真相呢?
二二
同样的诗人,生活在一个同样的时代。
有的在大声呐喊,因为他在美丽的色彩中看到了不堪入目的丑陋。
有的无动于衷,去美丽的海滩闭目养神。
还有的躺在金碧辉煌的猪圈里,在那里得意洋洋地打滚。
二三
与其苟活在一个波澜不惊的平庸时代,还不如轰轰烈烈在一个好汉辈出的英雄时代。
有时我这样想,心里充满美好的憧憬。
也许有些珍惜生命的朋友不喜欢悲壮,但是我愿在悲壮中留下一曲冲锋陷阵的歌。
二四
一个真正的诗人,是不会浪费生命的。
黑暗来临的时候,一把尖刀割断了他的喉咙。他无声了。他似乎沉默了。
但是,那一把锋利的尖刀怎么也没有想到,沉默的诗人还有一双顽强的脚。在万马齐喑的黑暗中,他以他的双脚,在大地上留下了两行千古不朽的诗。
这就是一个诗人的伟大。
二五
四川的翟永明在她的诗中说过,我们都是沙子,存在才是水泥。
她还主张,把人的一生,都密封在自己的睡眠里。
可见,她也感到做一个诗人的压力和无奈。
二六
面对一个乱象丛生、危机四伏的世界,惟有诗歌能够拯救我们的灵魂。
尽管山路崎岖而多险,我们的天空依旧有群星闪烁。
风光就在攀登之中。
永不言弃!
在市场铁面无情的齿轮之间,走出一条自己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