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好知 kuaihz

雨也潇潇

  1970年5月29日,对我们这批老三届的知青来说,是人生的大转折,也是人生的一个新起点。我们即将背井离乡,奔赴边疆。到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去“大有作为”。

  早上起来,阳光灿烂。胸前挂上“舟山知青”的布徽,在家人和朋友们的簇拥下,来到了沈家门教场汽车站。到处红旗招展,人头攒动,歌声嘹亮。车站外面停满了解放牌汽车。车厢板书着“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农村是个广阔天地,在那里可以大有作为。”的标语。气氛热烈而且悲壮。

  有人豪放唱歌;有人低声泣诉;有人依依惜别;有人悲痛欲绝。天上飘来了几片乌云,瞬间变成了大雨。洒在故乡的土地上,洒在难分难舍的人们身上。

  有一个声音高喊:“天也哭了”。喊声如响雷惊动了人群。送人的和被送的人,都放开喉咙哭崩了天。哭声直上九云霄。苍天怕是听到了那凝成一团的哭声,忽然间雨停了。太阳的光辉依然灿烂地普照着大地。

  七点半,知青们按事先编好的班、排、连,爬上了大解放。汽车载着这一群“敢为天下先”的知识青年,在雄壮的进行曲中,向定海轮船码头开去。

  这是一个前有古人,后无来者的出发。我们肩负着屯垦戍边、建设钢铁边疆的重任。去实践毛泽东的伟大理想。

  定海轮船码头也是一派热烈的欢送声。定海县知青与普陀县知青在“浙江601”客轮上汇合。经过三个小时的航行,在宁波轮船码头下了船。大家按各班排连整理好队伍,步行去宁波第二中学集中吃饭,与岱山县知青去汇合。

     宁波二中,靠近火车南站,这是我第二次到该学校。文化大革命大串联开始,舟山学生赴京代表团,1966年10月18日在北京接受毛主席接见,就是从这里出发的。我们刚端起饭碗,岱山的知青也到了,大家一起用膳。二中的饭菜真香,红烧芋艿,青菜油豆腐,上次赴京吃饭时也有。其他菜我都不记得了。

  

  吃过中午饭,来到宁波火车南站,进入绿皮车厢。这是运送知青的专列。知青们按班、排、连花名册分配卧铺。人员互相之间很多不认识。学校的同班同学都被编开了。这个花名册就是知青最终落脚点。我们这个班十一个男知青,出发时才见的面。我初中同学似刚与我一起。花名册写着十一个人的姓名:安龙、方军、和强、志浩、成寿、似刚、伟国、大男、世全、海东、兆康。方军任临时班长。从此命运把我们的一生连在了一起。

  下午三点钟火车开动了。大家都有些累,在卧铺上睡着,静静地休息。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饭时间。我仔细观察身边的知青,都是二十岁上下年龄。印象特别深的是大男,文质彬彬,带着一副眼镜,颇有知识分子气质;和强,象刚从蛋壳中剥出来似的稚嫩,脸上有两个很深的酒窝,眉目间透露出慈善;其他人看上去也都是善良之辈。我感觉很欣慰。那个年代,与君子在一起,睡得着。慢慢地互相熟悉起来,话语也越来越多。这增进了相互了解。到黑龙江目的地,彼此都把对方当作兄弟了。

  火车上的生活比较单调。路上经常会有一些迎接和欢送仪式。我带了一本《郭沫若诗集》,大部时间在看书,或观望车窗外的风景。五六月份春夏交替,到处是绿色的一片。第二天下午前车厢传来打斗的呼喊声,有人告诉我,普联指和普联总两派学生在车上又斗起来了。但很快被压下去了。从此在兵团的大熔炉里,“派性”退出了历史舞台。沉重的劳动代替了武斗。

  5月31日,火车在山海关站停了两个小时,我们在月台远望关塞的雄伟。山海关上矗立着一座两层的箭楼,“天下第一关”的横匾挂在箭楼上,更增加了它的雄壮。出了关,我们成了东北人了。以后就要在这嘎达生活了。我问一个等候火车的农村妇女:“马铃薯东北话叫什么?”她热心地告诉我:“叫土豆”。我才知道了“土豆烧牛肉”的土豆原来是马铃薯。看来苏联的共产主义也不咋地。

  火车经过四天五夜的奔驰,6月2日到了福利屯车站。我们从被窝里被叫醒,睁开眼睛,太阳已经老高了。整理好了行李,来到火车站货场,提取了行李,都堆在一起,等候团部汽车来接送。一问时间,原来才凌晨二点半钟。实在吃惊不小。与我们舟山时差三个半小时。

  在福利屯车站,各排、各班都被基层的连队来人带开。大家都去十九团。我们班去二十四连,其他信息一概不知道,保密工作做得一丝不漏。迎接我们班的是三个女同志:一个是雪娟,上海知青。她在舟山动员知青来边疆,随我们的火车一起回来的,后来才知道她是二十四连的三排长;一个是副连长吉利,北京知青;还有一个是连队文书建君,也是上海知青

  福利屯的等待很漫长。我们坐在行李上聊天。六点钟,来了早餐和午餐,每人发二根大麻花。我第一次看到这么大的麻花,一根足足有半斤重。这是东北生活的第一天。二根大麻花是我们当天行程中的食粮,记忆很深刻。

  十点钟,团部汽车连来了大解放,大家把行李装上车。人员坐在行李箱上。汽车载着我们,奔驰在广袤无垠的东北大平原上。道路两边是连绵不绝的黑土地,种满了小麦、大豆和玉米。空气清冷,我们穿着衬衣和外套,感觉到冷嗖嗖的。路不好走,有一些浅坑深洼,汽车一直在颠簸。大解放走了半天,到了双柳河,是十九团的团部,看起来象是东北农村的一个集镇。后来我去过几次,住过大车店。炕上的臭虫有小手指甲一般大,咬得身上起了大块的包。此是后话。

  在团部下车休息了一会,向二十四连前进。二十四连在长林岛,是十九团最边远的一个连队。汽车翻过小孤山,越过三连,公路上坑坑洼洼太多,越向前走,坑洼越大。汽车一路颠簸着。我们在车上被震得跳起来半尺高,又重重的落下去。而且是连续不断的颠簸。大坑中满是积水,被车轮激起的水花溅到车厢,弄得身上都有污泥。那个建君,别出心裁地领唱革命歌曲。我们刚离开家乡,心情不好,又不能不唱,又唱不起来。大家都很尴尬。

  汽车快到黑大林子,天上飘来几片乌云。落雨了。雨不大,但也淋湿了衣服。冷得上下牙齿打颤。装衣服的行李箱被捆绑得结结实实,拿不出干衣服,只好忍着。舟山出发时落雨,现在快到目的地又落雨,出发时有人喊“天也哭了”,现在没人喊了。我心里喊了一句“雨也潇潇”。好在一会儿天又晴朗,把湿衣服慢慢晒干。

  汽车在炮连左转,进入通往长林岛路段。放眼看去,到处是沼泽地和草甸子。一派荒芜景色。忽然记起《敕勒歌》:“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其实,这里比北朝民歌描写的环境还要荒凉。敕勒川和阴山下只有草原,没有沼泽。

  不到一小时,看见了农田和房屋,还有一片林子,郁郁葱葱的。潘吉利告诉我们,长林岛到了,这里是进口。汽车颠簸开始减少。下午六点钟,看见一个门楼,上面写着“二十四连”。汽车通过门楼,在一座大宿舍前停下来。欢迎的人群排成两行。沙连长和潘指导员前来迎接。他们致欢迎词。方军代表知青发言。十一个人分别编入到一排和二排。从此,开始了北大荒的十年磨砺。

  连队的第一顿饭普通而且平常:白面和苞米面的二掺馒头,苞米糊,咸菜。餐桌上没有欢迎的内容。我开始吃不惯苞米糊,喝了一口,就想吐,倒掉又怕影响不好,结果是大男帮我喝了。每每想起,心里感激之情涌动。

  2019年2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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