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荒的冬天不但严酷,而且不肯轻易离去。明明是阳春三月了,却又飘飘扬扬地下起了大雪。下雪归下雪,阳气却在不停地上升。四月下旬开始,春天才慢慢来到了北大荒。
“春风如贵客,一到便繁华”。河水的冰封悄悄地融化了;万物在天上地下搏动着;到处都是苏醒的声音;到处都有律动的生命。
1971年春节过后,二十四连的打鱼队来了几名新队员。他们是舟山知青包和强、陈成寿、倪海东。他们来自舟山群岛沈家门渔港。那是中国的渔都。他们从小在海水里泡大,织网、补网、捞鱼、捞虾、游泳、潜水,样样内行。
打鱼队队长曹静波,急着要去七星河打鱼。正愁网破无人补,新网买不起。舟山知青带来的技术,解决了他的困难。补好了旧网,还织了新网。曹静波乐得合不拢嘴了。
准备工作就绪,曹静波带着知青们,来到七星河,开始了新的一年的渔捞工作。打鱼队,除了舟山知青,还有杭州知青陆瑞倪,当地知青林德军。他们要为连队饲养的水貂,提供新鲜鱼。
七星河,源于完达山脉。河水从西南拐弯往东北方向流淌,在宝清县北部,将长林岛西、北、东三面围住。形成了一片宽广而丰泽的湿地。长林岛的西面,分布着大大小小的泡子,它们是七星河的一部分,其实是与河道相通的湖泊。
河里与泡子里的水,是碧蓝色的。春夏时节,绿草盈盈。绿草与碧水相映,绿得化不开。晴天,水碧粼粼,划着小船,在水上漂荡。蓝天和浮云倒映在碧水中;小船也倒映在碧水中。蓝天与碧水融合在了一起。小船像在天河里荡漾。
从西南拐弯往东北方向流淌的河水,在北大泡,拐了一个弯,向东而去。那是长林岛的北面,除了河流,就是沼泽地。水流了有十几里地,河面逐渐放宽,湿地更加扩大。到了东北面,看见一片小树林子,水流改道向东南方向流去,又历经一段路程,与绕力河汇合,奔腾着流入乌苏里江。
七星河有很多的鱼。春夏季节,鱼从大河游到小河,往上游沼泽地去产卵。这时捕鱼,是用丝挂子和花篮子两种网具。丝挂子有十几米或二十几米长,一米多宽。泡子里面放丝挂子,找水流平缓处就行。丝挂子的浮子用黄菠萝树皮做成,沉子用铅块做成。丝挂子在水里,被上浮下坠着,纲举目张地展开,鱼在水里穿梭,很容易被挂住。
花篮子其实就是地笼网。把柳条做成圆圈,30厘米直径,共做三个。用四根柳条把三个圈连起来,每道圈之间,隔开40厘米,形成一个直筒形。柳条圈外面扎上渔网,两头呈喇叭形,鱼只能进,不能出。找一根柳条棒,将花篮子用细绳连上,顺水流卧倒,放在沼泽地之间的水道中。把柳条棒插在泥地里固定。一天去收鱼一或两次。
打上来的有鲫鱼、鲶鱼、黑鱼,嘎鱼。还有嘴巴尖尖的狗鱼,那是上乘的鱼,可以拿来炒鱼松,做鱼丸子。我们连队养了好几百条水貂,需要很多的鱼。凡是抓到的鱼,统统拿来喂貂。吃剩下的头尾,来喂狐狸。我们连养有黑貂和白貂。到十一月份,一张黑貂皮卖八十元钱,一张白貂皮卖一百元钱(上世纪七十年代价格)。连队每年有一大笔收入。
五月初,河开了。河面游荡着成群结队的野鸭子和水鸡,飞起来铺天盖地;偶尔还能看到鸳鸯;高大的苍鹭,用细细的长脚,站在沼泽地,晃动着长长的头颈,紧盯着流水,等待鱼们前来。它是捕鱼的高手,又有特别的耐心。东北人给它取了一个俗号,叫做“老等”。在一个地方,等着游鱼过来捕食之,正是它的特长。
北大荒有很多种鹤;也有鹳;还有白天鹅。丹顶鹤是优雅的绅士,经常在草甸子漫步;大雁遮天蔽日,发出嘈杂的叫唤,像在群聊。四月底五月初,各种水禽和大鸟,都筑巢产卵。
那时还没有禁猎。空闲时间,知青们会去掏鸟蛋。林德军是本地人,最懂渔猎。有一次,他与包和强一起划着小船,到小树林子。爬上大树,去掏丹顶鹤的巢。丹顶鹤是高雅的鸟,在大树上筑巢生蛋。林德军把鹤蛋从树上往下扔,包和强在树下用衣服兜着。一窝鹤蛋只有两个,一个鹤蛋有两个鹅蛋大小。
“老等”喜欢在沼泽地芦苇丛中造窝生蛋。“老等”一窝下七八个蛋,拨开芦苇,可以捡到蛋。有些芦苇丛漂在水面,“老等”产卵在里面,成了漂移的窝。野鸭子和大雁的蛋,生在沼泽地深处芦苇丛,小船不能进去。野鸭子蛋和大雁蛋数量最多。只有深入沼泽地,才能捡到蛋。外行人去有风险,去了可能出不来。有一次,陈成寿划着小船,来到沼泽地外围,将小船停在那里,只身一人,带着一只铅桶进沼泽地,捡了一桶野鸭蛋回来。这是他在北大荒的经典故事,至今还在吹。我笑他“贼人贼胆”。
有时候丝挂子会挂上野鸭子。这是因为丝挂子挂了一些鱼,野鸭子去吃挂在网上的鱼,反被渔网挂住。野鸭子扎水扎得深的,一旦被挂住,就会淹死。鼻孔在水面的,就只好被抓。
六月份,天鹅开始换新毛,是抓天鹅好时机。看到河里有脱了毛的天鹅,要快速划动小船的双桨,锲而不舍地追赶。天鹅新毛没有长齐,飞不起来。看到小船,拼命用双翅拍打水面逃离,一般要追赶十里水路,待它累了,才能抓住它。“想吃天鹅肉”,只是千古的佳话。其实,天鹅肉有青草味,颜色像牛肉,嚼不动,很难吃。现在,这些飞禽都是保护动物,特别是仙鹤和天鹅,千万不可去伤害它。
八九月份,泡子里长满了睡莲、浮萍、菱角。这些水生植物,在江南生长很茂盛;在北大荒,因为光照不足,叶片和花朵都比较小。菱角也没有弯弯的水牛角,是方形的四个角,果实也很小。但不管怎么说,在北大荒看到一些江南的物产,能勾起对家乡的思念。
秋天打鱼,丝挂子和花篮子都不能使用了。要到亮子去打鱼。亮子建在河道靠边处,也在水里。亮子前面要事先造一道拦河的垻。夏天时候要造好,秋天才可使用。
知青们赤身露腿,喝几口烧酒,跳入刺骨冷的河水中,用木头打桩。隔二到三米打一根直桩,离开直桩约一米半的下游,打一根斜桩,把它顶住直桩中间部位,互相固定牢。将所有直桩用横木条扎上几道,也互相固定牢。把编好的竹栅栏,在树桩前面摊开,并插入河底。栅栏开约五公分的口子两处,口子后面有几个花瓣形竹栅栏,形成来回转悠的迷宫,栅栏都用树桩固定。这就把河道封了起来。鱼只要进入口子,到了迷宫,就在里面打转。
在迷宫外侧,还要打几道树桩,一对一对的,一直通到亮子门口。上面架上横木条,安放上跳板。这是捞鱼的场所,是与亮子的通道。迷宫旁边,放一只大筐,捞上来的鱼暂养在大筐里。
秋天,鱼顺水往下游走,到大河去过冬。过亮子,是必经之路。知青们吃住在亮子里。那是丰收的季节,也是最忙的时候。不但鱼多,而且鱼大。捕鱼最好在天黑以后,点上几盏马灯,有了灯光,鱼活动频繁。进入迷宫的狗鱼,欢蹦乱跳的。知青们每天晚上都在河边捞鱼。内心充满了丰收的喜悦。
十月份,下过大雪,河两岸的草甸子,白茫茫一片。天上挂着明月;河里浮着月光。星汉灿烂的天河,沉在碧蓝色的七星河。这时候的北大荒,是多么的美丽呀!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看到月亮如此皎洁,思家念乡的情绪涌上心头!
月亮圆圆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几个家庭在团圆?几个飘零在外头?
2019年7月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