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想写一篇关于家乡的文章,回忆一下那些尘封的风土人情,和那些随风而逝的陈年旧事。由于平时忙于工作,加之生活的无尽烦扰,终归未曾捋清思绪,无从下笔。
在一个秋雨绵绵的晚上,伴着一丝丝沁肤的凉意,淡淡的乡愁涌上心头,故乡的往事一一浮现眼前,于是,打开电脑,奋笔疾书,写下这家乡的味道,品味着思乡的味蕾。
我的家乡就在陕西省商洛地区商县药王坪乡的一个小山村,十八那年参军入伍,离开家乡至今已有35年有余,家乡经过几次区域重组,撤乡并镇,原来的商县改成商州市,后改成商州区,商洛地区改成如今的商洛市,药王坪乡与黑山乡合并成如今的黑山镇,区域划分更加科学,行政管辖更加规范,社会事业蒸蒸日上,人们过着祥和、平安、幸福的日子。
回想自己已有10多年没有回到家乡黑山小镇,脑海中的家乡,对于我来说,常常寄托于几个固定不变的场景,药王庙、老碾坊、高桥,还有黑山街道的那座古朴的戏楼……
药王庙
村的东头有一座庙,叫药王庙,相传是药王孙思邈在此行医,普救众生,后人为纪念他的功德而在此修建此庙,庙分前殿和后殿,前殿供当地医生或游方郎中治病救人使用,后殿中供奉着药王孙思邈的塑像。
据史料记载,孙思邈是京兆华原(今陕西省铜川市耀县孙家塬)人,生于公元581年,卒于682年,享年101岁,一生致力于中医药研究,是继张仲景之后中国第一个全面系统研究中医药的先驱者,他的《备急千金要方》和《千金翼方》成为上古至唐代的医学专著,他完成的《唐新本草》成为世界上第一部国家药典,宋徽宗敕封为“妙应真人”,被后世尊称为“药王”。
据祖父讲,在孙思邈80岁时,故乡遭遇百年不遇洪涝灾害,大面积爆发了发烧拉肚子传染病(今称为副伤寒),乡民大都出现高热寒战,皮肤出现淡红色斑丘疹,食欲不振、腹泻腹胀等症状,当地医生对此束手无策,很多老人和小孩因为腹胀腹泻脱水致死。
此时,恰逢药王孙思邈遍访途径此地,当地乡民一起跪求药王。孙思邈查看了大家的病情,又了解了病因所在,便开出了由竹叶、石膏、半夏、麦冬、人参、甘草、粳米等食药材,在村子里支起大铁锅进行熬制,取名“竹叶石膏汤”,分发给乡民喝,不几日,身患此病的人大都痊愈。乡民再三挽留并送来当地的土特产,药王婉拒了当地人的美意,最终还是走了。乡民为了感念药王恩泽,于是就主动集资,修建了这座庙,取名药王庙,专供每年祭祀药王和游方郎中在这里悬壶济世的地方。
到了宋朝年间,当地政府为纪念药王孙思邈,按照“百户为里,五里为乡,四家为邻、四邻为保”区域划分标准,将方园五里的村改为药王坪乡,这个称谓从宋朝一直沿用解放前。解放后,为了加强行政管辖,商县(今为商州区)人民政府将周围的10个村划归药王坪人民公社管辖,后改成药王坪乡人民政府,直到2008年撤乡并入黑山镇。
药王庙历经一千多年的风雨沧桑,几经修缮,将孙思邈当做神一样供奉起来,一直香火不断。在文革破四旧时,后殿供奉药王孙思邈的塑像被砸碎腾空,改做一个年级的教室,前殿四个厢房改成教师的宿舍,庙前两侧盖起土木结构的平房做教室,与前殿形成一个典型的三合院,药王庙由此改成了药王坪乡小学。当时,我父亲就是这所学校的民办老师,我便在后殿教室从一年级上到三年级,后来父亲被调往邻村学校任教,我也随父亲一起到邻村学校完成了小学学业。
现如今,村里人但凡有人患了此病,都会用竹叶、石膏、半夏、麦冬、人参、甘草、粳米等药食材熬制服用,大都能够痊愈,据说就是那时流传来的药方。
老碾坊
村西头有一颗大核桃树,距今大约有上百年了,树干粗壮,树冠如荫,靠近树根有一大碾盘,圆滚滚的碾磙被四方的木框固定在大且圆的碾盘上,碾盘下有一圈青石砌就的环形小道。
石碾子的西侧有一块椭圆形的巨石,是供人休息所用,听老辈人讲,这块巨石与碾磙、碾盘原本是一体的,因为石头巨大,占据不少土地,且影响核桃树的生长。于是,村民自发集资请外地石匠帮忙,将巨石分解,制作成大碾盘,一是方便村里人加工粮食,二来可供村里的妇女纳凉做针线活,可谓一举两得。在没人碾谷米时,便是孩子们嬉戏的好地方,藏猫猫、抓石子、三子棋、玩打仗的好去处。天长日久,巨石上的雕刻字迹被磨掉了,裸出了大理石本来的成色:青青的,光溜溜的。
记得我六岁那年,跟随奶奶和父母亲去碾坊碾小麦,父亲用着扁担挑着两筐小麦在前面走,母亲扛着直径约1米5左右的大簸箩,奶奶则拿着箩筛和筛架子,拉着我的手跟在后面向碾坊行进。
父亲便将筐中的小麦铺在偌大的碾盘中,随后三人扶起碾杠,在碾坊中不停转着圈,父亲和母亲用力的推着碾杠,奶奶则一手推着碾杠,一手用小扫帚将碾出的麦面扫进碾磙下,经过半小时,铺在碾盘上麦粒被碾成细面,奶奶将箩筛和筛架子支在大菠萝上筛面,母亲则不停的给奶奶筛中填料,我则在椭圆形巨石上独自玩耍,时不时的在奶奶跟前捣乱,惹得奶奶一阵嗔怪。
约莫两个时辰,细细的面粉从箩筛下源源不断地飘到大簸箩里。当簸箩里的面粉积满了,奶奶就用木铲把面粉装入粗布口袋里,此时,父亲“嗨”的一声把百十斤重的面粉口袋抡上肩,健步如飞地向家里扛去。
若干年后,母亲在石碾坊里推拉着奶奶曾经推拉过的筛……已长成了一个壮小伙的我,“嗨”的一声,也能把百斤重的布口袋抡上肩,直向家中奔去……
随着时间的推移,村子里发声了巨大变化,老碾坊退出了历史舞台,继而被电动磨面机所取代,大碾盘被放置在椭圆形的巨石边,大碾磙竖起来与大碾盘、椭圆形巨石成为三角形,供村民纳凉休闲所用。
每当踏进家乡的故土,远远望见村口的老核桃树下母亲眺望的身影,那种温暖感、愉悦感,顿时涌上了心头……
村口的老碾坊,是故乡,也是家,更是母亲的象征。
高 桥
家乡的那座桥是一座石拱桥,始建于清朝末年,桥宽6米,桥高15米,跨度35米,地处黑山乡(今黑山镇)张湾村沙沟口,西连药王坪乡、二峪河两乡、北接上官坊乡、东邻松树嘴乡,是四乡村民通往商县(今商州区)乃至出秦岭山的咽喉要道。因为是石砌单孔拱桥,且离河床比较高,村里人记不清当时的桥名,习惯叫成“高桥”。
高桥起先是用大理石砌成的,只能承载行人和农用小推车行走,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对外交流不断加强,一些农副产品便要通过高桥陆续运出山外,只因承载不了重负,几经加固改建,成为单孔石拱桥。1970年国家在二峪河乡开采无烟煤矿,对商县经松树嘴乡、黑山乡、药王坪乡至二峪河乡的道路进行重建,期间对高桥进行了拓宽改建,桥面由原来的6米拓宽为12米,安装了大理石防护栏,铺设了水泥桥面,成为名副其实的“高桥”。
高桥是我去黑山镇中学上初中、高中的必经之地,每天往返2趟,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给我留下了撕扯不断的缨情记忆。
桥的东头临黑山街道,西头连着省道,北侧是一排民居,路的两边有十几家小卖部,远近在桥头等车的人,常常会在小卖部前的凳子上坐着休息。最有人气的要数辛家裁缝店,裁缝店的师傅是我同桌的母亲,她所裁剪的衣服,做工精心,式样新颖,缝补的衣服结实耐用。远近的大爷大妈,小姑小叔子们去商店买回来的布,都要去辛家裁缝店去做衣服,村里的人、有事没有事都会去哪里坐坐,拉拉家常。
如果说于桥上看日落是心中的向往,那么站在桥上看炊烟又是一番味道。傍晚时分,村子那头起了炊烟,一排、两排、三排……
不一会就连成了一片,炊烟袅袅,羊犬想闻,整个山村顿时热闹起来,沉寂山村也因此不再沉寂。太阳落山了,西天只残留落日余晖,与绿水融合,与柳树融合,与炊烟融合,与桥融合。使静默的山村变得更加水墨起来!
桥,方便了人们,也成长了自己,有了桥,人们就会感到温馨、感到快乐。
家乡的高桥,让我饱含几多深情,容纳了我所有的童年记忆,我又怎能将你忘记?你就是我生命的一部分……
老戏楼
不管是天南地北,还是在城市农村,几乎都能见到老戏楼的影子。在不同时期,则有着不同样式、特点和建造规模。从露天平台到庙宇乐楼、瓦市勾栏、会馆戏楼、戏院及近代改良剧场和众多的流动舞台,种类繁多,蔚为大观。
家乡黑山镇有一个“人”字形街道,在“人”字交汇处有一宽阔地带,伫立了一座戏楼,始建于清朝中后期,背靠大山,正对黑山中学,距黑山镇政府约200米,戏楼主体高10米,开间35米,进深20米,屋顶呈“人”字造型,楼顶架有横梁、木椽,上面覆盖青瓦。戏台左右两侧各有一根圆柱,柱子上雕刻有二龙戏珠,正门厅悬挂着一个长方形匾额,匾额上画有祥云、松树和仙鹤等寓意吉祥的彩绘图案,戏台的台面空间简单,但外延空间较大。戏楼具有空灵通透的特点,戏台、厢房、回廊等都可以融入观演空间。戏楼在建筑上还有一个重要特色就是细部装饰,且不说戏台前立柱上雕刻的巨龙,单是木椽、横梁、壁柱、梁枋、门窗、屏风及其细小构件上运用的雕刻、彩绘都彰显无穷的魅力。戏楼整体设计显得华美典雅,但又不失庄严大方,远处望去犹如一座宏伟的皇家宫殿。
听老辈人家,那时候,家乡的经济比较落后,文化生活比较单调,但每个乡村都有戏班,唱秦腔、看秦腔是村民最主要的娱乐方式,每年二月二和九月九的庙会,戏楼都会唱起《铡美案》《三滴血》《周仁回府》《屠夫状元》等秦腔大戏,周围四邻八乡的村民如潮水般的蜂拥而至。边鼓一敲,板胡一拉,好戏开场,生、旦、净、末、丑悉数登台亮相,个个都卯足了劲儿,拉开架势表演,扯开嗓们吼唱,一唱就是五天五夜。戏楼前的广场上挤满了人,黑压压一片,人群中不是传来阵阵掌声和喝彩声。场外有卖小吃的,卖山货的、卖日用品的,买药算卦的,还有搞杂耍魔术的,耍猴套圈的……那种景象,可谓万人空巷。尽管上演的剧目,他们都不知道看了多少遍,有的情节和唱词都烂熟于心,但每次看戏都是饶有兴趣,不到演完,一般很少有人半道离场。
八十年代后,电视机进入寻常百姓人家,电影下乡成为家常便饭,唱戏、看戏不再是家乡人唯一的娱乐活动了。电视设有戏剧栏目,戏迷们足不出户就能看戏,无需再跑到戏楼跟前看戏了。后来VCD、手机、互联网也开始普及,家乡人的文化娱乐方式更加多元化,戏剧很快衰落,专业剧团不景气,民间的戏班子也越来越少,老戏楼便遭到了冷落,被闲置起来,时间一长,也就淡出人们的视野,寂寞地蹲守在哪里,无人问津。
每次回家乡探亲,我都会去老戏楼看看,望着戏楼的木梁上挂满了蜘蛛网、空阔的戏台上落满了灰尘,到处是丢弃的砖头棍棒、烟头纸屑等玩意,心中不免感慨万千。如果说人生如一场戏的话,那么社会就是大戏台,人人都是演员,在红火热闹的戏场总有落幕的时候,落幕之后,谁还记得戏台上昔日的繁华呢?
直到2012年仲夏,父亲来信说,家乡的老戏楼被拆掉,昔日的老戏楼被富有现代文化气息的文化大院所替代,一些大众的、传统的、群众喜闻乐见的文化元素,成为农村人追逐的时尚。各种文艺社团应运而生,多元化的文化生活被大众所接受,成为生活的常态。每天下午,村里的男女老少都会齐聚文化大院,一时间,广场舞、交谊舞、秧歌、戏曲、书法、太极拳等活动在这里相继展开,幸福的笑容在每个村民的脸上洋溢着、心里荡着……
时过境迁,村里的那颗老核桃树仍旧默无声息地屹立在那里,它依旧花开花落。树下的椭圆巨石、碾盘、碾磙成为农村人中老年人成唠嗑纳凉、孩子们嬉戏玩耍的好去处,讲述着一个又一个不老的故事;药王庙也被恢复了原样,里面敬奉着药王孙思邈,每逢重大节日,政府、部队、厂矿、学校等社会团体会在药王庙前举行公祭活动,让更多的人记住这位乐善好施、悬壶济世的药王;高桥扩建后,各种农副产品、矿产资源被源源不断的运出山,农药化肥、日用百货接踵而至地被运进山来。高桥上,每天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热闹非凡,成为一道亮丽的风景;老戏楼已经不复存在了,取代他的便是充满活力的、富有现代气息的文化大院,群众性的文化活动成为人们日常生活的常态……
今夜无眠,绵绵细雨打湿了我湿漉漉的思绪,盘点记忆中的那些瞬间,让我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家乡,想起了家乡的那风,那水、那山以及那淳朴的人,醇厚的风土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