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小的时候,这狭长的堰坑边上,住着我的四伯父。
三间土屋,一个茅房,还有一个拴着三只山羊的羊圈。
四伯父的腿不太灵活,走起路时,需要拄着一根拐杖。放羊的时候,总要拿着一个小木凳子。羊走到哪里,他就坐到哪里。
回想堰塘坑的一年四季,满满都是祥和与惬意。
秋天来了,水逐渐褪去。剩下黑绿油亮的秋草。有刺梨、有黄蒿、也有狗尾吧草。
有时候,伯父把羊群赶下塘子去。自己就靠着一棵小树,寂寞的抽着烟。
母羊在塘子里自由的跑,小羊跟在屁股后面。东猫猫,西拽拽,想到溜哪里就到溜哪里去。不是农田,没人管也没人问。
若是冬天,这堰溏坑子可就下不去人了。那满坑的刺蒺藜可是比仙人掌扎着都疼。若是,被扎到,它就带在身上,揪都揪不下来。羊群下去了,也没什么了吃的。除了干巴巴的茅草之外,就会沾上一身的蒺藜蛋蛋,就像爬了一身的水蛭,蹭也蹭不掉,逃也逃不了。
冬天的闲暇时间,伯父拿铁锹移植他刚刚育苗好的果子树。在他看来,这季节可是移栽果树最好的时候。有石榴,有杏子,有梨,也有朱砂红的桃子。
天冷的时候,会下起雪,下雪的时候往往还会挂起北风,特别的冷。伯父把垛起来的红薯秧子一把一把的丢在羊圈里。然后就坐在土屋里,关上门,围着火盆子,读起圣经来。
那时候我六岁,穿着一件红底白花的小袄。一到下雪天,就跑出村子去找四伯父去了。
我喜欢伯父的土屋,喜欢羊圈里的山羊,更是喜欢伯父在火炉边给我讲癞蛤蟆吃酸枣的故事。这故事他讲了很多遍了,见我乐的厉害,就一遍一遍继续讲着,好像讲到多久都不会腻似得。酸枣永远结得很高,永远是那么诱人,而癞蛤蟆永远努力跳着,却永远也够不到酸枣。
每年的春天,这岽子营村的土地上先会长出零零散散的喇叭花。然后悄悄地,草芽就冒了出来。堰溏坑里枯黄的冬草比较深,但最终,也还是会换成了一坑绿色。
伯父每当走到坑边的那排杨树底下,都会被树上的响声吸引住,抬起头看着树梢子。叶子长了新的,风一刮,跟摸了油似得闪着白光。摇摇摆摆,零零碎碎。
随着堰溏坑里的水越来越满,夏天也就到了。这时候,来了一群孩子。东边游到西边,南边游到北边,看谁游得快,看谁游的久。有时候潜下水去,拾出一块青砖头,然后嬉笑着,抛到坑子的最里面,说“我们看谁能找到这块石头吧?”
于是所有的孩子就都潜下去摸了。只有抛砖头的那个滑头,却嘚嘚瑟瑟的站着,嘲笑着潜下去的孩子们。坑子旁边的棉花地里,每到夏季总会套上两行瓜果。孩子们好像每年都知道似的,所以专挑晌午地里没人的时候过来游泳。这样,一边游泳,一边啃着瓜果。有时候是西瓜,有时候是甜瓜,也有时候是黝黑的剥了皮才能吃的面瓜了。
日子很平静的过着,一切都仿佛那么自由。坑里的水涨了又退,田里的棉花种了又收。夏天来了,就要穿上薄的,冬天到了,就要烧起炉火。
1993年的冬天,四伯父去世了。他的土屋从此以后没有人再住过。
夸子营的村干部是换了一代又一代。就轮到了两个恶人。他们把堰溏坑包了起了。用挖掘机清了底,抽上了水,撒进了鱼苗,这坑子就成了他们的。
到旱天里,不准人浇田,到雨季里,不准人排水。孩子们要是在溏里洗个澡,他们就大骂着,说是孩子偷了他的鱼。
这年冬天,大年三十的晚上,夸子营村里的孩子们拿着炮竹,来到堰溏坑边的小路上寻欢闹年夜。这两个村干部拎着铁锹,在村子里从东到西,从南到北的大骂着,嚷嚷着说小伙子们是去炸他的鱼的。
家乡听了,说“骂就骂吧,谁叫他是村支书,哎……”
然而,孩子们可不这么想,拿着棍子就冲了出去。动静一大,过来的人就越来越多。入了深夜的岽子营村变成了一片战场。斥骂声,惨叫声,鞭炮声,狗吠声,过了一会,又多了警车凄惨的警笛声。
事情出来了,总要解决。谁带了头,谁跟了队。谁破了头,谁折了腿。
都一五一十的记录在了公安局里的档案本上。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如今的堰溏坑,一如既往的平静。
如今的岽子营,又是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