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故乡下柴市,位于藕池河东岸,距离县城三十公里。
站在藕池河的防洪堤上,极目远眺:河渠纵横,湖塘密布,一条抗旱沟从村庄中间穿过,弹着琴奔向远方。
风和日丽的春天,万物复苏,快活的小燕子唱着春天的故事从南方飞回来了;美丽的油菜花洒下一片金黄,还有梨花、桃花、红花子以及数不清叫不出名的野花,开满了村前屋后,整个村庄簇拥在绿茵花海中,村庄上空迷漫着浓郁的花香。
成群的蝴蝶和蜜蜂在花丛中翩翩起舞,偶尔飞过来的蜻蜓,在村庄上空欢快地翻飞和戏耍;鹅黄的柳树舒展开柔软的枝条,让树林里的小鸟越聚越多;藕池河也渐渐地欢腾起来,少许有些浑浊的河水微波荡漾,成群的鱼虾随着春水从藕池河游向小溪,冲进农田,给刚从冬眠中苏醒过来的湘北大地带来勃勃生机。
潮湿的日子,雾从藕池河里漫上来,把金色的田野、远处的村庄无限柔情地笼罩起来,将村子妆点得分外妖娆。
夜幕降临,月亮刚刚探出头来,昆虫们便在乡村的各个角落叫开了,它们与青蛙的欢叫汇成一支欢快的交响曲;萤火虫在房前屋后飞舞巡逻,闪烁着点点莹光。黄鳝偷偷的从巢穴中溜出来觅食,儿时的我,趁着夜色,带着马灯和鱼篓,沿着田埂寻找黄鳝的行程,力图将它们尽收篓里,如果运气好,一个晚上就能俘获一、二十斤黄鳝。第二天,它们便成了我们家盘中的佳肴。
烈日下的夏天,微风伴着蝉鸣荡漾在村子上空,藕池河的水位迅速窜起来,河水夹带着大量鱼虾从长江上游奔腾而来。正午气温升高时,乌龟们成群结队地爬上岸来晒太阳,如果被人发现,它们咕噜噜滚下坡落在水里,一会儿就不见它们的踪影。孩子们带着渔具,跳进冰凉的河水里捉鱼捞虾,不用一顿饭的功夫,成桶成桶的鱼虾便被抬上河岸。
河边长满了不知名的小草,那是我们放牛的天然牧场,随便找一块石头或灌木把牛拴好,牛便以它们为圆心慢悠悠地啃噬着脚下的嫩草,我们在河边坐着、蹦着或跳下河嘻戏玩耍。累了,躺在软软的绿草上,看大雁飞翔,或陶醉在小鸟唧唧喳喳地欢歌笑语中,直到母亲扯开嗓子喊着我们的乳名,我们才会结束与蓝天白云的神交。
中午骄阳似火,巨大的树荫下,大人们在竹椅上闭着眼睛打瞌睡,或者一席在地,席子上几个人或坐或躺。稻田里的水慢慢的被太阳烧得发烫,泥鳅们成堆成堆地汇聚到田埂上来纳凉,让它们很快就成了农家盘中极美味的珍馐佳肴。
有时候,我们几个小伙伴,相约奔向村尾的荷塘。荷塘延绵数百米,塘里的荷叶密密麻麻,迅速飞行的蜻蜓翩翩起舞于荷叶间,银色的小鱼在集结地盘旋,不时有可爱的小鱼跃出水面,贪婪地吸允着新鲜的空气……我们光着身子,下水去摘莲蓬,采莲藕。
夏天的夜晚是很闷热的。晚饭后,人们从堤上堤下带着竹席或木凳不请自来,防洪堤便成了农家闲聚乘凉的好地方,人们或坐或躺,谈传闻、讲故事、话鸡鸭狗猫,有人拿出尘封已久的二胡,弹奏起“刘海砍樵”、“补锅”之类的花鼓调,抑或展示五音不全的歌喉,唱响“小刘海在茅棚别了娘亲……”喜欢安静的则躺在凉席上,静听涛声,任河风吹佛,任歌声飞扬。偶尔一艘轮船载着灯火从远处飘来,在静谧的藕池河中,显得格外的耀眼璀璨。
秋天,南飞的大雁,细影渐远。稻子成熟了,秋风徐徐吹过,稻子翻起层层波浪,田野顿成金色的海洋。如果幸运的话在稻田里还能看到赶过来凑热闹的白鹭和野鸡呢!
冬天,村子里多出了一丝少有的寂静,这时的村庄又是一遍清闲的景象。走家串巷成了村民们每天茶余饭后都要做的事情。男人们去到田间小路上,两人见面一个笑,近前一步聊着天,你笑我笑;女人到塘边洗菜洗衣,你道我说扯上一段闲情,你逗我乐;小伙伴们三五成群互相追逐嬉戏,滑雪、滑冰,直到玩得手发胀,脚发麻,脸蛋通红才罢休。
父老乡亲热情好客,谁家来了客人,邻居们都会过来问候、寒暄,天南地北,宾至如归。他们用帮你干活来表达真诚的感情,用自己的辛苦换来的烟酒招待邻居,尽显农家的淳朴善良。东家办喜事,不用麻烦下请柬,家家送礼祝贺全村同喜,其乐融融;西家老了人,户户放炮竹致哀一路送行,个个哀叹。哪家不幸生个灾落个难,不用到家家磨嘴皮鼓动,全村人人尽力送钱送物相助……
一晃离开故乡四十多年了。
我曾以为那个闭塞的乡村,是我一辈子最想逃离的地方,不值得留恋。所以,只知道努力改变自己的命运,走出这片土地,不再重复老辈人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方式,可走出之后,我才发现:那里,才是我魂牵梦萦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