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庄子后头,是凉水沟。凉水沟住着的妖毛怪,平时说话总张张狂狂的,从不虑及说出来的后果。村里人把这个嘴似张张,好说大话,爱吹牛皮的任五,唤作了妖毛怪。黄米馍馍就是妖毛怪的儿子。
黄米馍馍这孩子,不似他爹,说话那样不保本钱。他人倒是老实木讷,挺乖觉得一个孩子。就是有时表现得有些迟钝,笨拙。闹些不该有的笑话。乡里人把这种人,叫二迷头。别人叫他黄米馍馍,起名送号的,也还是因了他的洋洋误误,不看对象据同是年友的阳城说,有次妈妈让黄米馍馍去镇上。在开熟食店的三宽儿家买些年茶饭,省得过年水淋嘛扎【土话:意即水里来水里去。】做那米馍面圈儿。黄米馍领命后,便约了阳城一起去。到镇上后,看都没看一下人家是卖什么的,一脚踩进一家店里,就喊着要买那黄米馍馍。店主是个微胖的女人,听了他的话,忍住笑,对他说:“没有的,你到对面看一下”黄米馍馍仰起脸,有些疑惑的问女店主,“哪?摊黄总该有了吧?”女人终于忍不住,笑了劝他,“好娃娃哩,这儿没有。你还是到对面看一下。”黄米馍馍好不失落,他记起兜里还揣着二毛钱。那是准备给自己买炮的。于是又问人家,“那啰,买上两个炮。”人家女人说,“没有的,你到别处黄米馍馍
看一看。”什么都买不到,黄米馍馍临离开时,说人家“你们是个做屁的?”这一说,惹恼了那女人。女人骂他“滚你妈的犊子,老子这儿是卖鱼的。”
长大了的黄米馍馍,娶了妻,也生了子。只是没改了那洋洋误误的毛病。村里人笑说,有一年发了大水,县城都进了水。黄米馍馍带着妻子去了趟城里亲戚家。回来时,一段公路上积水深。汽车碾压过的路上,稀泥翻得一塄又一塄。见路况不好。黄米馍馍的妻子跳下摩托,对黄米馍馍说,路不好,过了这段路再说。那先过的黄米馍,等了会儿,再点起一根烟后,竟忘了后面的妻子。油门一踩,一溜烟骑回了村里。到自家门口时,才发现丢了老婆。
这话是真是假,不得而知。
再后来,黄米馍馍携家带口去了城里。听人说,他一开始是租人家三轮,蹬三轮,揽零活养家的。后来又听说,黄米馍馍买车了,买的是那种农用轻卡。替人家搬家,运送蔬菜货物的。
【二】干屁小子
干屁小子是城里娃。父母都有自己的单位。除此而外,他家还在城里开了家打印铺。生意不错。表现在干屁小子身上的,便是那小孩,兜里常揣钱。用他乡里外公,那个叫活烧老汉的话说,就是“这娃娃自小而大,钱没受整【土话:被瘪屈的意思。】常是抓把把使钱哩。”
那些年,我一家还居乡下。因为我干着民教那营生,一月也就二十七块钱的薪水。日子过得像用鼠皮去蒙大鼓,紧巴紧吧的。为填补家用,不得已,在村里开了家小商店。说它小,是因为周转资金少,才一千来元。再是货物少,就那么几十样东西转搭。就这么小的买卖,心小的妻子还是老叨叨着,就怕进回的东西卖不了。
那一年正月,干屁小子来了乡下。他和同样放了节假的母亲,在活烧他外爷家住了好几日。那天,满把抓钱花的干屁小子,带了舅家和姨家几个孩子,来到我家的小店里。看那娃进门的样式,俨然就是小老板架势。他招呼那几个怕人,心底怯怯的乡下小亲亲。说:“要什么,尽管说,有我给你们买。”他说是说了,那几个小孩,就是知道躲,老是不说话。后来,干屁小子就自作主张说,“买上一盘冰牛奶。”我妻说“没有。”他听说没有,就改口说“那就买成馋嘴猴吧。”我妻又摇了摇头。他看这没有,那没有,最后说,“把这些钱全买了香飘飘吧。”老实说,他要的,我知道却没进过货。因为那小村里卖不掉。娃娃欺负大人不行了,也就一毛钱六个糖卜啷的开销。大人清一色都是抽的二角七分钱的延河烟。感到局促的我妻,只得对小孩说,“没有的,有个干屁。”
那小孩一听说,什么没有,就有干屁。于是,就缠来缠去要买我家的干屁。我妻是又好笑,又急躁的好说歹说,才打发了那群小孩。
没想到,这城里来的娃胆大。临出门时撇下一句让我妻更急躁的话。“穷他妈皮的什么都没有。就有些干屁还死活不卖。”当妻子对我说,那怂小子的话,太伤人自尊时,我劝妻,娃娃话,不必当真。
后来,我去了延安。一住就是十多年。想想十多年过去。当年那个干屁小子再也不小了,少说也该大学毕业,找单位上班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