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医院的高级病房里,桃子躺在病床上,左手背上插着点滴,然而她并没有在意,她目光呆滞的看着窗外,和她住在同一间病房也是个姑娘,看其穿着是个学生,今天下午就出院了,桃子的表情有些不快,我替她剥了一根香蕉,小心的递到她面前,然而她只是象征性的咬了一口,就放在了床边的桌子上,她依旧空洞的看着窗外,窗外除了一棵在风中摇摆的榆树,什么也没有,也许她只是看看,也许她什么也没看,傍晚的时候那树上落下了几只麻雀,桃子表情微微动了动,那麻雀却很快飞走了,我一边织着毛衣,一边留意桃子手背上的点滴瓶。也许她是有点累了,躺在那里睡着了,输完液后,已经八点了,我从楼下的食堂里打来一些饭菜,桃子吃的不多,吃完后又睡了下去。大夫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我便熄了灯早早地睡去,这一夜没有风,很静,早上起来时才发现昨晚落下了雪,桃子很早便醒来了,也许是窗外榆树上那几只麻雀的叫,桃子的心情看起来不错,脸上也有了红色,也许她的病情好转了,总之我也挺高兴。
“我想喝玉米粥。”这是桃子看到我醒来后说的第一句话,也是这些天她说的最有力的一句话。
窗外的雪早已停了,麻雀却没有落脚的地方,那棵榆树便成了它们唯一的依靠,总要有所得,就像人总会找一个依靠。
我在微波炉上精心的替桃子熬玉米粥,她一会儿看着窗外,又一会儿看着我,时不时露出微笑。
玉米粥的味道在屋子里散了开来,很香,我小心的调试着盐与花椒的量,尽量将味道做到极致,熬粥是我的拿手好戏,为了桃子,我愿意这么做。
等我将熬好的粥端到桃子眼前时,她的眼睛就像小孩子一样,贪婪霸道的全部占有,味道鲜美。桃子喝了很多,整个腹部都微微隆起,这是她这么多天吃的最多的一次,也是最愉快的一次。
早饭后,大夫依旧给桃子输液,我在一边织着毛衣,有一搭没一搭跟桃子讲话。
“等你的病好了,我们就去后海。”
桃子又开始沉默了,朝我点了点头,又看看输液瓶,或许她已经厌烦这些没完没了的输液,她把《荆棘鸟》翻开。她翻了半天,或许是找不到读到的地方。
“上一次,我读到了哪里?我竟完全不记得了。”
“大概是女人公在神父的帮助下骑马。”我提醒着,“你上次合书的时候还念叨来着。”
桃子又沉浸在书籍里,或许书本可以减轻她的痛苦,下午时她又睡着了,我小心的伺候着,生怕吵醒她。
桃子的大夫在桃子睡熟后,把我叫了出去。我心里纠结着,不知道会有什么事。
“病情已经控制住了,如果明天情况更好的话,就可以安排回家休养。”
我激动的眼角里藏满了泪水。“谢谢大夫,谢谢大夫。”
第二天桃子的情况比想象中的好,可以下地四处走动,我陪着她办完了出院手续,回了家。
雪又开始下了,我们住的楼层是三楼,楼前的花园,全部被雪覆盖,桃子实在是不愿意躺在床上,大冷天,微波炉上的水发出尖锐的声音,长长的像拉响的警笛,桃子在房子里来回的走动,一会儿看看电视,一会儿在阳台上看雪,窗外的世界实在是寂静,马路在花园的后面,又被楼层挡住,只能听到轿车按喇叭的声音,桃子似乎是看累了,对着窗户自言自语,“冬天,也就这样吧!”,我继续在沙发上织毛衣,我想再有一个礼拜桃子就可以穿上我织的毛衣,然后我们一起去后海看雪。
夜里照旧,风很大,漆黑,桃子在自己的咳嗽声中进入睡眠,我握着她的手不安的躺着,桃子又开始咳嗽了,上一次也是因为咳嗽才进的医院,我在不安中进入睡眠。
天亮时,桃子已经起来了,我在床上听到她在洗手间里猛烈的咳嗽,然后水龙头哗哗的冲水声,她从卫生间出来时,脸色苍白,但还是微笑的对我讲。
“明天我们去后海吧”。
我在床上怔了怔。
“好。”
桃子又回到床上,枕着我的胳膊,我摸了摸她的头发,轻轻地吻了吻她的额头,只是我没有看到桃子眼角的泪水和她嘴角没有完全拭去的血迹,我只是觉得那个真实的桃子又活过来了,她是那样的真实,她身上的香水味,头发的发胶味,脸上的胭脂味,甚至她的体温都是那样的真实,但她的痛苦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病情在她身上有多可怕,如果就这样一直和桃子待下去,我目前的积蓄可以够我们省吃俭用活到五十岁。桃子更紧的抱着我,头发摩挲着我的下巴,我又一次亲吻了她的额头,她告诉我,“请保持这个姿势一辈子。”
“好,一辈子。”
我把嘴唇凑到桃子的嘴唇,她收紧的眉目展开了,嘴唇咬了我的下嘴唇,从她嘴里传来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木子,请抱紧我。”她痛苦的低语道。
我眼角里流淌出泪水,桃子嘴角里的血一点点渗出,染红我的胸膛,就这样桃子安静的躺在我怀里,真的她去的很安静,我以为她睡着了,她也许只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不愿醒来。雪下着,我立在桃子的坟前,她的墓碑上写着,木子之妻桃子之墓。我一个人带着那件未织完的毛衣去后海,没有桃子在身边,后海很美,那里也都是雪,只是桃子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