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墓中人破棺开坟时,才可见这样的天光,至少与死亡搭界的那个,嗅到死亡气息者,知道死神夜之呼唤者,才知道这样的天光。而其对于如此的光亮,又是何等不验不知的畏惧呢?正逢三九的严冬,不必说冰雪的消息,仅停留在塞外东北,就是北方的寒风也无踪迹,如此暖冬,经了几天前浓雾弥漫,携尘洒落,如春的大风一袭一刮,就有了这样的浩荡光芒,透射五里的天气。
课间闲话里,阳光忽然从窗外,以窗格成方柱型,向我投射。对面的人变得暗淡不清,依稀见她的眼神忽然的一闪,哦,我的眉眼,不争浓淡的眉不争灰亮的眼,此时必然镀了金色的光辉,如佛祖临界,是影视中人吧。穿透这灰暗而斜立的光柱上,宛如精灵的三粒尘埃,于火一样辉煌情一般透明的光界中,轻柔的失去重量的飘落,飘落又复升;联想起鲁迅那北方的雪。这无雨无雪的天气,无南国赤子,亦无北方豪迈雄奇的天光。
登四楼,凭窗远眺,数千米之外,村庄与树木晦暗着,如路边冬影里的枯蒿乱蓬;朝阳的楼房,几栋白色的几栋米黄,则统统闪亮;无叶的似铁丝样的树杈树枝,因近而远高于那些闪亮和枯乱的灰暗。便忆起春的到来,夏的浓荫,秋叶的惆怅和诗人的忧伤。可这高大的乔木,在这光芒万丈的天下,亿年之一顾,群星之一瞥。天空湛蓝,近人处清澈如水,远处绝伦的璞玉一方;更远处是无法仰视的那轮伟大。
车辆在这个世界这方区域的大道上飞驰,不时鸣响喇叭,还有飞滚的车轮声声;那驾驶着神驹神车的金乌,在后羿那箭簇声的追逐下,也有这样的喇叭和车轮声声吗?神人,太阳,光明而透亮的世界,只有临死或死神才能够感叹,感叹而向往,向往而惭愧,惭愧而羞涩,羞涩而又以不同方式,默默的把它追随。
死神纷纷出墓。当他们要等到渴慕酷久的太阳沦落之后,才敢携众出场,看那太阳的影子,太阳的余音,太阳的遗痕,那手边坟土的余温,那漫天闪着太阳余光的星斗。他们只能在此际此时,把自己的爱恋戚戚的情愫,那刚刚就木的人啊,要燃烧自己已硬冷的血肉,用生前骨硬筋韧的重量,化为点点不熄的磷火,越过重重沉默而黑暗的土地,向上天倾诉,依旧是对光明的追逐与追逐。
为疾所制,为病所轭的垂死者,也留恋这光明的世界啊,可是如此的光焰及无以伦比的明亮,让她怎敢出场看到而自惭何当?她只能在阳光收敛了好多,在夕阳西下或人灯初上的夜晚,以此情景较为贴近的身份,在乡村,在城市,去看去感。在乡村她曾经熟悉的每一道田垄,每一道河流,每一架桥梁,每一轮记忆里,默默地迅看,默默地祝福;在城市她曾经熟悉的每一条街道,还有那一座影院,那些粗壮的古老松柏,弯腰而不屈服的河边垂柳之旁,贪婪的打量,迷醉的回忆,流尽了泪水的回忆和祝福。是的,是祝福和祝愿。
她,就是我的一个同事。当病疴深沉,余光不多的两月之内,她常会握着看望人的双手,流泪的重复:“保重,保重……”这美好的世界,何以如此被漠视,漠视又如此美好。保重;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