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我的单位与这座小城最大的服装鞋帽批发市场为邻的缘故,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每逢季节交替、年根儿,老人的、小孩儿的,家人的内衣裤袜常常在我下班路上就采买齐全了。大老爷们儿下班咋变成老娘们儿了?在被同事们的嘲笑中,慢慢地下班光顾批发市场的时候少了。但每到腊月,我总要到最大的布鞋摊上,说是摊儿,其实不过是商家在门脸前挂了个节能灯,多摆出了一些商货,用卖鞋老板的话说,就是这会儿城管也下班了。与熟识的老板打听一下什么样的款式既暖又软,也不用搞价钱,买上一双40码高帮深兰色或是黑灰色的呢子鞋带回老家。
今年小年儿刚过,在单位看完最后一则过年吃饺子由来的微信后,我走进了下班的人流当中。在路灯的光华与批发市场的熙攘映衬下,国内下行的经济态势只不过是空穴来风。“老弟下班了,今年的呢子鞋没买了吧?”这家最大的鞋店又在门口摆了一大溜,“今年出新款了,千层布底儿的,厚实耐磨,还软乎儿!”在老板的热情招呼下,我买了一双40码高帮黑色的千层底呢子鞋,价格比去年便宜了不少,送了一双袜子、一双鞋垫,我猜测这就是供大于求的市场规律吧。
回到家,低头吃着媳妇包的韭菜馅儿饺子。其实就是面片和韭菜肉丸子,每次我媳妇美其名曰吃饺子,煮熟后总是“两个兵种”,用我媳妇的话说,就是看着上下翻滚的开水,时间来不及啊。三下五除二大半盘饺子片和馅儿进肚,蒜和醋吃多了的媳妇,边擦汗边翻腾我带回来的鞋盒子,回头问还没吃完一碗“丸子”的我,“去年的呢子鞋可是给咱爸带走了,今年买上给谁呀?”今年买上这鞋给谁?面片和肉丸子在我眼前凝固了,是啊,老父亲去年冬天就不在了!我默默地抬起头,望着媳妇手中的那双鞋,任泪水肆意滴落。
父亲参加工作后,由于长期呆在北方最冷的中蒙边境小镇,常年的野外作业,使他留下了满脚的冻伤。退休后,每次入冬都要自己默默调理他脚上的冻疮,家人每次问及冻疮的情况,父亲总是轻描淡写地回答两个字:“没事”。在我看来,他的调理就是用热水烫烫,用指甲刀剪掉死皮。给他买的各种冻疮药,固执的他从来不看一眼,只是叮嘱我们别瞎花钱,小毛病用不着药。而每次外出,任凭冬天的硬底鞋和棉靴子常常磨得他吱牙咧嘴。在父亲看到给他买的众多棉鞋时,他答应试试,最后他换上了呢子棉鞋,并再三嘱咐我们下次别再乱买了,这双鞋能穿好几年,把钱用在孩子的学习上。后来的每年冬天,也许是呢子鞋真的适合父亲的脚,还是做儿女的心理得到安慰,父亲走起路来的神情比以前好多了。
记得去年父亲从医院回到我家住的最后那几天,癌细胞在他内脏迅速地转移和裂变,把原本坚强结实的老人折磨得筋疲力尽,只是在看到各种药品和营养品时,机械地摆摆手,喉咙里发出别瞎买的声音。只剩一把骨头的父亲,每次让母亲搀扶着下地走走,都习惯地指着他的呢子鞋,示意要我们帮他换上呢子鞋,尽管就是从床边挪动到卫生间。有一次给他套上了双与他先前穿的一模一样的新鞋,但被他发现了,摆手要换。直到老人下葬,我们默默地把他的呢子鞋放在了他的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