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像从没有这样仔细看过秋天。
秋天干净、清郎、明快。难得下雨的天,成列的梧桐树的叶子呼啦全黄了,然后稀稀落落往下飘。离地就那么几步,也要飘落得像个样子,放慢了镜头的飘,的落。落下来,互相重叠互相掩映。一脚踩上去,嘎嘣脆。我的心情就很好了,然后再多踩几脚,多听一些嘎嘣嘎嘣的脆响。抬脚一看,几片叶子碎成了一片,破裂得有些悲壮。碎了好,碎了才可以被风带到载了树根的花坛里,才能够慢慢腐烂在根下,才能在冬眠以后将灵魂附在另一片新叶上。
我来回的走这条路,来回的踩碎了无数的火红的树叶。
今天却踩不响了。雨蒙蒙的下来之前,空气先是润了一会儿,先把这树上的树下的红得像火一样的叶子去去火气。所以我从窗里向外望的时候,只以为是雾降得错了时间,还笑着说这白茫茫的雾总是迷惑了我们,今天迷惑了她自己。但是刚笑过,雨就下来了。一点一点慢慢的落,娴静而温柔,但还是慢慢就铺平了水泥地,并渐渐反射出对面寝室的灯光来……
早上醒来,我有些匆忙和粗鲁。我跑过同样的路,低头的时候发现,平常的火红的叶子此时是紫红的了。它们霉烂了,将要霉烂成一滩水渗进土里,这无疑是它们最好的归宿!我激动且兴奋,又不得不匆忙的跑开了,跑上车,我必须赶着做与我自己有关的事。上了车,我从车窗玩外看,我就比平时高了很多,看到的又是另一幅景象。
人汽附在内部的车窗上,雨汽附在外面的车窗上,在我眼前形成朦朦胧胧的半透明的帘幕。这帘幕后面,正是一列列火红了眉梢的树。千姿百态的枝桠,千娇百媚的红。连在一起,就是一片迟暮的夕阳和迟暮的夕阳渲染的云,也就是炉膛里正燃烧的旺盛的柴。然而都一样,迟了,是转瞬即逝的东西。地下湿湿的,有点像浓郁的墨绿色。不枯的草绿得放肆,枯黄的草却不输霸气,傲然挺立。天空看不出颜色,有点灰有点蓝有点青也有点黄有点红,像渲染画法,凌乱的描摹颜色,把所有的颜色都挑出来单独欣赏。
车窗外面几乎没有人。这种凄风苦雨的天气里,空气可怕地像布满了硫酸,你身体的任何一部分跟它接触,都会立即受伤一样。大的雨点侵犯我眼前的透明玻璃,好像被风吹斜了,就在我眼前输出一条透明的线,这条透明的线正好划破了穿着风衣带着帽子的那个低着头走路的人。
车窗里温温的,人声也暖洋洋的。身体的碰撞,衣服的摩擦,笑声,骂声,混合均匀且恰到好处,好就好在正好破了寒冷的秋天酝酿的肃静与悲伤。不然,车窗里的我,就跟车窗外那个穿着风衣的人一样,该缩着头和手,细数自己命运里的不平与悲伤了。
城市里的秋天除了那片火,实在是没什么可看的。若我在乡下,这时候,黑泥巴里深埋的一定是绿亮的油菜苗和青翠的白菜。黑泥巴冷得像铁一样坚硬,却因为吸收了过多的雨里腐烂的残枝败叶,肥沃得可以拧出油来。一片望过去,满眼是菜,绿得恍惚以为在春天,若非地平线上的没有一片叶子的树丫兀秃秃立着的话。房屋都低矮孤独,东西南北零散放置,每一户旁边的树都尽显干枯,精瘦的像老人的手,萧瑟而凄凉。然后你看不见一个人,听不见一点声音。就在你觉得该为这种萧瑟和凄凉感动一下的时候,房子里上又冒出炊烟,惊得你立即笑出声来。
不论城市里的秋天还是乡下的秋天,不论含有垂死挣扎的壮美,还是沉默肃静的凄凉,我都很喜欢,很欣赏,因为哪里的秋天都是清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