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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失山村

  有一段大雾在我的记忆中,就像生命中的太虚幻想境一般,与生俱来,不能散去,而且越来越清晰,越来越亲切,成为我思想深处不能抹去的一笔,成为我回忆深处的最柔软那部分田园。

  那是小时候的事情了。春天,正是种树的大好机会。头一天晚上,父亲把我们招集起来:“咱们明天准备种树,明天早上,你们几个都要早起床。”一听说种树,我兴奋起来了:“没问题,我第一个起床!”父亲神秘地看看我,带着一种不信任的眼光,为了表达我的决心,我故意拍一拍胸脯说:“保证第一个起床!”

  果然,我信誓旦旦的保证,还是放了空炮。到了第二天早上,父亲早早地起床了,哥哥也被叫了醒,而我,上下眼皮就像用脱水粘住一样,无论父亲怎么叫,我就是起不来。为了不耽误干活,父亲只好把铁锹放在柴垛傍,自己挖了起来。还是哥哥能治我的瞌睡病,硬是把我从热被窝里拽到床下,才算把我叫起。我起来的时候,父亲已经在院子里挖了好几个树坑了。

  一睁眼。呀,这是一个怎样的特别的早晨呀!莽莽苍苍,混混沌沌满天都是雾。大雾迷漫在整个村子,看不见对面几米远的地方,只有满眼的迷雾。这淡白的大雾,流动的迷雾,一粒粒,一丝丝,一团团,一池池,一片片,漫山遍野,满世界都是雾。身在其间,整个人仿佛进入了盘古开天辟地进的浑荒世界,又仿佛走进入了一个不真实的太虚幻境,一个童话的天地,一个梦境之中。

  这样浓的雾,是看不清楚的,只是凭着对环境的熟悉,还有挖土的声音,说话的声音,你才知道人才哪里。向那个方向走去,只有走到跟前,才能看得出来。你尽可以把视觉关闭,只打开听觉。你听:胡吃吃,铁锹已经踩进土地里;咯吱吱,锹把一按,一锹土就端了出来;哒哒哒,那是在敲打铁锹的泥土声;咕咕咕,还有公鸡打鸣的声音。这一切似乎很近,就在不远处,又感觉很远,仿佛来自天外。没有视觉的参与,你所感知到的世界都变了样子,让你很陌生,陌生中又有一种希望与期盼。

  雾太潮了,把一切都打湿了,就像下了一场极细,极密的雾雨。一出门,我便一头钻进了这满天的大雾里,被雾所包围着。大雾飘肆无忌惮地钻到我的头发上,脖子上,脸上,衣服上,鞋子上,把这一切都打湿。刚伸出来要抓铁锹,雾便贴到手上,浸湿到手背上,一会儿渗透出层层细细的水珠。雾仿佛进入了我五脏六腑,整个的我都打湿了。感觉好清爽,好清凉,好新奇。那木质的铁锹把上已经沾满细细密密的水珠,握上去湿滑湿滑的。我也只好用麦节擦干净,再拿起铁锹准备挖树坑。父亲递给我一棵杨树,直直的树杆,也满是水气,上面还长着几朵嫩芽,也满是雾珠儿。我们把它埋好了,不用浇水,因为土已经被雾气打湿了。种柳树更方便,只要把粗壮的标杆砍来,直接埋进树坑里,浇上水,它就能生根发芽;桐树的根又粗又脆,只要把根处理好,埋进适当深度的土里面,它就会自动发芽,也就是说,一段根就是一棵树,一段根就一个活体的生命,所以,对于种下的桐树根,你会格外在意,格外好奇,格外呵护。

  深入这样的浓雾中,你没有迷惘,有的只是神秘,只是好奇,只是亲切。即便是什么也没干,只在这浓雾的天地里一站,静静地享受着无边浓雾带来的那种无边的安详,就是一种难得的福气,何况是在这童话般的大雾里栽种新的生命,这样的崇高的事业呢。所以我的内心里升腾了一种自由与温馨,使命与责任,慈爱与崇高,以至于这一印象一直印在我的脑海中,使之成为我记忆海洋中挥之不去的最深的那种,每每想起,心中便有无限的眷恋之情。许多年来,想起它还依然那样清晰,那样亲切,那样自然。它和其它记忆一起,共同构成了我生命中最隐密的精神家园,每每感到累了,困了,失望了,甚至是遍体淋伤了,只要我回到那大雾迷茫的天地中,回归到自然和富含营养的极乐天地中,回归到自己的精神家园里,那种安舒,祥和的境界,那充分的修养,就会让你生命获得新生,那是一种生命涅槃的最美好的家园。

  传说极乐世界里有一块圣地,无论是病,是伤,是亡,人只要到了那里,病也就会自好,伤就会自愈,被切割的器官就会复原,死去的生命也会复活。我想,我心中的疗伤地,生命的复活地,珍藏在心灵深处的那块宝地,一直敬仰的那种圣地,应该就是我的精神家园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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