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写诗的丹顶鹤,诗是不错的,夜莺说,可惜。
可惜什么,麻雀说。
近日她发表的意见太多了,夜莺说,诗也不纯粹了。
她的才华我还是敬佩的,金丝雀说,但安静搞文艺就好了,不必在诗里夹杂私货。
讽刺与咒骂算什么诗,大雁说,缺乏气度,诗者要有远大的眼界,宽阔的胸怀,这样幽怨愤激,落了狭隘的下乘。
你这么远大,这么宽阔,伯劳说,写出来的都是些什么无聊玩意儿。
标榜自我见识的流水线旅行日记罢了,写来写去八句话,麻雀说,今天去了哪里,受到热烈款待,壁画什么风格,红酒什么年代,感受什么文化,体验什么风情,世界本是一家,相亲相爱你我他。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大雁说,不要因为自己的缺乏见识,而否定诗与远方。
鸿鹄又安知野鹤之无志,燕子说,丹顶鹤是为我们写诗的。
我承认丹顶鹤的意见在此刻对此地鸟儿们的意义,天鹅说,但那些看法不是普世的,不是永恒的。
我问你们,天鹅说,泥融飞燕子,沙暖睡鸳鸯,这算得好诗吗。
我以为很好,麻雀说,说不出为什么,感觉很好。
我也觉得好,燕子说,很简单的诗,没什么雕饰,但打动了我,令我想起一些春光里的往事。
这样的诗,天鹅说,大概没有人会觉得不好,虽仅仅是一些形容词、动词与名词的简单的组合,但它有一个非常核心的要素,画面感,无需任何训练,大家都能从文字意象中感受到那副春日图景。
无需远方,无需红酒,伯劳说。
这就是普世的,永恒的诗,天鹅说,在任何族群,任何时代,任何地方,任何文化中都会得到认同,翻开这文字,关于那个春日的记忆就来到了面前,时间与空间的错落,不成为情景的触及距离,春风不会像立场一样变迁,春光不会像道德一样过时。
是的,燕子说,这里的春天很美丽,总是很美丽,但我们不能只记载春天,让人们以为我们永远活在春天里。
但你得知道,有许多咒骂现实昏暗的诗,天鹅说,并不能说有什么不对,只是后世与他乡难以直接共情,因为那昏暗对他们来说,早已远去成与自己的无关,在冷静下来的道义上,大概会对诗者加几句赞许的注释,但前朝的酷吏,别国的昏君,坏是坏的,终究没有切肤的愤怒了,讽刺时弊的诗,会与时弊共同消亡。
这就是你说丹顶鹤不普世,不永恒的理由么,燕子说。
不管你是否承认,天鹅说,我们无法预知下一片乌云,但能确定总是会有下一个春天,把诗写在乌云里,诗随乌云散去,把诗写在春天里,诗在春天永存。
你这是天气预报主持人还是诗人,伯劳说,净琢磨着后世啊流传啊共情啊,不如去当个刻墓碑的得了,让所有坟墓都留下你不朽的手笔,年年还有人顺手献花磕头。
我想丹顶鹤也没思索这样多的利害,孔雀说说,只是觉得想说,就得说出来,歌咏春天的诗很多了,总要有诗者来为不普世,不永恒的角落写点什么吧。
天空没有留下翅膀的痕迹,但我很高兴我已经飞过,伯劳说,鸿鹄之志就是我飞过了就一定要拉出一排屎固定在天空中,排成一字或人字,证明自己到此一游,普世到全球赞美,永恒到遗留万年。
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燕子说,不和煦,不温暖,但也是好诗啊。
依然切肤,麻雀说,大概因为乌云又来了,或者就没有真正离去过。
讽刺的背面是悲悯,孔雀说,与春天一样动人。
如果痛苦的生产是普世的,那么对痛苦的书写也是普世的,如果压迫的制造是永恒的,那么对压迫的控诉也是永恒的,燕子说,这里的春天最美丽,但有鸟儿在惊心中无力享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