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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洛的沧海

  小洛来了,带着咪咪。

  

  她笑着和我说了几句话,便领着咪咪去打乒乓球了。看着她轻快的步子,我陷入了沉思。

  

  2001年小洛分配到学校,和我住同一间宿舍。那时候她在网上谈了一个汉族男友叫周风。坐下来我们的话题仿佛永远都是这个男孩。他是沈阳市郊区一个矿长的儿子,从他发给小洛的照片看,长的浓眉大眼,高鼻梁,很有点东北大汉的英俊孔武。小洛是个很细心的女孩,她有一个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地记录了和周风所有来往的短信。每次聊完,她都会工工整整地抄下来,标明时间,并不厌其烦地阅读。

  

  那时候我超级佩服她,我想我大概永远都不会做这等傻得可爱、憨得可笑、痴得可敬的事。注视着她阅读短信时变化莫测的表情,心中就升腾起一种很温暖的东西,一种属于渺远境界的宁静的欢愉,我实在形容不出来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但是很是神驰心摇,尽管我根本不知道写了点什么。

  

  仅仅有一次,小洛给我看了一条周风发给她的短信,那是一首藏头诗,诗的内容我已经忘却了,只记得每一句的第一个字连起来,正好拼成了一句话:“我爱小洛。”小洛给我读短信样子很甜美,还有一点点兴奋,我能感受到她内心的跳跃和沸腾。“山河,你说她怎样下功夫去琢磨这首诗啊!”

  

  2002年,小洛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她打算请半年假去北京和周风相会。几乎所有的同事和她的亲戚都反对,因为大家都认为网络靠不住,玩玩可以但不必当真,可小洛却铁了心似的只身去了北京。

  

  半年后,她回来了,于是我了解了她所有出行的经历。

  

  “山河,周风真地很尊重我,有一次我们出去吃饭。走了很长时间才碰到一个清真饭店,我当时饿晕了,都没有反应过来。周风却显得异常兴奋,他说‘小洛,清真饭店,咱们可以放心地吃了。’他说的是‘咱们’,你知道我当时的感受吗?我觉得他真地就把我融入了自己的身体里边。”

  

  “我陪他去沈阳老家了,你知道吗?他的父母知道我是回民,特意买了新锅新铲子,新碗新筷子。真地,我去的时候,上面的标签还在,我觉得他,包括他的家人都很真诚地关心着我,在意着我,尊重着我。”

  

  “山河,在北京的时候,我找了份工作,给一个公司写信封。每天早上上班前周风都会在我的手包里塞进一个苹果和一袋奶,你知道吗?我觉得我幸福地就像一个小孩子,在他的庇护下可以无忧无虑地干自己想干的任何事。其实,他住的地方离我很远,下班又晚。可知道我爱吃鱼,几乎每天他都会做好了,装在饭盒里,坐公交车给我送来。我爱吃蛋黄,每次要鸡蛋,他都会剥好了,把蛋黄给我吃,我还以为他不爱吃蛋黄呢。后来他妈来电话才知道,他也很爱吃的。山河,那种很点滴的东西,真地很让我感动。”

  

  那时候我的耳朵里都是诸如此类对周风的赞美,和周风相处的每个细节,小洛都会拿出来一而再再而三地反复品味。而她和周风的通话则更频繁了。每次接电话,小洛都侬侬细语,委婉绸缪;放下电话则痴痴不肯“醒”来,醒则归心低音。我极喜欢她那小女人的怩态。

  

  2003年周风来了,他们准备向家人坦诚,准备接受各种考验,步入他们盼望已久的结婚殿堂。果然,小洛的父母因为周风是汉民而强烈反对这桩婚事。

  

  每次来宿舍,小洛都身心俱累的样子,她懒懒地挽一个发髻,刘海在额前杂乱地疲沓着,发灰的脸庞毫无光泽,目光呆滞而哀伤。

  

  “山河,你说我该怎么办,我不想让父母陷入流言蜚语中,可我更不想放弃周风。我知道这个世界上除了周风再没有第二个人对我这样了。错过了他,我会后悔一辈子的。”

  

  “山河,我父母无论怎么骂周风,周风就一句话‘求求你们,让我娶小洛吧。’山河,你知道吗?我真地很酸,很苦。你知道吗?昨天晚上睡觉前,周风一下一下用烟头烫自己的脚,我有多心疼,你知道吗?”

  

  也许小洛永远都不知道,尽管听着这些话我一句话都没说,但我的心始终都在隐隐作痛,我深切地体会着她的悲,甚至周风的悲,并把他们化作了自己的悲。所以那个阶段和小洛一样,我的情绪也很低落,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多情总被无情伤”,你越是敏锐就越容易受伤。所以我轻易不敢和小洛开口说话,更多的时候,我顾她而无语,心中却是泪千行。

  

  2004年,经过不懈的努力,小洛和周风终于成婚了。婚后周风在市里开了一家小饭店。小洛依然和我住同一间宿舍。星期天的时候,她就回市里和周风小聚。

  

  “山河,每次回家,周风都在楼下等我,然后抱起我飞快地跑上二楼,那里有他给我做好的饭,有鱼有蛋黄,我觉得很幸运很幸福。”

  

  他们依然每天通电话,小洛依然媚态十足,有时候她会哼哼唧唧地对周风说:“去,山河在跟前呢,干嘛?”

  

  我不知道他们在电话里干嘛,但我一方面为小洛高兴,另一方面又会不好意思地躲开,当清风吹在我脸上的时候,说不出的舒畅。

  

  2005年,小洛怀孕后一直休假,直到生下咪咪七个月才再次上班。

  

  2006年第二学期学校早餐承包出去,为了和小洛在一起,周风关了市里的小店,来学校给学生做早餐,她们有了自己正式的家。

  

  那时候,我们超级佩服周风。一个在大城市呆惯的人情愿把自己尘封在小乡村的一角,只为了给妻子、孩子一个完整的家。那种勇气,那种自我牺牲不是任何一个男人都能轻易做到的。可在他,这种埋没自我似的奉献却表现得举重若轻,若不是情至深义至重,我想绝不会如此。每天早上买早餐,看着周风和小洛忙碌的样子,我就不由得想起了付笛生和任静的那首歌:你是快乐的,我就是幸福的,陪你走过的,再苦我也值得,你是同路的,我就是幸运的,我艰辛经历的,是你搀扶的。

  

  2007年,小洛调到了县里。2008年从同事口中得知周风回了沈阳,小洛和他失去了联系。2009年小洛起诉离婚。

  

  “小舟从此逝,沧海寄余生。”是吗?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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