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侄子从新疆回来跟我读书。已是初三的年龄,却连小学的水平也没有,加上是临近年关回来的不在茬口,我决定在家里单独施教。一是省得他到外面胡混,打着上学的名义做不相干的事;如此还可检验他此次回来读书是否诚心实意。
起初,我用心地教,严肃认真地管,若是上心的话,他这个年龄,完成所布置的功课绝没问题,进步也必定很快,更会比在学校按部就班地学习效果要好。事实恰恰相反,他的心依旧飞向外面的世界,还和从前一样根本无法收回。既然是自己大张旗鼓的要回来读书,必定在我面前要表现得一本正经,毕恭毕敬。只是他心如明镜,我心如明镜,互不说破罢了。 约两个月的光景,他再也受不了这压抑,就写了封信怯羞羞地来交给我,把他的想法——真的不想再读书­——用这种方式来向我表明。然而,出乎他的意料,我似乎愉快且无丝毫责备地示意同意,他高兴并略显失落。如此简单地解脱,他没有想到。纠结没有了,压抑顿失,我俩再也不用以师生的身份相对了。他赶忙用电话告知远在几千里外的爸妈,并说只要三叔不逼他读书,凭什么事他都愿意做,也一定能做好。哥嫂无可无不可,问我的建议,我苦笑,说,子孙自有其福,于是大家释然。当天午饭,侄子饭量大增,我也高兴。虽然我对他的虎头蛇尾早有心理准备,如此结果,我心犹不免悻悻然。因为子侄的培育关乎整个家庭的未来,责任重于泰山!可是,当下又有多少适龄学生如侄子这般初中不毕业就中途辍学,真是大势如此,一切强求不得。我只能自我安慰说:这孩子不是读书的料!
侄子很快就要走了,去找他的父母,今生今世上学已不再与他有缘。世上千条路,不一定非要读书,这小子肯定在别的方面是个好材料,我在电话里安慰兄嫂,同时也是安慰自己,更是对侄子的鼓励。人总是要往好处想的,说不定也真会是这样!知子莫若父母,哥嫂二人心中也如明镜似的,不去责备和勉强,只催促他快回新疆,大概也是思念的缘故吧。儿行千里母担忧,一日不在眼前,心中空落落的,学业如何比起健康快乐的成长,的确不算什么。新的时代,旧有的观念是应该转变。
在他回家前那段不算长的时间里,我刻意对他进行思想品德方面的教导。因为,这段时间以来,他给我最大的感受是爱撒谎,尽管都是些小孩子不爱读书应付老师千古不变的把戏。我给他讲到一些如何做人做事的道理,一个人的未来在哪里,将来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等等。侄子天性良善,悟性颇高,说话做事很能讨大人们喜爱,平日里一说三笑,我真是很喜爱他,只是忧心他的不诚实会在以后父母的娇生惯养下顺延开去,成为他人生道路上习惯性的劣根,这是比是否继续读书更重要的事,说不定他人生的未来成败就决定在这一点上。我表面上波澜不惊有一搭无一搭地说着这方面的道理和事例,引他去开悟,内心却也着急,怕他从此一走,再无当面施教的机会。事后想来,我的确感动于自己的迂腐和良苦用心。他临行的前一天,我终于露出了狐狸的尾巴,给他定下十二字方针,具体内容我早已忘却,大概是诚实、责任等。虽然我投入极大的热情,抱着无穷的希望,不过内心明白,只是在做有胜于无的自我安慰。
所谓的“十二字方针”,是存在于我潜意识之中的待人接物的处世之道。当时讲给侄子听,希望他能或多或少地遵照执行,这看似简单,其实就难了。我还让他当着我的面背诵几回,现在,连我也忘记了,他又会怎么样呢?如果他后来的处世行为果如十二字所言,定然不是背诵的结果,是他生活的感悟所致;若是仍有不足之处(这是肯定的),那是他阅历、涉世不深有待成长的缘故;若是正与我当初所担忧的相同,看来我那时的努力全是徒劳。
由此想来,道——只有存在于内心,溶化于血液——方能随时随处践行。如孔子所说之“纵心所欲而不愈矩”。把它说出来,写在纸上,背诵几回,当成指导生活的箴言,多半是徒劳,至多起到提示的作用。像侄子这样在外力的干涉下不情愿地去做,随即又忘到九霄云外,更是徒劳。语言本身无法穷尽道的内涵,口中之道已非心中之道,即可道之道已非宇宙间的常经大道。再者,道的获得必是悟的结果,如听者没有领悟,就不能去践行,起不到真正道的指导作用,那只不过是道的外壳,不是道的本身。如佛家的禅要去参化。老子深谙此理,故《道德经》开宗明义曰:道可道,非常道。有人说,老子明知又犯,自相矛盾。其实,他是在强调道之可参可悟,语言之不可穷处,正要借助思维之舟驶向宇宙的深处。释迦深通其妙,传授不以语言为限的禅宗;王阳明有龙场之悟,以心经传授门徒,异曲同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