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软实力遭遇硬权力
——从周口平坟说起
有只羊
在党的十八大召开的节骨眼上，周口市因为平坟运动成为社会舆论的焦点。
按照惯常的理解，十八大之前、之中，全国各地基本上是所有的重大活动特别是容易触发社会矛盾的活动是暂缓执行的，目的只有一个：一切为十八大让路。但周口市的这一平坟运动例外，地方政府似乎是要以此献礼十八大。理由当然非常充分：破除陈规陋习、打破封建迷信，土地复耕、盘活土地，让死人给活人让地等等。而且，据当地领导介绍，周口市有350万个坟头，全部平掉后，将给全市增加5万多亩可耕地。为保证将这一措施落到实处，当地政府动用了党务的、政务的、经济的、舆论的等几乎所有力量和手段——典型引路、党员干部带头，平掉一个坟头奖励村民200元。完不成任务，党政正职就地免职。“对还没有平、迁的坟头，坚决平、迁到位，不留死角”、“要一战到底”。为此，周口市得到了河南省政府奖励的300万元奖金。地方媒体上也不乏踊跃平坟的先进典型。
怎么看似乎都是冲着十八大而来的献礼之作。
但周口之外的国人似乎并不这么看。之所以说周口之外，因为，我们经常遇到“台风的中心是平静的”现象，这次，周口也不例外，当地几乎见不到对这一举动的负面的评价。
打开网络，舆论几乎是一边倒地对周口平坟采取了用脚投票。
既然当地政府拥有了那么多的手段，采取了那么多的似乎是行之有效的措施，既然有典型引路，意义又那么重大，理由那么充分，国人为什么还不理解、还不领情呢？
汹汹而来的舆论之一是政府给出的解决“死人与活人争地”的理由根本不成立。政府平坟的根本动力在于国家有十八亿亩耕地红线政策。在这一政策限制下，地方政府要发展经济、要招商引资，要实现GDP的上升，就必须解决工业用地与农业生产用地的矛盾。要解决这一矛盾，对于地处平原地带的周口市来说，除了合并村庄，通过新农村建设腾出空地、实现占补平衡，更为便捷、迅速的就是铲掉那些兀立于广袤田野的死人的坟头。平坟的动力还是GDP崇拜，或者直接说是政绩崇拜。
据当地媒体介绍，截止目前，周口市已经通过平坟运动凭空增加了将近3万亩可耕地。这是当地党政部门在平坟运动中唯一的收获。
一个城市，在较短的时期内增加3万亩可耕地固然可喜，但为此付出的代价我们更不能等闲视之。
我们经常说，作为一个国家，我国在世界上与发达国家相比，甚至于与很多发展中国家相比，欠缺的不是经济实力，而是软实力。软实力具体表现在什么地方？我们看不见摸不着，但却无时无刻不在。那是一种信仰、一种理念，是时常不离左右的敬畏之心、感恩之心。而这两颗心正是我们所缺乏的。
那么，作为国人，是在什么时间、又是什么原因将这两颗心丢失的呢？
社会学家告诉我们，人类的生存依靠的是本能，人类的发展依靠的是良好的社会关系。良好的社会关系的建立和维系来自于两个方面：一是家族内部长幼有序，相亲相敬。二是家族之外友善和谐、彬彬有礼。不同的家族之间的价值认同靠的是共同的信仰。同一宗教信仰的人群价值取向相同，就容易和睦相处。他们身着同一样式的装束，在同一时间内走进自己所信奉的宗教的圣殿内顶礼膜拜，为了一个共同的信仰甚至不惜以身相许；家族内部要做到长幼有序，靠的是身份、地位、辈分。在家族的祠堂里、牌位前、祖坟中，祖宗传承下来的祭祖、礼拜仪式让他们感到自己在这里所承诺的一切都神圣而庄严，自己对家族、对圣宗有种天然的责任和担当。作为晚辈、卑者，必须对长辈、尊者感恩有加、敬畏之至。
不幸的是，从新文化运动开始，我们为了富民强国的梦想，开始引进西方的社会理念，“在倒脏水的同时，连孩子也一同倒掉了”。先是在“打倒孔家店”的旗号下将我们祖宗流传下来的儒学、文庙给毁个干净，然后是几十年的战乱，众多的祭拜、凭吊场所毁于兵燹。再后是文革十年，在破除封建迷信的旗帜下将族谱、宗庙等文化遗产给人为毁掉，而且为了表示革命理想，将所有的宗教信仰都给踏在脚下，将宗教活动场所也当做封建残余予以铲除。到了当下，地上的、房屋内的遗产已经无处可寻了，就在殡葬改革、“死人给活人让地”的旗号下打起了地下枯骨的主意。
我们对一个不知感恩、忘记历史的人最大的詈骂是“数典忘祖”。如果我们没有了典籍、忘记了祖宗，以后该用什么词语诅咒这样的人呢？
一个感情无所托付的人是可怕的，因为在他眼里，已经没有什么敬畏之心、感恩之心了。
一个灵魂无所寄托的人是可悲的，因为，这样的人已经没有了灵魂，至多是一具行尸。
为了那点可怜的可耕地，为了那点GDP，为了那点政绩，说穿了是为了自己的官职梦，不但将自己的灵魂，还以一己之权力，将辖区内众多干部群众的灵魂一起给一脚踢到天上，其行为该怎么定性，我们也只能寄希望于始作俑者的祖先显灵后怎么评判了。
不过，至少从目前来看，周口350万个坟头的后人们是无法以一己之力对抗这一平坟运动的。在公权力面前，无论是活着的还是逝去的灵魂都很飘渺而无助。
一个民族，如果每位公民的灵魂和权利面对公权力都如此不堪一击的话，一个民族的软实力从何而来，我们就不得而知了。——因为，毕竟，软实力很软，公权力很硬。
2012-11-2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