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的清明.七月十五.冬至.春节.还有先人们的祭日“请太太”是必做的功课.遇上个不安宁小病小灾的.那些农家婆子迷信,往往也会在家毕恭毕敬“请太太”.何为太太?是很有讲究的,男为男太,女为女太,书上言天上有太上老君,地下有阎王老子,等级都超高,想必太太也就是老祖宗的意思,果不假,“请太太”也就是祭祀先人的意思!
在“请太太”的这一天,小气人家一般也要准备六个碗,也就是六个小菜,客气的人家起码也得十个小菜,讲究的是荤素搭配,成双不成单,另加水果,糕点各四样,整整齐齐放在桌上供先人享用。这一天也是“小棺人”(本地人往往把那些又可恨又可爱的未成年人叫小棺人)有口福的日子。
我夫家历来人丁兴旺,是个大家族,从爷爷的爷爷的爷爷传到吾辈,先人已够多,听公公说光一个男太就娶了三个女太,第一个仅提亲而已,未过门就死了,是美是丑都不晓得,第二个也只是订婚而已,徒有夫妻之名,无夫妻之实,第三个倒是结了婚,人长得也齐整,可惜红颜薄命,早早而去。按当地风俗,等到男太年老体衰,离开这个尘世死亡时,后人们一定会把他与三个女人下葬在一起,凄风苦雨,生死不分离!
自古以来鬼神不分家,所以每次“请太太”其实就是各路鬼怪神仙聚餐的好日子,隔夜就洗得干净透亮的盅筷,第二天必定是规规矩矩,整整齐齐地圆成一大圈,有五十多双盅筷,像道白色花边,镶嵌在黄色木质圆桌上,朝南一面点着蜡烛,中间放着香炉,缕缕青烟袅袅弥漫,透着淡淡的檀香味,使人心神幌惚,优雅高远来自佛国的迷人经曲唱起,就犹如置身于深山古刹中,幌若隔世。我爱这样的感觉,是嘈杂纷争背后的宁静!
初一十五,不管天晴得要死,还是雨落得一踏糊途,脸色红润的婆婆都会兴致高昂地去邻村或近郊烧香拜佛,除了这点嗜好,老太太也没别的爱好,作后辈的不好多管,只要不出乱子,婆婆视力特差,总是担心摔着碰着。
一大早,婆婆就请起了“太太”,我翻看日历,今天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之前几天也没听讲有某个先人的祭日,奇了怪了,我满心疑惑,忍不住问婆婆:“今早是谁的祭日,要请太太?”
“有要紧事,没祭日!”婆婆神秘兮兮地,用手示意我别说话.生怕惊动了神明似的,细眼连成了缝.
“有这么夸张”我有点不屑。婆婆一个劲的磕头,没搭理我.
“整日没事干,瞎折腾!”我没好气嘀咕着.
“什么瞎折腾,是为你爸做迷信,小棺人不懂别胡说”没想婆婆眼睛不好,耳朵却太灵,显得有点生气。
“好好的,做什么迷信?有病看医生.我也没好气.
“你爸这几天大便拉不出,总担心这样下去会胀死,昨天我去大洪村“爸娘”(就是仙婆的客气称呼)处求了仙药,请了太太,吃了就准好。我喷饭,差点没笑死,看婆婆满脸责怪的神情,立马走开,上房间笑过够。笑归笑,还是担心“爸娘”的仙方有假,万一公公吃出了麻烦,全家就完了。想到这,我跑出来正儿八经地对婆婆说:
“真有病得上医院,做迷信就能治病,还要医生干吗?也没听说大便拉不出会胀死,太愚昧!”
“小棺人,知道个啥?“爸娘”说了,说出来就不灵,快别胡说,该上哪上哪去!”
婆婆生气了,骂起了我,我觉得欠起(委屈),不服气地接着说:
“ 要是迷信都管用,那人也不用死啦!火葬场也得关门大吉了!”
“你个死小棺人,净胡说,太太听了会不高兴的。”婆婆激动起来,一个劲地推开我,嘴里阿弥陀佛念个不停,头如鸡抓米磕个不断,双手合一,罪过,罪过夹杂在阿弥陀佛声中。
我又好气又好笑,懒得理她,碰上这么个什么都好,就是迷信得要命的婆婆真是头痛。婆媳俩不欢而散,她请她的太太,我看我的书。眼看着书,心想着公公的病,哪里有心思看下去,斜眼看婆婆,只见她神神秘秘地关上大门,然后小心从裤兜里掏出用白纸包着的玩意,放在眼皮底下嗅了嗅,确认无误,扯开纸包,白色粉沫纷纷坠入杯中,婆婆摇了摇杯子,伸出黑黑的食指沾了沾,然后舌头舔了舔,脸上露出舒心的笑。
看来一切就绪,只等公公来喝仙水,就药到病除,关健时刻,我灵机一动,欺婆婆是个“阴盲子”(当地人称呼比真盲子稍好一点,平常生活能自理视力特差的人),乘她跪下磕头的空当把“仙方”调换了,当然这一切,婆婆全然不知,其实我公公只是便秘,生痔疮,并无大病。现在杯子里不过是治痔疮的药而已。
痛苦了一阵的公公听到婆婆的叫唤,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端起“仙水”,一仰脖咕噜就吞下,半小时后,奇了怪了,公公气色好多了,也没之前那么痛了,婆婆开心极了,一个劲只赞“爸娘”的仙方灵,对着香炉重重地磕了几个响头,脸笑成了一朵花。
“奶奶你上当了,不是“爸娘”的仙方灵,是姆妈的药灵,十七岁的儿子性急,一语道破天机,我心想这下完了,准得挨婆婆一顿臭骂,没想到婆婆半是生气,半是高兴地说:
“小棺人,欺我眼盲,做了一件好事!下次可不能!”婆婆笑成了脒眼佛,爽朗的笑声感染了全家人。
初一,十五婆婆照样烧香拜佛,祭日里“请太太”也是一如既往,只不过有病首先想到的是看医生,再不做什么鬼迷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