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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贝卡(一)

  店外,是一番车水马龙的热闹景象。经历了悠长的夏季,秋风渐起。一个春天的复苏,一个夏天的滋养,使得餐馆门前的树木此刻已是枝繁叶茂。阳光微倾,穿过枝叶间细密的缝隙,投射在临街而立的玻璃墙上。秋风摇动,树影婆娑,一路飞奔的都市节奏,得到些许缓解。

  

  瑞贝卡一行四人,临街而坐,这是中午的工作餐。餐馆她们经常光临,已熟悉到不用看菜谱。这家馆子招牌打的是湖北菜,久居京城,各色人等混杂,而老板显然也不执着于将湖北特色坚持到底,合着大众的喜好,添了几分北方菜的风味。餐馆分上下三层,每到午餐时分,座无虚席。瑞贝卡公司的同事大有把这当公司食堂的势头,每每来这里用餐,总要碰到那么几桌熟悉的面孔。而早有好事者,与餐馆谈了折扣。公司员工来这用餐,出示名片,一律9折。瑞贝卡她们起初还老老实实带名片,偶有遗忘,也不影响。随便一眼扫过去,总有能借到名片的人。再后来,名片也懒得借,只报公司名字。服务员笑笑也不再多言。这家馆子饭菜的味道还可以,尤其鱼做的不错。瑞贝卡她们很少吃鱼,不是不爱吃,而是费时,午餐时间有限。回去晚了,没准日后就成为老板手中的把柄。

  

  四人落座,也不看菜谱,报了四个菜名。服务员拿了单子离开,随后送来一壶滚烫的白开水。夏天的时候,店里偶有米酒相赠,是瑞贝卡同事荃的最爱。

  

  荃是个热情周到的湘西姑娘,二十七八岁,与男友分手已久,期间虽相过几次亲,也积极参加一些年轻人的社交活动,尚未遇到合适人选,单身中。她当下斟满四个水杯,一一推到各人面前。席间一时静默。

  

  瑞贝卡双手捧住水杯,惊觉太烫,迅速移开。小心啜了一口,忽然说道,“我有轻度抑郁”。她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抬头。精心修剪过的黑色长发,软软的垂下来,半张脸都被遮住。光影打在她精心雕琢的脸上,忽明忽暗。

  

  瑞贝卡今年三十岁,有一快三岁的儿子。这些,从她精致的妆容与玲珑的体态上,是绝然看不出的。瑞贝卡也很享受新来的同事,看到她桌上一家三口的合影时,置疑的目光,“不像,不像,以为你还没结婚呢”。每每这时,她总开心的双手握在胸前,用她甜甜的嗓音提高一点声调“真的吗?”,脸上的笑容如鲜花般绽放。她本性活泼,是个有感染力的女人。

  

  瑞贝卡说完这话,又低头喝水。同行的三人,因为突兀,一时不知如何回应。三人想驳她胡言,又觉不妥。就心理学而言,瑞贝卡是在座最有发言权的。她大学四年修的正是此专业。又陷入沉默。

  

  时光回到两年前,瑞贝卡初到公司,四人初识。那时的瑞贝卡可没现在这么漂亮。刚生孩子不久,身材走形,腹部和大腿赘肉聚集,原本矮小的她,愈显臃肿。在她完美的减肥成功后,也始终不肯公布当时的体重。瑞贝卡当时的上司,是个平易近人的中年男子,工作环境宽松。她痛下决心,定要恢复身材。为此,办了一张健身年卡,又花一万块参加一会所的按摩减肥疗法。从此,中午不吃饭就去按摩,晚上回家前先去健身房。

  

  瑞贝卡的婚姻,是从网上下载来的,网恋。

  

  这在当时,算得上大胆、时髦。瑞贝卡一头陷进了情网之中,网聊三个月后见面,从此将虚拟变成现实。柔情蜜意,同居一年后,结了婚。老公苏大她三岁,做技术研发。相貌算不上英俊,身型算不上高大,属于混在人堆里,不至引人注目的那种。一个含蓄内敛的男人,又带点北方男人的粗枝大叶。在热恋阶段,瑞贝卡也只是偶尔才听得到那些令她脸红心跳的情话,还得是她软磨硬泡,半嗔半怒。苏的这种羞于表达,让瑞贝卡不满足的同时,又觉得心里踏实。总之,她爱这个男人。男人不喜欢旅游,她就放弃了自己酷爱的户外。男人不喜欢跟朋友聚会,她周末也就在家里呆着。瑞贝卡一味的顺从、迎合,却并没有换来丈夫更多的关爱。

  

  他们属于经济上AA制的夫妻,这一点,是婚前就约定了的。瑞贝卡是个思想开放的人,觉得简单省心,也没什么不好。房子、车子都是老公买的,每月有一千多块的贷款,还起来也很轻松,由老公负担。瑞贝卡自己支付家庭的日常开销。有了儿子之后,抚养孩子的费用由两人分担。至于老公每月赚多少钱,瑞贝卡不知道,也不过问。她自己的收入,每月除了支付日常生活所需,还用来买衣服之类。她是个不折不扣的购物狂,没时间逛街,就在网上下单,从数码产品到小服饰,每周总能收到那么几个包裹。瑞贝卡的收入不算低,却总在月底的时候惊呼钱不知哪里去了。有时抗不下去,就问老公借点,领了薪水再还。在她相继赶了网恋及AA制的潮流之后,又赶上了“月光女神”的时尚。

  

  儿子的到来,是意料之外的。

  

  瑞贝卡服了药,没想到还是怀了孕。这个顽强的小生命,触动了她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她要留下他。做了母亲的瑞贝卡很快乐,来自儿子的快乐。做了母亲的瑞贝卡也很苦恼,来自公婆与丈夫的苦恼。

  

  公婆从农村的老家过来,帮忙白天带孩子。下了班,儿子是一刻也不愿意离开瑞贝卡的。生活方式与教育理念的不同,让瑞贝卡很是难受。比如,老人洗东西的盆从来不分开,比如地板总是几天才擦,比如每天晚上总吃茄子炖土豆,比如很少带孩子出去玩。如此种种,琐碎至极,摩擦不断。

  

  瑞贝卡的种种不满,本想通过丈夫解决。苏却并不以为然,习以为常。瑞贝卡只好自己向婆婆明着暗着说了几次,毫无改善。忍吧,瑞贝卡想,地板脏了,自己擦。衣服脏了,自己洗。周末自己做丰盛的大餐,自己带儿子出去玩。

  

  这一切,瑞贝卡咬咬牙还能忍,老公的冷淡却让她实难忍受。她的身材因生育大为变样,老公的不冷不热,让她的自卑更加雪上加霜。苏的生日、结婚纪念日、情人节等等所有能过的节日,她都提早精心为苏准备礼物。她生日,向苏要一数码相机。苏虽答应,却说忙,让她自己选,回头找他报销。瑞贝卡依然兴高采烈的从京东上买了一佳能最新款。苏却将生日忘到脑后。瑞贝卡闷闷不乐,觉得再开口向苏要钱,实在无趣。

  

  下了班,瑞贝卡没回家,也没跟任何人打招呼,去了一专卖水货的手机市场。用半个月的薪水给自己换了部手机,心中依然不痛快。苏没有电话给她,她开着车在夜幕中游荡,一时觉得无处可去。心中有些牵挂儿子,又赌气不去想。

  

  这时的瑞贝卡按摩减肥,已经进行了三个月,初见成效。身材略胖,但已不至于臃肿,今天还特意化了淡淡的妆。她想赌气去酒吧猎艳,想想毕竟已婚,还有孩子,作罢。晚上十一点多的时候,瑞贝卡终于等来了苏的电话。听到苏的声音,她的心一下就软了。但毕竟还是要坚持一下的。苏也是数月来难得的温柔,轻声细语的问她在哪里。她报了地址,苏说过来接她。

  

  两人见了面,苏忽然觉得好久都没认真看过妻子了。除了肤色略黑,瑞贝卡的五官还是受看的。身材虽不像少女时代那般玲珑有致,却也自有几分少妇的丰腴性感。瑞贝卡幽幽的望着他,眼神里满是哀怨。苏情不自禁地将妻子拥入怀中,坚硬的心有些疼。想起前段时间自己生日时,收到一陌生号码的短信,祝自己生日快乐。那是瑞贝卡在试探自己啊。想到这一点,苏的心中有一丝不快,一闪而过。

  

  第二天,瑞贝卡上班,双颊微红,神采飞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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