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女生涯原是梦
云雨巫山枉断肠
——李商隐
风从路的另一端晃晃悠悠地拂了过来。
路灯还亮着，然而形同虚设，可有可无，晨曦足以将道路和两旁的树丛照亮，也已将心情映衬得明亮。
呼吸，无比舒爽的空气是一针清新剂，进入唇齿间，穿过五脏六腑，抵达灵魂，连灵魂也在一呼一吸，也许只有在清晨，这座城市才有这样的安宁舒适和放松。一路上行人寥寥，无一不表情轻松惬意，因为他们和这早晨的空气一样自在。
坚持晨跑已很多年，最初的目的十分功利，无非是对健康的渴求，对疾病、衰老和死亡的抵挡。不知什么时候起，晨跑已成为生活的惯性，目的变得诗意。在晨光中穿越快乐、轻松奔跑，自由呼吸无论如何也是让人心醉的事，爱上的已经是一种气氛、一种心情。
终点是那个花红叶绿、春意盎然的公园，满园的杜鹃，还有夹竹桃，满眼都是亮色。我把奔跑后的休憩置于此地。选一方石凳，将心放松，一边调整呼吸，一边就放任眼光四处游荡，看看热爱生活的人各式各样的活动，相同的是专注，专注是缘于对生命的虔诚。
数位老人一招一式地和舞着手里的武器，宽松的衣裤在身，亮闪闪的刀剑红色的穗子在空气中挽着一朵又一朵的花，刀光剑影里全无杀气只有对红尘的脉脉温情。
树冠庞大，根深叶茂的细叶榕下坐着一位学生，穿了学生服，落了鞋，将一双脚搁在长条椅上，姿势悠闲，读书声也清脆悦耳，聪明而又勤奋的学生总有自己最恰当的读书方式。清风徐来，书本和树叶一同簌簌响动，一种是人类的智慧，另一种是大自然的语言，这大概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天人合一”。
日日重复的这些场景，反复给我以开心和温暖，人到中年，对于世事对于未来仍然能够乐观通达以对，我想是要得益于这些的。
三十米开外有惊鸿一掠。花木扶疏间，零碎地可以看到一袭白裙子的轮廓，黑发垂肩，泛着光泽，遮住了脸，这个画面我所仅见，姿容未睹，大概是害怕他人过于惊艳。踽踽而行，但觉光彩流动，她附近的绿树红花也要逊色几分。我倒是情愿看不到她的容颜，眼下的明艳已经足以让人心弛神往，万一脸的出现严重破坏了情境，不免让人可惜，看看时间，回吧。
第二日仍然是天清气爽，来到公园在老地方坐下，刚坐下，眼角就瞒向了东南方向，期望再度惊艳，然而没有，没有就没有吧，人生很多美好就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也无所谓，遗撼，还是看：那些平实普通的人吧，学生依旧在榕树下咿咿呀呀，舞剑的依旧舞剑，散步的散步。
又到了该走的时候，站起身朝门口迈开步子，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口，渐行渐近，仿佛一道绚丽的光束照耀整个花园的上空，我觉得园子里的鸟儿也停止了鸣叫，那位聪明的学生也不再翻得书哗哗响，风什么时候也住了，因为树叶都停止了私语。当然这都只是我一个人的陷落。一切其实都在照旧。当她经过我身边时，我才明白自己这种陷落。
怎么形容她呢？一切词语都近乎俗套，一切词语都不能比拟，要插一句古雅一点的，差可比拟的，大约有一句，《诗经》里的，“有美一人，清如婉扬”，清丽绝俗，然而依旧不够，那样细柔的腰肢，修长的在裙摆里若隐若显的双腿，丰满的胸，这大概就是平时常听到的“魔鬼与天使”的结合。
可是，这些和我又有何关系呢？定了定心，我发现我仍站在石凳旁边，未曾迈过一步。人到了何处？我出于好奇地想知道她的去向，仅仅是因为好奇，真的。
飘逸的长发是又细又长的水藻，裙温柔如水覆着在丰盈的躯体上，风一吹指，水就起了褶皱，“凌波微步，罗袜生尘”，她是刚上岸的魅惑的水中仙子。她是《聊斋》里走出来的不可方物的狐仙，可以有千种姿势万种风情，她的存在和出现是对俗世男子的威胁和诱惑。当然，不包括我，我已是人到中年，心如止水。
晨跑回到家中，妻子惊讶我比平时迟了很多，我告诉她我想多锻炼半小时。以后每天都会如此，讲出这句话，我呆立着，不知所措，不应该是惊慌失措。
“出去跑步，还梳什么头发呢？”，我也不知道从这天开始为什么会梳头发，我看见自己眼角的纹路，不禁对照地想起了年轻时的光滑细嫩，忍不住叹了口气，要是还像从前那样青春靓丽，也许我还可以……我没想到自己还会有这样荒唐的念头。你我只是由于好奇，我在内心强调自己。
接下来的十来天都一如既往地天朗气清，我在路上奔跑的速度越来越快，在公园停留的时间越来越久。我说过我好奇，我从不同的地点不同的角度观察过那位女孩，说观察是因为这个词中性没有感情色彩，但是有一点让我不自在的是我开始深深地热爱这项观察活动，从起床开始就有这样强烈的念头，更让我自己担心的是，这种热爱竟然被我延至梦境，在梦里，连我自己都知道是在梦里，我的观察对象，比现实里离我更近更真实。
要不是后来连续几天的雨，我的观察将成为一种痴迷。下雨的第一天，我起床梳头，换好衣服，反复照了照镜子，准备下楼，可窗外淋漓的雨声阻断了我的梦，整个白天我都爽然若失。
上天安排了这样连续四天的雨，对我也许是一种救赎。生命在行走中突然误入歧途，于是上帝给了一场雨，使我滞留，以致“实迷途其求远”，回头不难。然而，歧途虽然不善，倒让我明白了人到中年也仍然可以有激情迸发，只是错了时令。大概是因为春天，人最内在的和埋藏最深的也许都会趁机迸发而出，春天就是这样让人喜欢也让人厌吧。
雨停了，晨跑仍然每天继续，只是换了路线。生活依然单调的平静。
“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