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说她一生都在这个荒凉的山坡上,难道蒲公英的命运都是这样么?我不知道自己将来会是什么样子。对于未来,我总是充满着好奇。
碎花裙子飘起的五月,妈妈的脸上挂着往日难见的憔悴,身体像要干枯似的。而我却像一个即将远行的旅者,脸上荡漾着离别前的兴奋和归来时的欣喜。
没事的时候我喜欢去邻居家串门,然后和阿姨家那帮孩子叽叽喳喳地聊属于我们之间的话题:
“听说我们山下有许多含羞草呢?”又是爱热闹的阿依打开了话匣子。
“真的吗?”
“唉!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看到?”
“快了啊!我们马上就要走了啊。”灵夕总是能给我们最及时的信息。
“外面肯定好好玩。”这是最可爱的“小不点”布布。
“你就知道玩!”
“可是我听说我们一旦走了就回不来了耶。”
“那能不走么?”
“好像不能吧”
那天我们讨论了好久,主要是围绕着走了还能不能回来的问题展开的。那时的我们,大概都是怀着一颗期待的心准备远行的吧,谁也没想过等待我们的将是什么。
不过我们说好,不管回不回的来,我们都会向对方说再见再走的,那时我们可以再玩一次捉迷藏的游戏,再评价一次谁头上的小花花最漂亮。
这是一个多么美好的约定。如果,我只说如果当时我们知道那是永别,会以什么样的心情去面对这一切呢。
我把头缩回家门后便跑去找妈妈:
“妈妈,过几天我走了是不是就回不来了?”
“谁说的?”妈妈的表情好像我真的回不来了似的。
“邻居家灵夕说的。”
“别听她胡说。”
“那就是能回来的啦?”我仰着头问妈妈。
“应该是的吧。”
“应该?”
“好了。阿瑛,妈妈累了,想休息一下,你自己玩去吧,不过不要再去找阿依她们了。”说完,她耷拉着脑袋。
我无聊死了,于是趁妈妈没发现又跑去找阿依她们玩。可是这次我没见着她们,只见阿姨的脸上挂着泪珠。
“阿依他们呢?”
“走了。”
“走了?”我惊奇地问。
“是啊,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她们是什么时候走的。”阿姨哭丧着脸。
回到家,妈妈还在睡觉,我难过及了,不是说好了要向对方说再见的吗?一个多么美好的约定竟然在一天之间破灭,只有经历过的人才会知道它的痛楚。
无知的我丝毫没有感觉到离别的气息。几天后的清晨,我早早的醒了,正思忖着远行应该带些什么东西才好。外面的风好像比昨天大了一点点,我有些摇摇晃晃……
我觉得我就要飘起来了似的,一种莫名的恐惧萦绕着我,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离别?不行,我得告诉妈妈一声,您的女儿要走了,可是为什么我得双脚却不能动弹,我只是感觉自己离妈妈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妈妈,阿瑛要走了啊!”我大声的叫着,仿佛这是永别。
妈妈还是没有听见,因为风实在是太大了。
我在天空下无所顾忌的飘着,仿佛自己有了一双翅膀,想到哪都是可以的。我看到了蹁跹飞舞的蝴蝶﹑傻傻转圈的蜻蜓﹑还有一个穿着碎花裙子的女孩。
她伫立在一片草丛中,看着前面那些红的、白的、蓝的、紫的花以及迈着轻盈的脚步红的、白的、蓝的、紫的蝴蝶。她时而双目微闭,若有所思;时而蹲下来,去触抚那一朵朵花。此时风小了一点点,我被一粒苍耳籽粘住了,所以有幸看到了这一幕。
当又一阵大风袭来,一群大雁逍遥的掠过天空。其中有两只朝着右边一头飞去,这时,那个女孩突然站起来,用手做成一个喇叭型放肆的喊着:
“喂!大雁,飞错了啦,要掉队了!”
我在渐行渐远的风中终于明白了什么是最自然的单纯。在我以后落寞的日子里,我的记忆却如火似的一直在燃烧,它给了我最大的安慰。是的,人生只不过是一个经历悲喜剧的过程,而我只不过是早早的完成了这一必修课。
“原来外面真的很好玩的呢。”我这样想着,突然为刚才自己表现出的恐惧觉得丢人,又不是不会回来了。
“等我回去的时候一定要给妈妈一个惊喜,还有不能告诉她当时我是多么的害怕。”我思考着,然后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也许每个心里有秘密的人都会有这样的举动的吧。
当时我还傻傻的认为自己手里握着的是命运,殊不知,命运,从我离开妈妈的那刻起,或者说从我出生或还没出生的那刻起,就已经定局了。
我看到了传说中的含羞草,可是我不是很喜欢她,因为我看一眼她她就害羞得低下头。我比较喜欢河对面的鸡冠花,那次我在她面前飘过,她便甩着红红的大冠子用细细的声音说:
“欢迎你来到这里!”
我还看见一群蘑菇小精灵趁妈妈不注意偷偷的跑到河对面去玩。她们一个个顶着大花伞,依次踩在浅河面上五颜六色的石头上,每踩一次,石头就会发出“吱吱”的声音。上岸后,石头大哥对蘑菇小妹们说:
“拜托,下次轻点行不行?我最近缺乏营养。你们真是一群小调皮!”
不过,小调皮们答应下次来的时候会带些竹叶给他们做冬天的衣裳。
傍晚的时候我落在一个池塘里的荷叶上。那次我差点丧了命,幸亏荷叶姐姐竭力的保护我才免去了一次劫难。我在那里住了一个晚上,原来池塘的夜色是那么的美。荷叶姐姐、青蛙大哥、还有岸边的小蜗牛他们在热烈的讨论着山那边的含羞草,我本来想告诉他们其实含羞草一点都不可爱,然而我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默默的听着,既然他们的梦是那么的美,那么又何必去叫醒人家呢?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我还是飘着的,我在不知不觉中又做了一回不能告别的无信者。我突然觉得好伤感,就想到了灵夕她们,我已经完全原谅了她们的不辞而别,也许只有去经历别人所经历的过程,才会真正的了解别人吧。
“她们现在会在哪呢?会不会回家了呢?说不定已经在家等我玩呢。”
想到这里,我突然想回家了,更想妈妈。可是我该怎么回去呢?我只知道我可以一吹风就离开,没人告诉我该怎么回家,也没有人告诉我家在哪里。我想既然我可以随风飘走,那么也应该可以飘回家的吧。
离开可以随心所欲,归来却遥遥无期。
第二天的傍晚,夕阳在晚霞的搀扶下走向西边寝宫的路上,她看见一个耕种的农民,于是就把他的影子拉的老长,提醒他该回家了。每个人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归宿,而我却只好选择漂泊……
当黑暗又一次的笼罩着我,我第一次害怕得哭了起来……
“是谁在哪里哭?”我的耳边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我循着声音找去,看到一朵惨败的毛茸茸的小花,它的下半身已经被埋在土里去了。
“阿瑛,是我。我是灵夕,你不认识我了么?”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难道我眼前这个弱小的生命就是我所认识的灵夕么?可是她的声音,我再熟悉不过。
“你怎么会在这里?为什么还不回家?对了,能告诉我怎么样才能回家么?我们可以一起会耶.”我似乎有点忘情了,虽然眼前的一切让我觉得不可思议。
“阿瑛,其实有一件事我应该告诉你的,我们再也回不去了。我们的命运只是无尽的漂泊,随遇而安。每个人也许会有不同的结局,而我们的结局却只有一个。”
我从灵夕的身上看到了自己将来的影子。这是一个多么恐怖的事实,就像是预期死亡。
“我在路上看到布布了,她不小心被吹到了河中,再也回不来了。当时我就这样看着她,无能为力,阿依却不知去了哪里。”这是灵夕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离开的时候,我们什么话也没说,只是默默的注视着对方,直到我们的眼前只剩下一阵阵的风……
被告知命运后也许是残忍的,可是也更加的现实。我终于明白了妈妈复杂而痛苦的表情,那是一种不舍,一种无奈。
其实,妈妈,你没有必要对阿瑛说谎,既然这是我们的归宿,那么我会学会去面对的。
自从被告之事实后,我突然变的好冷静,冷静的让自己都觉得害怕。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漂泊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有一天,天气很晴朗,没有风,我安静的躺在地上,周围到处是泥土的气息,我一动不动,像一座石碑。
多少个寂寞的夜里,孤独的白昼,我只能靠回忆充实自己的生活。
“含羞草还会是那么的害羞吧!”
“鸡冠花姐姐肯定还是那么的热情。”
“不知道那些撑着小花伞的精灵们又偷偷跑到对岸去玩了几次,还有善良的石头有没有得到精灵们的礼物。”
“荷叶姐姐、青蛙大哥和小蜗牛会不会又在某个夜里谈论着山那边的含羞草呢?”
她们也应该也会谈到我的吧。也许她们只是会说:
这是多么美好的回忆,它就像一坛久酿的女儿红,益久弥香。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只知道这是一个漫长的等待。四周总是死一般的沉静与黑暗,然而我却总能感觉的到生命的气息,它是那么的强烈。
终于有一天,我被周围叽叽喳喳的声音唤醒,我缓缓的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满地的毛茸茸的小花。
“孩子们,不管你们能不能再回来,也不管你们走到哪里,那里都是你们的家。因为无论在哪,都有我们的足迹。”
她们一个个仰起头,像及了去年的我们,我的眼中含满了泪水。
9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