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证件》是一本由[墨西哥]瓦莱里娅·路易塞利著作,世纪文景|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的平装图书,本书定价:32.00,页数:176,特精心从网络上整理的一些读者的读后感,希望对大家能有帮助。
《假证件》精选点评:
●瓦莱里娅·路易塞利将阅读和写作比喻成读者在建构自己的城市,“我们在阅读中的散步勾勒出我们内心的居住空间。”但其实,阅读对我而言,却更像是在寒冬中雕刻一座冰城,在雕刻时辛苦,没有看到成品只有冰块的沮丧;雕刻成功欣赏时的欣喜;在春天到来时,这一切却在陌生和无奈中消失,不留痕迹。因此,有时甚至会怀疑阅读的意义。
●三分打给期望太高 读下来有点underwhelming 不是非常喜欢作者的疯狂掉书袋 但是作为一个文学教授可能也没有办法?对于城市空间的观察可圈可点 她也喜欢用隐喻思考问题 另外对于saudade和其他词语的自我解读就不如昆德拉深刻和有趣了
●在地铁上读完大部分。一本关于墨西哥,语言,诗,废墟的小书,忧郁迷人。在没有旅行的日子,读读这样的书,让精神补补氧。
●奇妙的随笔 里面名人太多了要是把他们的作品都读一遍我就发达了(雾)
●美妙的睿智。
●有点可爱 但科塔萨尔就算了 这散文笔法感觉倒像另一个我(知识储备更多记性更好版本的)(都爱用副词抖机灵 一言不合掉书袋 瞎几把联想移情类比 都mean)加一星鼓励自己毕竟文体试验有高墙:))
●偏安一隅的“无名”灰色墓碑,或难寻觅,河流水印的朝圣旅人,流连四方;一场文学地图漫游,一场威尼斯水印朝圣之旅,一场寻找自我的往返之旅,空间的巧妙架构赋予了一种离散的灵气,文起威尼斯结于威尼斯,穿梭于墨西哥威尼斯两城的随笔小文,精巧的架构读来有一种和《牙齿》殊途同归的乐趣。(读完后甚是向往威尼斯,却不知为何会忆起那一首《蓝色多瑙河》,或许威尼斯的水印流到了墨西哥,也流到了那儿)#致敬约瑟夫•布罗茨基#
●作者的非虚构写得比虚构好看啊,她真的好爱玩语言游戏,“两条马路和一条人行道”这一篇章写得快和诗一样美了啊。
●感覺像是在另類演繹Ways of Seeing,展現一個墨西哥人眼中的墨西哥城(以及義大利)的各個面向與整個世界的聯結,可是於我而言,面對一個不熟悉的領域的時候,人名地名日常名的陌生化會萌生一種恐懼感和失控感,所以還是想自己親身去走走看看才能共鳴吧? @重慶當當書店 #依舊讀#038
●“最后能剩下来的,只是言语的一部分”;“学会说话就是逐渐意识到,无论关于什么我们都无话可说”。语言的悖论似乎对应自身存在的矛盾——每一个事物都是一个在其之外空无一物的空间。所以自行车主义者也同样是意识到存在的距离感的不可知论者吗?
《假证件》读后感(一):英文版序言:这本书是命运赠予我的一个美好礼物。
《假证件》英文序节选
作者:塞斯•诺特博姆
塞斯•诺特博姆(1933— ),现代最杰出的小说家之一,生于荷兰海牙。他是诗人,也是旅行作家和翻译家,作品中的实验风格最让读者印象深刻。多年来,他游遍世界,用文字表达他对生活和自我的思考。他获得过各种文学奖项,包括P. C. 胡福特奖、飞马文学奖、康斯坦丁•惠更斯奖、奥地利欧洲文学国家奖等。译林出版社曾经出版他的小说《万灵节》和《仪式》。
生活中某些时刻的奇妙境遇,会让你觉得那个操控命运的大型终端是真实存在的。几年前我有次去波哥大的时候,我熟识的一位荷兰出版人写信询问我,是否有意愿为一位无名的墨西哥青年女作家的作品写序。我随即问了我的哥伦比亚朋友,诗人佩德罗•戈麦斯,他曾是哥伦比亚驻荷兰的领事。他也没听说过这位青年作者。也许你会有错觉,是不是整个拉丁美洲的读者都熟读这片土地上的作家,实际上并非如此。更加巧合的是随后我走进波哥大的一家书店之中,我见到了那本书,薄薄的小册子,深红色的封面干净素雅,只有一个简洁的标题“假证件”以及作者名瓦莱里娅•路易塞利。
随后的几日我游历在哥伦比亚的乡间,那本书也搁在我的行李箱里。初读开篇我就意识到,这本书是命运赠予我的一个美好礼物。
在酒店的房间里读书总是最好的。亚马逊丛林里莱迪希亚的这间客房,黄色的灯光照亮空荡荡的砖房,头顶上的电扇吱吱作响。不过当我手捧这本书的时候,我感觉自己身临其境来到了威尼斯的墓地,在布罗茨基的墓旁。我自己也曾数次去看他的墓,在我的Tumbas这本书里写到过。这就说得通了,当你读到他人的写作与自己的旧作是同一主题时,你能更好理解这些文字。虽然我对布罗茨基的敬佩始于他在鹿特丹的一场朗读会,路易塞利对布罗茨基的情感显然更加亲密。在圣米凯莱墓园,我去寻找死者,而路易塞利找的是布罗茨基。那是她前往威尼斯的理由,也是一场完全不同的旅途。
路易塞利也许年轻(当她写下这些随笔的时候她才二十出头),不过她用一种私人化的写作来描述自己朝拜文学偶像,以及在那个布罗茨基笔下至美的威尼斯停留的经历。然而,路易塞利笔下的威尼斯也不同于布罗茨基的。刚下飞机她便感到不适,在修道院找了个房间,随后把自己反锁在外,只能睡在长凳上。随后她求助于友人,阴差阳错地拿到了威尼斯的居民身份证,并用本地医疗保险来看病。这些个人经历看起来稀松平常,像是茶余饭后的谈资,不过人就是会有一些随机的境遇。我在《假证件》的标题与文字里读到了坦诚,有她看待世界以及描述世界的坦诚。当你随着文字与路易塞利开始一段旅行时,无论是墨西哥还是飞行于大洋上空,又或是在纽约,你都以一种他人的观察与思考在旅行,你被迫用一种你并不常用的思维模式来思考。你也许会思考多元身份究竟是随着时间塑造怎样的人格;思考第一次面对死者与生者的经历;思考某个单词的所指以及语言的意是否能胜过它的形;思考地图的静止以及跨洋航班上电子显示屏所带来的焦虑:你身处其中,却看着屏幕上飞机图标以毫秒为单位,在一个以海洋图像为原型的蓝色空虚里缓缓飞行。
路易塞利的笔调师承了哲学家与漫游者(flaneur),她那些关于建筑与空间的思考用一种步行与骑行与节奏缓缓阐述,她也用文字论及了城市中的空地。
欧陆哲学家本雅明、克拉考尔、波德莱尔对她文字的影响显而易见,最难能可贵的是她在哲思背后还保有一丝奇妙的墨西哥风味,她的坦诚也创造了很多奇妙的相遇:老妇、保安、门卫、一个静坐在桌前的中国邻居,在路易塞利的特异与自我的世界里,与外界的交流也是必要的。
对于都市流浪者来说,外在与内在似乎是瞬时可变的。
《假证件》读后感(二):智性漫游者
智性漫游者
卢德坤
《假证件》原著出版于2010年,是时年27岁的墨西哥作家瓦莱里娅·路易塞利的第一本书。与路易塞利之后的小说作品《我牙齿的故事》一样,《假证件》兼顾文学性与智性。虽不免有显得稚拙的地方,但《假证件》的智性,要比《我牙齿的故事》来得清晰,较容易把握。读《假证件》,让我生出这样一种感想:看看人家的年轻作家,二十多岁时都在思考些什么,思考到了何种程度,又是如何下笔的。我们的年轻作家,是否相形见绌了呢?
路易塞利写墨西哥城景况,写到威尼斯寻访俄裔美籍诗人约瑟夫·布罗茨基踪迹,写在美国念大学的生活片段,还写关于阅读、语言的思考,等等。要我说,《假证件》的主角,并非出镜率最高的墨西哥城,或路易塞利的偶像布罗茨基,而是“漫游”这桩事情,以及作为智性漫游者的路易塞利本人。不管身在何处,不管是步行、骑行、飞行,抑或停滞中,路易塞利时刻处于她所谓的作为“思想的诗学、写作的前奏、求问缪斯女神的空间”的漫游状态里。路易塞利颇为宏富的阅读量,也是一趟趟精神漫游的积累成果。智性,正是在这些漫游中体现出来。
漫游过程中,路易塞利碰到一些小小的掣肘:比如,虽是名人,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可布罗茨基在威尼斯圣米凯莱墓园的墓碑实在是难找了点,让路易塞利一度想要放弃;又如,在墨西哥城,每次去一个带点官方色彩的地方,如遭废弃的塞万提斯图书馆、埋葬有多位总统的一座墓园(路易塞利好像挺常去墓园的,不像《我牙齿的故事》主人公古斯塔沃“从未走进过墓园”)时,路易塞利总被尽职尽责的门卫拦住,问:“是谁派您来的”?每次,她都回说,没人派她来,她只是随便逛逛,随便看看,门卫马上就现出迷惑不解的表情。另一位墨西哥作家卡洛斯·富恩特斯接受美国《巴黎评论》杂志采访时说,墨西哥是个形式主义国家,如果你没有个什么头衔,人们会很困惑,会觉得你像个“没有杯柄的茶杯”,不知道如何对待你。在拦住路易塞利的门卫眼中,“漫游者”,显然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头衔,“作家”,恐怕也不算,毫无疑问,路易塞利是个“没有杯柄的茶杯”。全世界的漫游者,可能都像“没有杯柄的茶杯”。
尽管如此,在漫游这件事上,路易塞利比很多人来得幸运,拥有更高的自由度。自由度,不仅表现在她可以去更多的地方,也表现在她的精神,更深入事物的腠理。在《水印》一篇中,路易塞利注意到,她坐的飞机电子屏里,一架白色小飞机在一张地图上缓慢挪动,“每60秒前进1毫米。半小时,一小时,两小时,三小时过去了,小飞机还在同一块蓝色平面图上滑行……最好的办法,大概就是在飞机上打个盹,或是读点儿什么东西,然后等到世界地图又有两厘米被征服时,再抬眼看一下屏幕。可是像我们这样缺乏耐心的人就不得不一路紧盯着那架小飞机,仿佛只要给它施以足够强度的念想,就能让它往前挪一点点”。此处,路易塞利描述了一种我们每个人都可能遭遇的强迫症景况。不止描述,她有更多想法:“在这里,路线是指定的,不能再划出其他的替代线路,也不能走回头路,没有比这更有悖于地图精神的发明了。地图是空间的抽象画;给地图强加一个时间维度,不管是以计时器还是以一架微缩版飞机的形式,都违背了地图的初衷……地图是不会给研究它的人的想象力施以任何强制的。恰恰相反,一张地图在我们面前平铺而开的空间——沉默、静默的抽象地域——会刺激我们的想象。只有在一个静态的、无时间的平面上,思维才可以自由驰骋。”虽然,有些观点有待商榷,比如,思维就不能在一个动态“平面”上自由驰骋吗?路易塞利的这番思考,不正是在这种情境中做出的?可路易塞利提示的没错:任何施加于智性、想象力上的强制,总归是不妥的,也是不可能的。通过这个例子,我们能看出路易塞利的敏锐,旁人不一定会留心的地方,她别有见解。坐飞机到什么地方去,是一次漫游;百无聊赖地看着电子屏,做一番思考,是一次智性漫游。我们得说,后一种漫游是更应该提倡的。
《别的房间》里讲,路易塞利到美国念书,不太与人交往。她留心到,“现代性始于向内心深渊的纵身一跃”,个人空间与公共空间有一条鸿沟。我们知道,这不是什么特别新鲜的论调,但在刻下的整个环境中,有一再重复的必要。不过,路易塞利还是交到了一个朋友:她所在宿舍楼的夜班门卫(又是门卫!)。深夜里,两人一块抽烟、聊天,能一直聊到“天将破晓时”。门卫对路易塞利说,不要老待在宿舍里,“膳食公寓也好,旅馆也好,合租房也好,合租床也好”,一个人住过的地方越多,对自己的内心也会了解更多,“我们会尝试着深入自己的内心——他接着说——时不时地在别人家的浴室镜子里打量自己,用另一种洗发水洗头,或者某个夜晚把脸搁在别人家的枕头上。我们都得试一试某种程度上的住房多妻制,尽可能多地睡在不属于自己的床上,这样我们才能真正响应那个古老的召唤:认识你自己。”路易塞利和门卫的深夜长谈,在我看来,是一个挺美好的画面。路易塞利说,她觉得门卫说得完全正确。我坚决赞同路易塞利对门卫的赞同。这种说法的正确性,既在事实层面上,也在隐喻层面上。漫游,正是对这种理念的践行。
标题作《假证件》里,路易塞利讲述了一段轶事,也得出另一个智性结论。这个结论,相信不太受刻下很多人,包括一些有想法的年轻人待见。路易塞利说,一个人的成长过程中,如果没有“宗教信仰、政治信仰或精神信仰”的刻板、教条背景,成年后,可能很难经历一次精神危机。可精神危机,有其非同一般的作用,促人自问“那些重大的、据说是非常严肃的主题,诸如上帝、死亡、爱情、失败或是恐惧”,如果人们不问自己这些问题,“这个人就没有一个可能的未来”。逃避严肃,想活得轻松的人会自动过滤掉这种说法。路易塞利自述,她的成长过程,没“享受过”什么重大的精神危机。那么,她的这一番论述,想必是兜了很多远路,才收获的。因此,就是更值得珍视的。
删节版刊2018年6月10日《南方都市报·阅读周刊》
《假证件》读后感(三):“尽可能多地睡在不属于自己的床上……”
这是作者的处女作,薄薄一本,并不好读,因为书中有太多映射和个人专业涉猎,只有放在世界文学的学科机理中,才能享受其阅读与思考纵深所带来的愉悦。作者具有独特的“世界人”思维,因而在她探寻的主题中包含着“世界人”比较关注的“乡愁”“孤独”“偶然性”“城市漫游”“现代性精神危机”等话题,这些话题很宏大,可探寻的角度也非常宽阔,可喜的是作者的着力点很有趣也很细腻,是良好的学科素养和个人灵性与智性的有机结合。
作为外交官的孩子,作者拥有非常丰富的成长背景:从小在全球各地辗转生活、祖父是意大利人、在美国哥伦比亚大学获得比较文学博士学位、执教于美国……这本书出版时她还那么年轻,创作之路才刚开始,世界文学殿堂的智慧宝库简直是全面洞开,从语言到文哲史,从城市空间到时间,从阅读到写作,无论作为学者还是作家,良好的创作生态已然完好形成,实在令人羡慕。
更令人更羡慕的是她的观察力与文字表现,矛盾地兼具准确性和不确定性,犹如女巫,在和你对视的刹那,有魅惑人心的说服力。
约瑟夫·布罗茨基一生与威尼斯纠缠,最终埋骨于此。
比如写墓园,她说:“只消静静地坐着,坐上一支烟的工夫,任由自己被墓地间繁盛的生命把持。在如同巨型日晷指针的柏树底下,时间得以扩展、满溢开来。也许,因为静默,昆虫们如痴如狂扇动翅膀的声音才如此美妙;正是如此的安宁气氛,让有气无力爬行的蜥蜴们心神不宁;正如这么多的死魂灵,给墓地里黑杨的病恹恹的叶子注入了活力。”如果你曾身处墓园,曾追思怀古,凭吊过无论是仰慕的名人(她敬慕的作家是布罗茨基),还是深爱的亲人朋友,那么你一定感同身受!通过她的笔触,你不由自主地进入静谧而有些诡异的氛围,大自然的张力和阳光的热度都被放大,在死寂的场域里,你能更深刻地洞悉那种相对论般的勃勃生机。
比如写人在长途飞机上的寂寞与焦虑:“电子屏上显示出世界上某一大块的地图,一架白色的小飞机就在这上面缓缓挪动,每60秒前进1毫米。半小时,一小时,两小时,三小时过去了,小飞机还在这同一块蓝色的平面图上滑行,已经远离了那两条大陆海岸线……可是像我们这样缺乏耐心的人就不得不一路盯着那架小飞机,仿佛只要给它施加足够强度的念想,就能让它再往前挪一点点。”看得我简直犯了空间幽闭症,整个人都不好了,手足无措却又动弹不得——这段文字带给人巨大的酸楚和无力感,比真正身临其境更焦灼,更有痛苦的想象空间。
1723年的墨西哥城 by J Clark路易塞利用伦勃朗的《尼古拉斯·杜尔博士的解剖学课》来类比自己在舆图馆看到墨西哥地图——“国家犹如一具平躺在桌子上的尸体,等待着被诊断。”
比如在写墨西哥城市的规划混乱时,“墨西哥城的所有居民都能凭直觉知道,如果墨西哥城真的有过什么规划,那或者只是某种替代性的说法;他们也知道,今天的城市规划师们所谓的‘城市规划’,不过是关于未来的怀念而已。无论如何,墨西哥城就是它自己的地图,我们,就像博尔赫斯所描述的那个帝国的后人们一样,住在‘一张无边地图的废墟’里。”
刻薄吧,促狭吧?是否还有一点点诙谐,而且颇有放诸世界上其他章法全无的城市皆可的普适性?在墨西哥城这一章,她还借用克维多的诗歌说明一个人如何在自己的城市中茫然无措:
你在罗马寻找罗马。
哦,朝圣途上的旅人!
正因为在罗马,你才找不到罗马。
在城市的纵深时间与平摊空间中,你是如何迷失的?人类就像蚂蚁一样,掉进了抽象的湖泊中,被淹没,被拉扯,当你意识到这种无奈与尘埃般的虚无时,或许就能理解作者为什么每次着陆地面的时候都会流泪了。
谈到乡愁(saudade),作者的论断很有意思,“弗洛伊德将忧郁民主化了:一俟躺椅出现,这种神圣的病征就不再由名流们独享了。进入20世纪,忧郁不再是诗人的生活方式和灵魂状态,成了一种令人鄙视的病征,也许只配得上躺椅上那些歇斯底里的女病人。乡愁也遭遇了同样的命运,它逐渐不再是心灵的疑病症和头脑的疾病,成了乌拉圭人罹患的一种病痛。忧郁和乡愁最终落入一个破口袋里:根据国际疾病分类标准的定义,它们的名字叫‘忧郁症’”。
在这一章,她讲到了移民的忧郁、士兵的乡愁,儿童的思乡,在回忆童年思乡病犯时的描写尤其可爱:听闻从地上挖一条隧道可以通往中国,6岁的她就花了好几个星期在客居的中美洲院子里挖隧道,期望能通向故乡墨西哥城,只可惜啊,最后她自己也厌倦了,父母也勒令禁止了,她索性物尽其用,在那些挖出来的大坑小坑中埋下玻璃弹珠、玩具火车、镇纸、爸爸的手绘地图……她还期待未来会有小孩发现自己留下的东西。通过这个兴奋起事,又突然厌倦,最后期待未来的过程,她的思乡病(tiricia)就不知不觉中治好了。
说到外语翻译,作者有一段话充满诗意,也很有启发,“光把英语语句的意思翻译成另一种语言是不够的。要想真正摧毁母语,就要抵达词语的内心,在那里植入一种别样的音乐。”很美,当然也很有门槛——你必须精准习得数门外语,才能进入作者所描绘的那种“音乐殿堂”。翻译,可以成为信息的通道,但很难成为文意的隐喻美学与节奏感的康庄大道,穷究其根,的确如此啊。
作者爱书,毋庸置疑,她对书的理解有一种私人化的机灵劲儿,也有一定借鉴性,“也许书架上的书是不值得去做分类的。诚然,摆放完好的书站在那里、激发问题,而那些从直立的睡梦中走出去的书则拥有自己的生命。一本躺在床上的书是一个谨慎的伴侣,一个露水情人;床头柜上的书,是一个对话者;躺椅上的书,是一个午睡枕头;在副驾驶座上度过一个礼拜的书,是一个忠诚的旅伴。一些书被我们遗忘。它们被忘在浴室或厨房一段时间。当我们的漠视终于吞噬它们时,它们被另外的书所替换。还有些书以更大的热情呼唤我们。只要重新打开它们,在他们的段落间跳跃即可。我们真正度过的那么一些书,是我们会永远不断重访的地方。”
读到这一段,我不由思索,自己不断重访的地方有哪些,自己遗忘的地方有哪些,自己永远无法企及的地方又有哪些。一本被打开过的书,必然反映我们的阅读习惯,隐秘的趣味和每一个可以马上开始的起点。
“在一本书里,我们徒劳地走过曾经走过的道路”,那种过往不可追的虚妄再度扑面而来,我感到欣慰的是,随着年龄的增长,自己渐渐能挣脱这种虚妄感的重创,可以清醒地定位:对读本重访时,我会坦然接收另一些答案,获得并享受另一些感觉。
“我们得试一试某种程度上的住房多妻制,尽可能多地睡在不属于自己的床上,这样我们才能真正响应那个古老的召唤:认识你自己。”作者在美国读书时,一位夜半一起吸烟聊天的老门卫如此劝说。这大概是另一种“行万里路”的表述,只有尽可能地尝试别人的生活,理解别处的风景,极尽想象力去同理他人视角,我们才可能更深刻地发掘内心,探寻并获得到“我是谁”的多选答案吧。
别人眼里像鱼的威尼斯,在脑洞奇大的路易塞利看来“最像一只碎裂成数块的膝盖。”
威尼斯,是作者探访布罗茨基墓地的城市。现实是她为了写论文去威尼斯,隐线是她想要脱离大众化、游客化和庸俗化地描述威尼斯的努力。无论是墓地里邂逅的那个收集悼念品的老妇人,还是建议她假结婚以获得假证件,可以享受威尼斯公用医疗服务的男性朋友,都给她带来了超出布罗茨基课题研究本身的独特性。
“就这样,区区一两个钟头,我就加入了意大利财税系统,有了一个丈夫,得到了一个威尼斯的邮政地址,以及一个医生。总之,我成了一座每年走掉的居民比常住居民多得多的城市的常住居民。……将近黄昏的时候,我终于一头倒在了斯特法诺大夫的手里,他用一粒黄色的药丸治愈了我。”
可以说是相当黑色幽默了。这座威尼斯,不是我曾去过的威尼斯,可能也不是真实的威尼斯。无论是普通旅行者如我的观光和假装小住,还是作者阴差阳错的体验,最终将沉淀为不可复制的个人简史,或深或浅,或近或远,会在书写时留下一段专属的印痕。
在路上
《假证件》读后感(四):《假证件》摘选(来自网络,侵删)
醒来时,我发现自己的面孔已经不再完整。搬家时,我的脸上发生了些什么。仿佛是在大大小小的箱子中,我的发际线消失了;仿佛是在漫天尘灰中,我下巴的曲线模糊了。
搬家:回到书
租房
有些人把参观空置的不动产这项无聊至极的活动变成了真正的艺术。他们在城市中漫步,参观待租中的没有家具、残破不堪的公寓或平房,然后回到自己家中——那都是居住条件极佳、肯定也更为美观的房子——想象着如何在另一个空荡荡的房子里重新摆放自己的钢琴、书桌和书架。“东西,东西,还有更多的东西,”罗伯特· 克里利①这样抱怨,“却没有一处可以放身心的地方。”
空虚的地方能让我们产生一种既刺激又茫然的幻觉。目光——不过是脑的一个延伸,脑的一只手——不断填补着虚无的空间,乐在其中。也许,这种填补空缺、将不完整补充完整的倾向,是人类心灵的一个缺陷。也许海德格尔的粉丝会说,这是一种根深蒂固、不可改变的实体性质的本体表达:转动眼球的游戏和填补空缺的智力消遣表达了对真空的恐惧。不管怎么说,我不能宣布自己没这毛病。尽管我讨厌搬家,空荡荡的公寓房常让我心情抑郁,我也在用想象填满空缺时感受到了愉悦。
① 罗伯特· 克里利(Robert Creeley,1926—2005),美国诗人。
原材料
书架上的书必须立即分类排放整齐,而这件事情我已经拖延了几个星期。我在公寓房里唯一的一把椅子上坐下,把双脚放在一个上面写着“厨房用品”的箱子上,开始端详那几个空空的书架。
可置换
醒来时,我发现自己的面孔已经不再完整。搬家时,我的脸上发生了些什么。仿佛是在大大小小的箱子中,我的发际线消失了;仿佛是在漫天尘灰中,我下巴的曲线模糊了。刷牙时,我在浴室镜子里仔细研究自己,努力把鼻子和眉心联系起来看,把右眼和它无法医治的黑眼圈联系起来,右边的黑眼圈总是比左边的黑眼圈更黑:我的脸上布满缺陷。
桌上一杯咖啡,一份报纸:我在前天的新闻中跳跃。我点了根烟,翻到文化版。在一篇关于利希滕贝格①的格言的短文和一篇采访翁贝托· 埃科的糟糕透顶的访谈——《巴别利亚》②永无尽头的危机时代——之间,我发现了玛格丽特· 杜拉斯最后的肖像。今天的我酷似杜拉斯最后的肖像。
我用厨房剪刀剪下了这张照片,把它夹在一本笔记本里:也许在将来的某个时刻它会派上用场,尽管更多的可能是我把它永远忘在那里。做一个既没有方法也没有最终目标的剪报收藏家的坏处是,我们的抽屉和我们的笔记本会变得和我们越来越相似,成为一个杂乱的拼贴而不是一个有目录的宝物集。要是哪一天我在笔记本或抽屉里摸索时再一次发现了杜拉斯的照片,那纯粹是出于巧合。但到了那时,我就不知道那个眼神和那只紧握钢笔像抓住最后依靠的手是在表达什么了。
① 利希滕贝格(Georg Christoph Lichtenberg,1742—1799),德国作家,有《格言集》传世。
②《巴别利亚》(Babelia)是西班牙《国家报》文化副刊的名字。
Exterior of a Restaurant at Asnieres - Vincent van Gogh - 1887
24 小时公寓
我在装书的箱子里搜寻玛格丽特· 杜拉斯的《写作》;我知道要找到这本书是很难的,然而我又一次放弃了整理书架的打算。我需要一个标准:博尔赫斯是放在阿尔特、坡、史蒂文森还是《一千零一夜》后面?莎士比亚和但丁应当放在同一排吗?很难知道一本书的书名会在后一本书的身上施加多大的重量。或许,比起“有序之无聊”,书更喜欢偶然性,瓦尔特· 本雅明在整理他的书房时记道。不管怎么说,最好的发现都来自于偶然。
有一段轶事是广为人知的:形而上学(metafísica)是一个图书管理员的偶然发明。他在拿到亚里士多德的这部经典著作后,不知该怎么摆放。斟酌再三后,他把这些新到的卷本放在了《物理学》之后。为了记住它们所在的位置,他在目录上写下“tá méta tá física”(按字面直译过来就是:物理之后)。按这样的逻辑,哪些书可以构成莎士比亚之后呢?
也许书架上的书是不值得去做分类的。诚然,摆放完好的书站在那里、激发问题,而那些从直立的睡梦中走出去的书则拥有了自己的生命。一本躺在床上的书是一个谨慎的伴侣,一个露水情人;床头柜上的书,是一个对话者;躺椅上的书,是一个午睡枕头;在副驾驶座位上度过一个礼拜的书,是一个忠诚的旅伴。
有一些书被我们遗忘。它们被忘在浴室或是厨房一段时间。当我们的漠视终于吞噬了它们时,它们被另外的书所替换。还有些书以更大的热情呼唤我们。只要重新打开它们,在它们的段落间跳跃即可。我们真正读过的那么一些书,是我们会永远不断重访的地方。
The Rispal Restaurant at Asnieres - Vincent van Gogh - 1887
不动产
在一个箱子里仔细摸索过后,我终于在书堆里找到了《写作》,夹在《火》与《漫步》之间。多年以后,我重返玛格丽特· 杜拉斯:我害怕重读,担心这一回读不出什么来,担心自己会厌倦,或者更糟的情况—感觉这本书虚伪做作。我打开书,却不去读。我在书页间发现了一张来自我青春时代的火车票:“6346 次列车。特里凡得琅中央车站至维多利亚中央车站。160 卢比,恕不退款。旅途愉快。”①
①原文为英文,特里凡得琅(Trivandrum)为印度南部港口城市。
精装修公寓
一本打开的书让一切证据暴露无遗。书页里有我们路经此书时留下的踪迹,我们所有的印迹都在那里,就像做爱完事后的床单。在这些残留物里存在着追忆往昔的可能:注重自身历史性的阅读由此开始。页边的批注,下划横线的句子,页脚的注释,都是重新阅读的起点:在《宛如一部小说》①的第42 页和第43 页间,有一板过期了的佩托比斯摩健胃消食片;在《曼哈顿中转站》②里夹着一张来自那座不眠之城的明信片;在《波希米亚之光》③的最后一页,记着一个地址和一个电话号码;我年少时读过的那本《跳房子》④缺了第68章。
“孤独不是本来就在那里的,而是制造出来的。”杜拉斯写道。这是《写作》上第一个被划了横线的句子。它最初的震撼带来的回声仍然留存在这里,但我已经说不出为什么是这句话而不是其他任何一句曾如此强烈地震撼了我,当时我刚刚开始返回孟买的长途列车之旅。当时我肯定发现了些什么,但现在已经不记得了。
重读一本书,就像回到我们以为是属于自己的城市,但事实上我们和这座城已经两相遗忘了。在一座城市中,在一本书里,我们徒劳地走过曾经走过的道路,寻找已经不属于我们的怀旧之情。告别过的地方,再也不是当初的模样。无论如何,我们还是在瓦砾堆中找到了一些物件的残片,它们是记在页边的难懂的批注,我们试图读解它们,努力重新拥有它们。
我对孟买的记忆是碎片式的,转瞬即逝的,几乎是微不足道的。我留住的是一些不可能的图像:有些面孔我只能在二维平面上记住;我把自己视觉化为第三人称,总是穿着同样的衣服——鹦鹉黄色的长裙,一条丝带束住长发——,在同一条街上漫步,我想这条街应该是许多条街叠加而成的。我还知道,有一些记忆是后来的加工:在一场闲聊中雕琢出的幻象,或是在给亲友的书信中以夸张手法给同一段话凿出的不同版本。
词源学家们说,“忆”的原意是“重新带到心间”。然而,心脏不过是一个没有记忆能力、只会抽压血液的器官而已。最好是永远不要回忆任何事情。同样的,最好是像一个健忘的读者那样阅读,暂时忽略结尾,享受行程中的每一个时刻,不去期待已知的最终结果给予的宽恕。回忆,重读:改变回忆:绝妙的炼金术,赋予我们重新创造自己往昔时光的才能。
①《宛如一部小说》(Comme un roman) 为法国作家达尼埃尔· 佩纳克出版于1992 年的随笔集。
②《曼哈顿中转站》(Manhattan Transfer) 为美国作家多斯· 帕索斯出版于1925 年的小说。
③《波希米亚之光》(Luces de Bohemia)为西班牙作家巴耶–因克兰出版于1924 年的戏剧作品。
④《跳房子》(Rayuela)为阿根廷作家胡里奥· 科塔萨尔出版于1963 年的小说。
Entrance to the Moulin de la Galette - Vincent van Gogh - 1887
搬家,送货
所有的书,就像所有的行程一样,只有行进到最后才获得意义。一个故事的最初几页,就像我们开始一趟旅行时迈出的最初几步,不到最终见分晓之前,就不为我们所理解。一张人脸也是一个故事,需要时间;我们慢慢消耗着时间,直至到达终点。
杜拉斯的肖像夹在一本笔记本中间;笔记本放在一个装满书籍、权当桌子使用的箱子上;笔记本上放着一杯喝了一半的咖啡。我把老太太的肖像抽出来仔细研究。今天我像杜拉斯。
我又看自己的脸。我看到了制造我的那许多张脸。这是家族谱系的多个面孔,家族历史的一个个故事写在每一张脸上。这根线条是母亲的愉悦划下的,两个黑眼圈酷似我父亲疲惫的面容,父母二人共同在我的脸上刻下一道专注的眉心。嘴唇的一个曲度,是某一位祖母的失误;某一时刻的眼神,再现了某一位祖父侨居海外的孤独;某一个神情是我姑姑精神病早期的模样。可是,这张脸,就像所有的脸一样,不止是诸多印迹的集合;它也是一张未来面孔的草图。皮肤的可变材质还没有完成它的工作,皮肤的褶皱揭示了一个方向:不确定的、却已然在眼前的未来。正如雕刻家手中的材料从一开始就暗示出成品之后的造型,一张脸也暗含着它未来的模样。我在自己年轻的脸上已经推断出第一条皱纹的走向,这是第一个冷漠的微笑:一个故事的线条,这个故事我要以后才会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