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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情后的上海创业者们:先活下去再说

6个创业者和他们的复工计划

受访者之一王晓东的社区团购配送team

疫情封控之下的上海,5月1日,上海的六个区社会面基本清零,我们也在期待着复工复产的到来。 

上海的创业者,在持续一个月的特殊时期中,承受着巨大的压力,面对几乎断掉的现金流,很多人在经历一次“生死大考”。

我们采访了不同领域的6个创业者: 

有艰难争取到一张保供资质 

积极开展社区团购的餐饮老板; 

有转向线上自救的小店店主; 

也有疫情前提前准备预案, 

分散经营压力的设计师…… 

百业沉寂时,他们尽心做力所能及的事, 

此时,也列出了自己的复工计划。 

 

 

 

4月份以来,王晓东三天两头接到催缴房租的电话,租国有资产商铺此时有减免政策,但王晓东开在某些商场里的餐饮店,租金一点得不到减免。

如果能拿到一张保供资质,无疑是救命稻草。资质要经过市商务委批准,王晓东把朋友圈翻遍了,通过人脉找,难度极其大,最后通过上海餐饮协会才办下来。

拿到保供资质已经4月13号了,只配了一辆车的通行证,王晓东办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员工宿舍给他们送吃的,“这是最着急的事”,3月中旬宿舍就封了,三四百号员工,分布在上海不同区的宿舍里,有些人锅碗瓢盆都没有,一辆车跑了三天终于把食物全都送到。

 

 

 

 

员工工资让王晓东压力巨大,现在账上只有几百万,正常工资每月就要几百万,只能勉强发一些生活费用,“餐饮是劳动密集型产业,员工工资约占总收入的三分之一,再有三分之一是房租,三分之一是食材,净利润是很低的。” 

位于奉贤区的中央厨房有较多的食物库存,4月16号,王晓东通过申请打开了中央厨房,有什么卖什么,原本这里是40个员工,剩下10个员工是处于防范区,可以回来住店,但不允许配送范围超出奉贤。 

在市商务委拉的保供资质的群里,王晓东到处求助,“可能是不堪骚扰,终于又申请到多一张通行证”,他利用位于浦东区的外部仓,每天从苏州发货过来,服务上海除了奉贤以外的各个区域,做社区团购。 

 

 

团购的物流、采购、销售、售后服务,每块都要跟随一个工作团队,只能把店里原先的服务员、厨师赶鸭子上架,难免错漏百出,晚上九十点,大家都要一起复盘今天发生的问题,更新第二天的团购菜单。 

这20多位员工的工作,养活着三四百号员工,“绝对养活不了的,但是杯水车薪的事,你总归要做”。 

王晓东预见在封控结束之后,依然是新的挑战,首先基层员工会大量流失,因为他们很多是“月光族”,熬不过这段时间,就会选择回老家、离开上海,那人力价格会相应上涨,疫情后原材料短期内还可能会涨价,老百姓也就吃着更贵的东西。 

 

 

2020年经历第一波疫情之后,王晓东为了规避风险,关掉亏损店铺,开发了一个新的品牌,他手头原来的品牌“掌柜的店”,每家开起来需要几十个员工,投资几百万,新的品牌“当家水煎包”开一家只需十个员工,投资几十万,就会侧重这种轻资产的模式。 

尽管如此,王晓东和周围餐饮圈的朋友仍觉得“今年可能废了”,餐饮的净利润不高,12个月如果一个月停掉,一年都会缓不过来。 

王晓东家中库存还有不少酒,缓解焦虑的方法是喝到微醺,跟几个好友云对话,“餐饮人感性的多,它是个‘勤行’,你会为了员工、为了老顾客的信任焦虑,一手一脚做起来的品牌舍不得。” 

 

 

王晓东的规模不同,Vivian做的是小型餐饮。 

“今年的想法是坚决不躺平”,认识Vivian,是在一则她自己做的视频里。她不久前遇到车祸,门牙还缺着一块,但仍化好妆容对着镜头,自述疫情下创业的经历。做视频,是她自救的方式。 

在家做直播的Vivian

Vivian在上海有5家门店,3月下旬,她的餐饮店的一位员工感染新冠,传染了两个员工,所有搭过班的人都要去隔离,几乎全军覆没,为了减少损失,她一个人带着兼职店员,每天跑三家店,坚持把店开到封控前最后一天,3月31号。 

 

 

原本预测在家封闭七天,一开始是淡定的,但每天早晨一睁眼,看下新增感染人数,封控看不到尽头,她坐不住了,房租和员工基本工资摆在那儿。 

焦虑烦躁中冒出很多想法,甚至想过去注册当一个跑腿,以一己之力养活团队。还第一次尝试直播,预售门店套餐,接下来一年之内都可以来消费,因为从来没有面对过镜头,说得很磕巴,她定了一个小目标,坚持播完一个小时,幸好有闺蜜留言鼓励,但最终也只有闺蜜一个人全程陪着做完直播。 

 

 

2020年遭遇第一波疫情时,Vivian的店停工停产了两个月,她回想起来很遗憾,没有主动去做任何事情,这一次,她决定无论如何要找新的出路。 

“我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去查很多餐饮店主从线下转到线上做预售、沉淀客人的做法”。 

既然不擅长直播,那就从录视频开始,可以反复重录、剪辑。Vivian觉得自己最擅长的就是开店,那视频内容就可以是分享开店踩过的坑、创业的经历等等,用输出内容的方式吸引粉丝,“都不用花广告费”,即便写不出东西的时候,也要强迫自己去写,每日更新。 

 

 

7年前,Vivian25岁时,从原先干了3年的4A广告公司裸辞,准备了5万块钱开始创业,营销写故事原本就是她熟悉的。Vivian的店偏向网红风格,2018年,上海的纯日式咖啡馆并不多,Vivian租下的铺子格局不太方正,她从日剧《面包和汤和猫咪好天气》中得到灵感,开出一家小而气质温馨的店,迅速成为打卡地点。 

咖啡馆所在的永嘉路一带,Vivian近年见到过无数小店的关门,一家店活下去越来越难,“最关键看数据,看它的客单价、人流,估算出每个月的业绩,看你有没有利润。” 

 

 

等封控结束之后,Vivian坚定地还是要把线上这块继续做。“这个行业就是一波一波在淘汰人。疫情之后,线下开店都会控制成本更谨慎地开,一定要开的话,总要找分摊风险的方法,比如线上的出路。” 

 

 

王晓东的复工后计划

1.把中央厨房(做食品粗加工、初加工、料汁、预制定制菜)的效能发挥更大,让门店更容易标准化、节省人力;

2.和甲方物业协商申请减免租金,不然真的撑不下去。

Vivian的复工后计划

1.把现有几家店稳定好,再看看市场上有什么捡漏的机会,比如有些要转让的店;

2.有些店铺是租的个人、公司的房子,尽力争取租金减免;

3.开拓线上新业务,自媒体持续生产内容,实现线上销售。

 

古西是时尚摄影师,他的工作室就在上海浦东。3月开始,疫情抬头。最初,算上他在内,8人左右的小团队分为两班赶拍摄进度,轮流在办公室里打地铺。再往后,每隔几天,团队里就多一位无法出门的伙伴。

4月1日大家全“封”前,他们好歹“抢”完了3月的工作。

 

 

坐在家里,对摄影师来说,近似于“手停口停”。古西算了笔账,将4月固定的办公室房租、人员工资、杂项支出等平摊到每日,大概日亏4000元左右,这还没有算4月的原定拍摄取消之后的损失,“档期原本已经排到5月,但大部分工作得取消。我们好多服装行业的客户,他们的广告物料有季节时效性,等不了。春天,原本也是我们的旺季啊”。

2020年,疫情刚爆发时,古西很忙。那年春节前,他正为一个大项目收尾,2月14日,又从上海飞伦敦,伦敦时装周上的十余天拍摄结束后,他幸运地顺利回国,在家自我隔离一阵子,后面的工作陆续接上。“20年时,我们的人更少,人力和房租的负担轻许多。”

 

 

虽然2年来,工作室规模不收反扩,但要养活团队,古西明显感受到“温度”的变化。

他2013年来到上海,喜欢时尚商业类摄影,但没有基础和方向,就从婚纱、儿童摄影做起。存了些钱后,转而为时尚摄影师做助理,那段日子收入少,但“纯粹”,他和工作伙伴齐心协力,“花最少的钱去做最大的事”。慢慢地才自己执镜,2018年左右开了工作室。

 

 

 

古西曾经在社交平台上,讨论摄影师是否应该逐年“涨薪”。但疫情来了,不少客户先纷纷缩减了预算。“钱少了,拍摄的质和量却并没有变。越来越多的广告以线上方式被投放,短、平、快,”他说,“疫情下,摄影这个东西,不是必需品。我们商业摄影师,经常是产业链底端的最后一个环节,很容易被代替。”

 

 

做老板的,更不能随着性子来。用古西的话说,首先必须有全年的布局,否则根本扛不住一两个月的停滞;其次,工作室太小,又是初创,没法在选客户上太过挑剔,先保证团队伙伴的生活,让他们有钱挣,还不能忽略他们情绪上的需求。

4月1日开始封控在家的古西,很少安排线上会,但会分享解封之后的具体计划,鼓励员工打起精神,多去图片网站分享自己的作品,同时建议开始学习运营知识和新的图像技术,并且完成后续部分工作的拍摄方案。“先把内在的、别人无法替代的东西修炼好,”古西说,“我觉得短期内,这个行业都是僧多粥少的局面。希望每个团队成员走出去,都能独当一面。”

 

 

 

 

几天前,他看到一个不知道放了多久的紫甘蓝,发觉变了颜色的叶片分外好看,拿出相机,咔了几张。“我想拍一组食物的图片,新鲜的,腐坏的,解封后做个展,得对这段日子,留个纪念。”

 

 

 

 

古西的复工后计划

1.开拓北京的工作机会,将来也许能往返于北、上之间,“不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吧”;

2.提高自己作为时尚摄影师的知名度,获取更多溢价空间,为更注重品质的客户服务,“要么往高了去,要么像一般的电商用图那样,走量。中间路线,在我看来,往后是最难的”;

3、继续提高运营能力;

4、学习新的图像技术,修内功,练心法…… 

 

和Zemira的简短聊天是通过文字完成的。前阵子,她泡在一个又一个的电话里,指挥线上服装订货会,哑了嗓子。 

2015年,TUBE Showroom启动于上海,Zemira是创始人。Showroom,是独立服装设计师走向消费者、被业内与大众所知晓的一个重要通道。而上海聚集着一群年轻的本土独立设计师们。对他们而言,每年的三四月本该是异常忙碌的时候,不仅事关春夏服装的上新、宣传、销售,还是一个重要节点:上海时装周。 

 

 

Zemira回忆道,20年疫情初爆发时,距离时装周还有一段时间,团队成员们也是通过无数的紧急电话会议,和设计师、买手商量对策,最后才幸运地实现了线下订货,但还是比原定计划推迟了2周。 

但今年的挑战超乎想象。疫情刚有苗头时,Zemira就开始计划应急机制,做了五六个方案,但最后只能将订货会搬到线上。“大家没法亲眼看到服饰,触摸面料的质地。封控之下,物流停滞,许多设计师的服饰素材有缺失,有些设计师没有衣服在身边,即便有衣服也无法发货。这都是线上订货所面临的挑战。” 

 

 

 

 

四月中,线上订货会和直播的筹备阶段里,Zemira每天吃完早饭,就要投入到和设计师、团队、合作伙伴们的会议里,为了节省时间,中餐省略,但开好会、做完饭、洗了碗,常常就到了半夜,有时还得一边开会、一边盯线上彩排、一边跟踪小区群里的团购消息。忙到没时间抢菜了,幸好有伙伴搭把手,送饭送菜。 

“我们团队从3月中下旬就开始居家办公了,这段日子都处于特别高强度的工作状态中,我给大家发放了疫情补助津贴,其实能做的非常有限,只能隔空打气了。” 

最近,Zemira尝试着早起后瑜伽,她说,越是在艰难时刻,大家越能关注到生活和家人、朋友,感受共同协作努力的可贵,复工后,时装行业需要多久来恢复,不好说,“但是,人们一定会对能激发情感共鸣的设计与生活方式,有更多向往。” 

 

 

而在深圳最大的服装批发市场“南油时装原创中心”内,一直关注着上海时装周的两位90后创业者也体会着她们的苦与乐。林冬和pipi的父母,都是深圳的初代打拼者,在华强北依靠批发生意,获得了财务自由。两个姑娘也很有生意头脑,2019年5月,她们成立了林冬设计,决定从有设计感的服装批发做起,先赚钱,再慢慢转型做自营品牌。 

“19年计划着大干一场,没想到疫情来了,仓库里压了一万多件衣服,我们知道了心脏‘梗塞’的滋味,一度压力大到睡不着。后面,4家门店也缩减成1家,但好在活了下来。”pipi说。 

 

今年3月,深圳短暂封城前夕,她们又尝到了类似的滋味。“发布封城消息时,我们不在深圳,当时就想着,先不回去,观望一下。我们的生意,是实打实的,衣服卖出去了就能挣钱,卖不出去,就是资金压力。”好在深圳很快解封,政府也对企业给予了一定补贴。 

但复工后,车衣服的师傅,又延迟了两三天才来上班。“因为面料还没送到,他们到公司了,也无事可做。只有设计师是可以在家办公的,车衣师傅这类手工活的工种,上游没到位,下游就得手停口停。” 

 

 

这两年多里,她们的团队虽然只有二十多人,却能构成一条完整的产业链,从设计师、缝纫机上的师傅、销售团队到生产线…… 

pipi解释道,对供应链多一些把控,就能降低一些风险,因为上游的每个异动,都会传导至最末端。21年,对她们来说,原材料在涨价,而物流时间也越来越慢。“去年采购羽绒的时候,发现价格翻了一番。因为当时石油暴涨,加上工厂大面积限电,对我们所需要的原材料生产造成了极大影响。而疫情中,服装供应链上的任何环节都可能为了降低这类风险,而选择少备货、不备货。这种稀缺就会导致链条上各个环节涨价,所以我们要尽可能完善供应链,虽然有风险,但如果不能生产,全公司都要喝西北风。” 

 

当然,“人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是不会改变的,”她补充道,“服装批发行业在萎缩,但它实际在往更有序的方向走去。像我们父辈那样,能用信息差赚钱的时代,已经过去了。现在的钱太难挣,但整个产业都更需要专业力。” 

Zemira的复工后计划

1.积极筹备解封后的线下订货会;

2.不论在线上还是线下,为好的设计发声,让它们被看见、感知。

林冬&Pipi 的复工后计划

1.服装行业会提前半年做研发,比如说4月已经把秋冬款做好了,但互联网时代,人们的需求改变很快,我们想把这“半年”的时间差再缩小一点;

2.服装业是传统行业,但我们希望尽力用互联网的工作思维,比如细腻的数据管理、流程管理,让看不见的工作可视化,减少错误;

3.批发市场正在萎缩,做出有自己审美的服装品牌才是未来。计划在“自己喜欢”和应对市场的批量生产之间,加大“自己喜欢”的比例,慢慢“养蓄”自己的品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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