孛里玉律离开来佛阁回到驿馆,修书一封,选定一位得力的随从,快马赶回塞北递呈韩王。他的心腹哈努儿前来探问会谈情况。孛里玉律一钟见血地指出此乃萧鉴抛出的一招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计,何不将计就计,一面议和一面提醒大王加强戒备。哈努儿以为萧鉴既然起用林烈,完全不必脚踏两条船,孛里玉律哈哈一笑:“究其原因有二:其一使障眼法麻痹我等,其二,他骨子里对林烈既用且疑。此乃其致命之处。”哈努儿点头称是,补充一句:“咱们得设法挑拨离间,看萧鉴演一出自毁长城的好戏。”孛里玉律摸摸一脸络腮胡子,哈哈大笑,又摆摆手:“不仅如此,萧鉴嫌山芋烫手,我们拿过来享用岂不更妙,我们走这一遭,议和不是惟一的使命,顺手牵羊把林烈弄到手同样重要。”
第二日,孛里玉律携厚礼拜访林烈,被田凤菁语气生冷地拒之门外。他只得带着几个随从灰溜溜地回驿馆。街面上车水马龙,川流不息的人流中闪过一张熟悉的面庞。哈努儿叫道:“林烈!大人,真是他。”孛里玉律一瞧,心头一亮,却不敢冒然过去,只吩咐身边一位深谙中原习俗的汉人打扮的马夫如此这般,请林烈叙话。
林烈神情落寞,信马由缰在马背上摇晃,他一心想着谢信明的安危,深恨自己无法阻挠他。忽然,一位陌生人凑上前来,称前面不远处,“醉八仙”酒馆有位大爷在恭候他。林烈惊问何人,来人却笑称不知。林烈疑心又是父亲帐下的弟兄,忙随他前去。
酒馆里坐客稀稀拉拉,林烈径奔里间。这里只有一位客人自斟自酌,却是塞北人打扮,林烈一怔。那人望了林烈一眼,那神气仿佛把对方琢磨透了,他起身施礼,朗声笑道:“公子别来无恙。”林烈认清是孛里玉律,抱拳道一声:“幸会。”便在他对面落座了。
林烈明知孛里玉律来者不善,他私会塞北大使难免授人以柄。但他一心掛念父亲的安危,此人是惟一的知情者,纵然是龙潭虎穴,他也在所不辞。
孛里玉律又叫了酒菜,添了杯盘,并叮嘱手下人在外间望风,这才放下帘子,与林烈把盏。
“某邀公子会面,实是受林元帅之托。”孛里玉律神色庄重,“某出使大齐之前,拜访过令尊大人。他说别无牵掛,只有一个儿子,生死不明,难以释怀。烦先生替我打听明白,若他以身殉国难了,就替我在他坟头浇一杯薄酒吧。若他尚在人世,你千万告诫他,我林辽帐下只有断头将军,没有屈膝变节的懦夫。我一生恪守‘忠信’二字,绝不许有背信弃义的不肖子。”
孛里玉律身为韩窈的心腹大臣,攻于心计,尤其是琢磨他人功底深厚,弥天大谎可以捏造得天衣无缝。林烈一时难辨真伪,只觉得这话句句如刀,一下一下剜在心头。很快一幕往事浮上心来,恰恰验证了这段话。
七月十五,天上捧出一轮满月,清辉流泻,满世界溶在一片幽明中,磷阳关收敛了白天酷烈的杀伐,残旗断戟败械歪七竖八散落在抹着血色散着硝烟余息的雉牒箭楼之上,霜飞露降,秋风渐紧。林辽指着城下火炬闪烁连绵数里的田邈义的营盘,与林烈共商突围大计。林烈满腹委屈,他不得不接受护送妻儿冲出重围作人质交换黄允清的援兵的使命,带着妻儿逃离战火一去不回头的冲动一次次撞击着他的心。但他的心思瞒不过林辽的眼睛。他的大手用力地压在林烈肩头:“烈儿,爹心里没有谁比你更重要。但为人臣必忠君事,做人必守信义,‘忠信’二字重于泰山,爹宁可委屈你,也不可背弃这两个字。如果你不是我的儿子,我绝不强人所难。但你不幸生在我家,你别无选择。”
林烈眉眼间掩饰不住一丝凄苦,语气却很平静:“多谢先生不辞辛劳为我捎口信,不知我爹近况如何?”
孛里玉律长叹一声:“公子,令尊身负重伤,更兼心情沉重,情形不妙啊。”林烈如遭重创,一阵晕眩,这话奇迹般地吻合了他的一个恶梦!但理智强有力的遏制了情感的泛滥,他冷静得像一个局外人:“先生不是在大齐朝廷之上大言不惭,大造我爹统帅塞北大军挥师南下的声势,又在这危言耸听,拿我当三岁孩子耍,先生们的谎言也太高明了。”林烈那神气仿佛在嗤笑一个烂熟了的骇人听闻的传奇.孛里玉律被这少年非凡的自制力折服了,但他自以为早把对方琢磨透了,凭着自己雄辩滔滔所向无敌的本事,在一个涉世未深的少年面前绝对游刃有余。
孛里玉律摸了一把满脸的络腮胡子,问道:“公子可知我家主公缘何急于议和?”“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林烈冷冷回敬道。孛里玉律扮出一副悲天悯人志士扼腕的神情,道:“宁嘉皇帝答应与我家主公一道挺进中原,若令尊无恙,统率三军,乘萧鉴根基未稳,横扫中原,定然势如破竹,何须与萧鉴软磨硬泡,图那巴掌大的地盘。”
林烈微微地点头,追问一句:“我爹什么时候受的伤?”“我家主公信守承诺,放还三千被困的将士之后,令尊伺机自尽以殉国难,若非耶律大将军早有提防,只怕救不过来了。”“我爹为何又改变主意与你们携手共谋大计了。”“令尊谋略过人,把宁嘉皇帝及皇亲贵戚夹在三千人中逃离我家主公的掌控,然而宁嘉皇帝却中道折回,投奔了我家主公,皇上到了我们手里,令尊还能一意孤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