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若说,是采野菜、拣蘑菇,换回了我第二次生命,上世纪九十年代,曾和我一起在净月疗养院的疗友们,当知此言不虚。
前市委宣传部庄老部长,退休后一见我就说“你这个教授,越教越瘦!”是呀,从大学教了些年书,调到报社又搞新闻,都是些熬心耗血的营生。特别是在报社那些年,当时人手少,连编带采,总共五六个部门,每部也就五六个人。不像现在每部门都十多号人。那时是老总编任务一下,就得连轴转,第二天的版面等着你,不把文章拿出来,哭都没人看。有句形容记者编辑的不大文雅的喀儿:“无冕之王名头好,稿子追心满街跑,饭不香,觉不稳,上火着急撒黄尿。”加之当时只挣那么五六百角大钱,上有老下有小,营养不佳,弄得和山野菜民也差不到哪儿去。于是,关节炎,走路打晃;胃肠炎拉肚子,趴到夜班床上,肚子底下塞个热水袋子审稿出报。后来变成了胃溃疡,天天怀里揣着两桩宝:痛急了吞上一枚胃痛片,嚼上几口饼干,押一押。再后来,调到市委宣传处,正赶上十一届三中全会后的转轨报道,十几篇文章见报了,自己也便血四个加号了。大夫察了胃镜说我:从胃体到十二指肠降部,“多发性糜烂性溃疡”,要做手术,得把食道和小肠接起来,但你现在体质太弱,不能做。看中医,教授说我是“阴阳两虚,气血双亏”,好家伙,几乎等于判我死刑了!
吴部长见我要交待了,心疼了,立马决定,送到医院彻底治疗。到某部队医院住了两个月,毫无起色。
我这个人有个犟劲儿,心想:“死活就这一堆一块儿了,自己梦自己圆,从生活无序上得的病,就从生活有序上救治。”立马断药,上山去!到了净月潭,白天爬山跑风,早晚打拳练气功。
可能是从小生在长在乡野山村,对山林情有独锺。就成天爬山钻林子,不敢说一草一木都摸遍了,方圆几十里的沟沟岔岔,哪儿出蕨菜哪里有不老草,哪儿的桔梗大又多,哪个沟里有榛蘑,哪片林子里有中药五味子和串龙骨,可谓如数家珍。一有发现,就跑回来报信,领着那些离退休老干部去采去摘去挖。到后来,他们送我好几个雅号:“山菜大王”“蘑菇大王”。他们自己出去采了蘑菇回来,倒在窗前台阶上就喊:“大林子,看看有没有毒蘑?”我帮助辨识一番后,说:“这些个没问题,吃出问题我抵命。”建委的王主任,交通局的李向辰老局长乐了,说:“大林子说能吃就是能吃!”因为从未失误,他们完全信得过了。
我还荣获个“拐棍大王”的浑号,不过这可惹了点麻烦:因为,用灌木条子做拐杖,难得直溜溜的,得按《荀子》一书中所说的“鞣以为轮”的原理,帮他们用灶锅底灰烤软,然后用石头压直挺干,才能剥皮,然后是上刨,磨光,钻眼,使胶,安装把手。管理员见窗前墙根到处是树皮和锯末子,说都是我领头干的。其实,这些老同志都挺注意的,到晚上都清扫一下。卫生员和我们挺浑和,愿意帮我们清理,她也喜欢这些拐棍做得漂亮,我们做着也都是送人,图个乐和。事情反映到院部,幸而卫生所的张所长给我撑了腰,说:“这些老同志,大林领着早晚打拳,闲下来搞些趣味活动,精神好多了,比整天蹩在屋里打麻将不强多了。”他为鼓励我,因我教大家练气功的事,还奖励我一幅化纤地毯。那年月也算是奢侈品了。
这下我有了后台,大家伙玩得尽兴,春天是野菜佐餐,夏秋是蘑菇伴酒。蘑菇拣多了吃不了,晒起来,家里人跟着沾光。
大架子山上有个瞭望塔,一去八九里,登高望远,赶上个晴天,市区建筑隐约可见。回来又是八九里,一身汗,一个痛快的热水澡。一天至少一个来回,美死了。当时日记里就写有《净月疗养行》五古一首:
积年劳成疾,疗养小得闲。清幽净月地,群山抱一潭。早起迎日出,漫步松林间。
耳悦涛声涌,目娱飞鸟旋。静坐练气功,勤演太极拳。东山有小路,直达山之巅,
更上了望塔,举手欲摩天。极目长春市,笼罩烟雾间,何时消污染,城镇变花园:
楼台拂绿柳,路边皆花坛;庭院通绿径,推窗闻鸟喧。联想四化日,前景大可观。
渴望身复健,驰骋再扬鞭!
果然,经过那六个来月的疗养,翌年秋又去巩固了三个月后,大夫为我做了胃镜检查,若不是有积年严重胃溃疡之病历在案,几乎诊断没曾得过胃病。他问:“你用了什么药?怎么治的。”我说:“没吃药,也没治,就是采野菜拣蘑菇,爬山练气功,心情愉悦,它就好了。” 他显得有些诧异。
打那之后,我有事上街,就想徒步而行,远点的就骑自行车。心想,由步行到自行车而轿车,是文明的进步,也带来了手足功能的退化。当了报社副总编时,车接车送反倒不自在,有阵子坚持自己走,半个来钟头,蹓蹓跶跶的挺自得。可是,路上碰到熟人,必问“怎么?怎不坐车?!” 也招来些非议,“是不是受了处分了?”人言可畏哟,吓得我赶紧从众而当公车族。直到转到文联后,没大有人管这事儿,才使双腿再度得到了自由和解放。
(2006年11月6日 于耕心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