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元帅帐下的大将对昔日沙场上的劲敌成了志同道合的战友十分振奋.退朝之时,一路簇拥着林烈谈笑风生,直至午朝门外。
午朝门前,境界开阔,朗朗乾坤之下,是气象恢宏肃穆庄严的方场桥群,潺潺流去清亮见底的玉水河如丝绦玉带萦绕其间。林烈深吸了一口气,内心涌动着“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的逸兴豪情。
百级玉阶之下,一片欢声沸腾,原来是一群被挡在午朝门外引颈顾盼侯望已久的行山弟子,他们群情振奋,犹如欢呼在艰苦卓绝的大决战之后凯旋归来的大将军。林烈被眼前狂热的亢奋的一幕感动了,他的心沸腾了,扔下同僚,一面挥手遥相致意,一面飞奔去迎,行山弟子欢呼雀跃,你推我搡,拍着栏杆混跳混叫,紫禁城的庄严肃穆他们不屑理会。十来个人呼啦一下把林烈团团围在中心,抬了起来,朝空抛了两抛,乱哄哄地叫着笑着闹着。个个神情亢奋,仿佛蒙受了十年炼狱,一朝开释般的狂欢起来。
这群行山弟子重逢在行山瓦解,弟子风流云散,旧址化作一片废墟之后。稍不留神,又悲从中来,一个率先落泪,继而数人恸哭。林烈仰起头,盈盈泪眼向着悠悠苍天,此何人哉,他也不得其解。行山遭受灭顶之灾固然可悲,但那一群惶惶如丧家之犬的行山弟子寡廉鲜耻乃至丧尽天良所演绎的一幕幕脏兮兮血淋淋的丑剧惨剧尤其让他痛心疾首。
“啸宇,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来者”余行拉着林烈的手,神色凝重,“风雪子师叔用生命换回行山大印,你是他惟一的弟子,一定要重振行山雄风。”“啸宇,你手捧行山大印,召集流散各地的行山弟子,响应的必然很多。”“咱十二个弟兄死心塌地跟定了你,上刀山下火海也不眨一下眼。”“啸宇,只要你在,行山的绝活在,行山一定能千秋万代常盛不衰!”
面对这一群轻生重义慷慨激昂的同门弟子,林烈顿觉一股悲壮豪迈义薄云天的英雄气概激荡在胸,他紧握着余行和另一位师兄的手,说:“天无绝人之路。我不信咱们还有散布各地心系行山的行山门人协力同心还撑不起一个行山。明年开春,适逢十年一度的九龙山大比武,咱照样能立挫群雄,再度与凌云分庭抗礼,让各路英雄瞧瞧,咱行山威风不减当年。”
说话间,余行邀林烈往清风观他们下榻之处聚会。林烈道:“只是现在我得先往宁远府拜见姑姑和兄嫂,明日再与各位叙旧议事吧。”余行笑道“既然如此,啸宇,明天一早咱就等着你。”
林烈与同门弟子话别之后,田元帅的马车从后面赶上来,邀他上车。田元帅笑道:“羽琪怎么不来接你,难道还不能冰释前嫌,又使性子了。”“元帅哪里话,我二哥性情豪爽率真,从不记旧仇,必是什么事绊住了脚。”林烈笑着应道,回头又问,“元帅,恕我直言,先朝覆亡败在奸臣当道人心不齐勾心斗争,今朝廷也不见得一团和气。”
田元帅叹息一声,便给林烈剖析朝廷的内忧外患,朝野上下明争暗斗的现状。皇上对宁嘉君臣余悸未了,对韩窈威胁边关忧心忡忡,既倚田元帅为擎天之柱,又处处提防唯恐尾大不掉,对皇室宗亲既视为心腹又瞧不起他们心胸狭隘愚妄浅薄。皇太子萧文乾文武全才,胆识过人,有帝王之相,萧鉴颇为赏识。这样才器不凡的皇位继承人他却放心不下,因为皇太子自幼拜田元帅为师以后又追随他南征北战,过从甚密,他唯恐太子雄心勃勃变成野心勃勃,勾结田元帅发动兵变篡夺帝位。二皇子萧武坤人物风流倜傥,行事乖觉,很讨他的欢心,只可惜一向混迹于王公贵族纨绔子弟之间,不学无术,空有一副好皮囊。他的母亲丽妃乃萧錾的养女牡丹,众亲王把赌注都押在他身上。于是田元帅与诸王爷不可避免地陷入了势不两立的对峙之中。
林烈眉宇间掠过一丝忧虑,道:“怪不得我一踏进朝廷的门槛就被一股火药味呛着。”田元帅若有所思地说:“啸宇,朝廷不是一块净土,你不可锋芒太露,凡事三思而行。”
行不到一半的路程,忽见前面一匹快马迎面冲来,銮铃急催,一阵风似的呼啸擦过。林烈眼尖,看明来人正是羽琪,疾呼几声:二哥!二哥!……
羽琪闻声急勒坐骑,那马奋蹄昂立,嘶声长鸣.林烈已跳下车,奔到羽琪面前.羽琪一见林烈,甩蹬离鞍,跳下马,兴奋得不知如何是好,把拳头重重地擂在林烈身上,笑呵呵地说:“我的傻兄弟,你可算回来了。”“二哥!”林烈热泪盈眶,一头扑上去。小兄弟俩热烈地拥抱在一起。二人沉浸在十年离乱后长大一想逢的大悲大喜中。仿佛时光又倒转了十年,他们回到了不知天高地厚一味模仿英雄豪杰去行侠仗义的童年时代,十年中萦绕胸中耿耿不能忘怀的相仇的阴影,此时已风卷残云飞灰烟灭一笔勾销。仿佛这激动人心的一幕便是手足情长的永远的定格。
田元帅在车上望着,笑道:这一对好兄弟,在大街上也疯疯癫癫旁若无人,真是孩子气。让他们闹去,回府。”
羽琪林烈情怀激荡不知如何渲泄,乐颠颠地尽说些傻话,混闹了一阵,回头不见了田元帅的车驾,只有四周指指点点看热闹的闲人,便同乘一匹马往宁远府来。
羽琪这才想起说明来迟的因由。原来凌云掌门特遣羽琪的师父彤云进京托以大事,被梅花道拦劫,误以为是图谋行山大印而来,羽琪闻讯,赶去解围,梅花道认了错,却不肯放彤云走,要与他较量一番。羽琪消除了误会,便急匆匆赶来迎接兄弟。
宁远府坐落在车水马龙喧闹繁华的大街之侧,府第气势恢宏,艳阳映射之下,琉璃屋瓦飞甍斗檐金碧辉煌,府门上方悬一巨匾,上书“宁远府”三个鎏金的隶体大字。
韩夫人林霜早领着一家老小在大门口迎候着,只听一阵马蹄声急銮铃声碎,小兄弟俩已在眼前了。
林烈一眼认出了韩夫人,“蹬蹬蹬”他抢步上前,喊一声“姑姑!”在林霜面前纳头便拜。林霜颤抖着双手摩挲着他的头,泪水盈眶,一别十年,眼前突兀出现一位英俊伟岸的少年,这真是十年前活泼可爱天真顽皮与她情同母子的娃儿吗?她捧起林烈的脸,仔细端祥着,这孩子身上重现着廿年前二哥的身影,那俊美的面容上叠映着二嫂动人心魄的神光秀色。她泪眼盈盈,哽咽着说:“烈儿……烈儿回来了,咱们林家又团圆了。”廿年前她经历了一场亲人离散后的破镜重圆,可那团圆好比荷叶上擎着的水银般的圆圆的水珠,雨打风卷,转瞬之间便散失坠落了无痕迹。不由得悲喜交集,感慨横生。漫漫十年的风尘吹卷而过,林烈那颗纯净清亮如水晶热情烂漫如山花的童心早在金戈铁马烽火狼烟之间湮灭了。而韩夫人不改其秀外而慧中的本色。
林烈又与嫂嫂见过礼,发现嫂嫂身后一位探头探脑水灵俊秀的五六岁的小女孩。凤菁把她牵了出来,推在林烈面前,笑道:“昕儿,快叫三叔。”小姑娘林昕低着头咬着手指羞红了脸一言不发。林烈俯身摸摸她的头,笑道:“好一个水灵灵的小丫头,三叔住进你们家来,和你们一块过,你答应不?”“真的”!林昕忘了羞怯,扑闪着水灵灵的大眼睛,跳着欢叫起来。这位叔叔虽然没见面,但早已活现在大人们的言笑之中了,他从诱人的故事中走出来真真切切站在她面前,她激动万分,快活得不知说什么好。韩夫人拉着林昕的手,笑着说:“这孩子早就念叨你了,到底是血脉相连,一家子亲骨肉啊。”
凤菁让大伙入屋里叙话,韩夫人说:“到我端宜院暧阁里最好,外头冷。”
在端宜院里落座之后,凤菁又命人摆上糕点果馔备了香茗美酒。又从奶娘手里抱过未满周岁的晟儿。林烈见那小侄儿坐在凤菁怀里,抓着一个红绒球,耍得开心,小脸蛋白白胖胖,眼睛清亮灵动。便动了心,凑上前,逗一逗晟儿,笑道:“来,三叔抱。”晟儿好奇地望着他,并不躲开。林烈一把抱过来,稳稳地托在怀里,微笑着逗娃儿乐,那温情脉脉,柔意绵绵,宛然一位舔犊情深的少妇。凤菁见此,笑道:“晟儿欺生,奇怪他三叔怀里倒服服帖帖,三弟可真会伺弄娃儿,若让你大哥抱娃儿比拿百来斤的石碾子还苦。”林霜笑着接过话头:“这一点烈儿倒像他爹。过几日,昶儿回来,这一对小家伙凑在一块就热闹了。就像当年琪儿烈儿两个一样可有趣了。”林昕咯咯地笑出声来,羽琪见她两肘撑在母亲坐椅的扶手上,托着腮帮,神色诡秘地冲自己使眼色,便故意沉下脸,说:“小丫头片子,你傻笑个啥?”“笑你挨揍啊”,林昕调皮地眨着眼,小脸蛋儿因兴奋尤显红润可爱,“你跟三叔在一块,玩着玩着闹翻了,他动了手,你一准抱着脑袋傻傻的挨打,像我打你一样,要不就跑,嗐,那时你还不会走路呢。”“这疯丫头,你叔叔宠着你,越发得意忘形了。”凤菁嗔道。“他们不打架。”林霜笑道:“他们天生是一对好兄弟,要不怎么同年同月同日生呢。”林烈望了羽琪一眼,那战场上战鼓声喊杀声马蹄声金锣声箭簇声……他们俩曾像困兽一样隐陷落在杀伐声浪之中,杀红了眼。不由得心头一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