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李乙邓尉识张远 孙富救弟设机谋
三场过罢,李乙中了第九十七名,虽是末位,李甲总算松了一口气。李乙中举后就在家中候补,时间一长有些无聊,不是到茶楼听书,就是四处闲游。这天闲游到邓尉,听说这里的梅花天下独绝,决定住上几日好好观赏,不合偏看中了一盆,无奈花主要价白银四十两。李乙嫌贵,双方发生了争吵。旁边有人劝解,李乙说:“不是老爷我买不起,实是他要价太高,充其量不过一盆梅花,又不是金子做的。这样的花,买回去在家里也不过放三、五个月,看厌了最后也就是一段烧材而已。”李乙不过仗着家世高贵,又新近中举,口出狂言,想煞煞卖家的威风。不料,卖主偏是个犟种,说你既然这么富贵,还会在乎四十两银子不成。偏巧李乙身上只带有五十两银票和一点散碎银两,不可能倾囊买这一棵树,就有些尴尬。一旁观看的人中有个富商一直在冷眼看他,这时上前一揖说:“敢问兄台尊姓大名,在何处高就?”李乙还了一揖说:“在下李乙,新科举人,尚在候补,舍兄即镇江知府李甲。足下何方人氏,尊姓大名?”商人听他说到李甲时吃了一惊,又立即恢复常态说:“小弟姓张名远,乃一小商人。足下既喜欢此树,就算小弟买来送与兄台的如何?”李乙闻听,忙说万万不可,你我素昧平生,怎能凭空受此厚礼。张远不再多言,即拿出一张五十两银票买下那盆梅花送与了李乙。李乙过意不去,即邀张远到酒楼叙谈。
两人挑了个幽静处的临街酒楼,傍窗坐下,开始说话还各自小心,三杯过后也就称兄道弟、夸夸其谈,俨然多年知己了。你道这张远为何如此大方?原来他并不姓张,而是当年在瓜州渡口见色起意,险些坑杀杜十娘的孙富。按说这孙富有了那件事,应该避李氏兄弟唯恐不及才是,怎么还敢主动搭识呢?原来,镇江有一项疏浚河道的工程,一是防止淮河泛滥,保护江堤和耕田,二是保证漕运。凭借当地的财力,一年是完不成任务的,所以每次都要先由商人承包,然后地方逐年抽税偿还,包下这个工程要胜过几年的买卖,是个很能捞钱的美差,而且还可交接官府,所以许多商人都惦记着这个好事。本来孙富只想贩盐,并不想弄这事,可他的弟弟孙贵却眼红这块肥肉,花了不少银子硬把这个差事抢到了手,前任镇江知府也就栽在了他弟弟的头上,现在这个孙贵也在牢里押着。孙富之所以要交接李乙,就是为了捞出他这个倒霉的弟弟孙贵。其实,对孙富来说手足之情只是一层,更重要的还是因为当初他也利令智昏,贪图二千五百两银子的回扣,把原准备往四川贩盐的一万二千两银子借给了孙贵做本钱,而孙贵的八千两银子则在一个三角债中窝着。一想起这事孙富就气不打一处来,无论当初放贷,还是行贿镇江知府,他都觉得不把握,可到后来都是不但没有劝过孙贵,反被孙贵把他劝过去了。现在他非但一厘钱没见着,还把做生意的血本赔进去一多半儿。他现在必须想法把他弟弟弄出来,因为那些欠钱的大爷们只认他弟弟不认他。这些人知道朝廷和官府都下了狠茬子,孙贵出来的可能性不大了,因为据说新任知府听从了二夫人和京城吏部朋友的话,要拿这孙贵做伐子呢。所以他们敢对孙富叫号,“不是不还钱,钱是欠孙贵的,孙贵一来,马上还钱,而且保证一文不少。”孙富是气得茶饭一口不下,肚皮反倒见涨。近日镇江府的河道工程又要发包,虽然朝廷派员协管,属官商合办,但捞头毕竟还有,再者外面也都知道,知府大人耳软心活,还是好对付的。所以,孙富想再走走孙贵买下的几个老门路弄点工程干干,一者赚几个钱,二者寻机会把孙贵活动出来,三者,哪个生意人肯干赔本的买卖,下了本就要生息。老门路都是孙贵拿银子喂出来的,虽然多半吃了官司,可有几个还在任上,仍旧人五人六地管着事,这买下的路如果不用可就瞎了。依他本来的意思是直接去找知府,因他本人也是南京太学中的朋友,于吟诗弄赋之余、秦楼楚馆之中也结识几个世家子弟、官场中人,所以,拜访一下知府还不是难事。可当他一听说新任知府竟是当年的“难友”李甲,顿时如同挨了一闷棍般儿,半天才找回神来。心想,这可真他妈的是现世报。尤其是当他又听说杜十娘又被救起,并终于归属李甲后,更是脊梁骨里窜出一股冷气,这辈子死也不能再见他们的了。但今天巧遇李乙,他倒想出了一个徦道伐虢的招法,决定自己先不出面见李甲,而是把李乙套牢,然后伺机行事。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不觉已是明月东升,华灯初上。二人算罢酒钱,携手同去歌楼,无非追欢买笑而已。
李乙携梅树回绍兴后,心里便多了个朋友张远,日日念着他的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