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言碎语》之——
幌 ==== 序 === 说明文
我在辽宁省营口市东北钢琴厂执导一期节目的时候,给这期节目取了个名字——《弹奏一首营口之歌》,牟森(先锋派的话剧导演)先生看过之后说,这名字起得不错。
我是那种给点阳光就灿烂的主儿,听牟森这么一说立即就兴奋了:我在江苏常熟做节目的时候取名《常来常熟》,在山东蓬莱做节目的时候取名《蓬莱朋来》,在天津宝坻做节目的时候取名《宝坻宝地》,在执导河北巨鹿“红杏节”的那期节目时,我给这期节目起了一个极具诱惑的名字——《巨鹿红杏出墙来》------牟森说,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应该把你在全国各地拍片子的过程写出来,那应该是一部“中国社会调查”。
我猛然醒悟,原来我拥有着一笔巨大的财富啊------
拥有这笔财富是因为我拥有着一份常人无法可比的工作——在电视台的一个综艺栏目做导演。综艺节目跟批评节目是不一样的,是走到哪儿夸到哪儿的那种,因此,每到一地都很受欢迎,地方官员对我们不戒备,当地百姓对我们也不设防,还非常乐意跟我们坐在一起喝酒,聊天,说一些推心至腹的话;官员同我们在一起时,跟遇到老朋友一样,常常说一些心中的苦闷和为官之道;老百姓也拿我们当亲人,有时也说说曾经出格越轨的事儿,于是我就有了非常非常多的、鲜为人知和不为人知的故事。
想法是有了,可这些故事都是东一个西一个的,谁都不挨着谁,该怎么写呢?首先觉得怎么也不应该把它写成报告文学,那样会招惹麻烦。思来想去还是应该把它写成一个个短小的随笔,或者叫它记实小说。写多了再把她们集合起来,就叫她《闲言碎语》。
既冠以小说字样,事情就好办多了,笔下的人物和事件,不管磕着谁,碰着谁,都不要紧,因为我写的是小说,小说是可以虚构的,打官司都不会输。为此,我也提醒读这些文字的人,千万不可对号入座,如果这一段落是夸人的,你就可以把文中人物想象成自己;如果文中的人物行为不太好,你就想,这是谁干的事啊?咋这缺德呢?!
既然这些故事最后是要成集的,就该作个序,可目前的写作才刚刚开始,当然不会去请人写序,于是自己写个说明文来说明一下,这篇说明文的题目就叫它《幌》,权当是序。
“幌”——现如今的年轻人已是无法知晓了,因为现代人都上得学,都识得字,所以“幌”已经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退役了。那么“幌”到底是什么呢?让我来告诉你吧:“幌”,也叫做“招幌”,是文盲的购物指南。
早年,上学的人少,大都不识字,上街、赶集、买东西,不知道该进哪个店,就算你把牌扁写得有多清楚,他还是看不懂,于是就有了“幌”;饭馆儿有“饭幌”,豆腐店有“豆腐幌”,客栈有“旅店幌”,布店有“布幌”,膏药铺有“膏药幌”------一切都是由 “幌”来告诉你这家店面是做什么的。
说得这么热闹,“幌”似乎与《闲言碎语》没什么关系,其实不然:过去,你不知道的事由“幌”来告诉你,现在,你不知道的事由《闲言碎语》来告诉你。这样一想是不是就有点儿贴啦?!
《闲言碎语》之——
南街村的天儿是晴朗的天儿
去南街村的路上,牛车对我说,当年我跟郝海东在一个体校踢球,那时候我是主力,郝海东只能给我当替补。我问,你怎么没继续踢下去呢?牛车说,后来我不是上音乐学院学唱歌了吗!制片主任开玩笑说,体校的同学都踢成足球明星了,牛车就改行学唱歌了;唱歌的同学都唱成歌星了,牛车又改行当剧务了!大家笑得前仰后合,逗得司机差点把车子开到麦田里去。
牛车本来就不是电视圈子里的人,什么都不会干,只好做剧务。做剧务的工资比较低,每月六百,每做一期节目再加三百。他爱抽烟,还喜欢喝酒,生活费自然就有些紧张,每当接济不上的时候,常常厚着脸蹭别人的饭局,这样的生活就没什么质量可言了。生活的窘迫使牛车经常发牢骚,他认为这个社会太不公平了。
对于南街村,牛车一直都是很向往的。听说《小康之路》节目的录制现场设在南街村,就跟我嚷嚷一定要去。他说,南街村才是真正的共产主义,那儿的老百姓不愁吃不愁穿,幸福万年长啊!
走进南街村,一眼就能看见村中央青松翠柏簇拥着的毛主席挥手巨大雕像,雕像前面,两位身着军装,不戴领章、帽微的卫兵神圣不可侵犯地捍卫着,后面是马、恩、列、斯的巨幅画像,这庄严的一景,是南街村的标志。
在与邻村接壤的分界线上,南街村用大青砖垒起了一道城墙,城墙中段,建有一座巨大的城楼,远远看去像天安门一样雄伟;城墙的内、外景象,像黄海、渤海的海水交界处一样颜色分明;城外,坑坑洼洼吵杂随意的自由市场;城内,干干净净,没有任何闲杂人等,一片景然有序的巨大广场。《小康之路》的录制舞台就将设在这里,高大的城楼将成为本期节目的主景。
牛车在这期节目中担任生活剧务,比较轻闲,有了空余时间,牛车就四处转悠,到处打听,晚饭时就喝着小酒开始讲南街村见闻,他说,南街村村民的衣、食、住、行全都不花钱:房子是分的,吃的、喝的评卷去领,家电、家具是配给制,穿的戴的全是发放的,煤气管道入户也不收费------
娶媳妇花钱吗?制片主任又开始跟牛车开玩笑。
牛车一瞪眼睛,当然不花钱!只要是南街村的人,无论谁结婚,妇联和共青团都给组织婚礼,一切费用村里承担。然后买票,送到车上,外出渡蜜月,外出的行程都是村里给定好的,钱也付了,敞开了玩。等新人回来的时候,新房早就布置好了,进洞房,开火过日子啦!
制片主任继续开玩笑,照你这么说生孩子也不用花钱喽!
牛车说,何止生孩子不用花钱,连上小学、上中学都不用花钱,考上大学还有奖励呢!
果真如此,一切都是供给制。我们拍过几个家庭,房间格局,家具的款式及颜色,家电的品牌,摆放的位置几乎都是一样的。走在南街村的大街上,村民的穿着甚至都是一样的。
南街村的书店,清一色的马、恩、列、斯、毛的著作,除此之外就是中国记者和国外记者报道南街村现象的文章集成。
南街村的商店,几乎全是南街村自己企业生产的产品;工艺品店里,大部分是毛主席的塑像和像章,有少部分是马、恩、列、斯的画像;街上的大喇叭里永远播放着革命歌曲;南街村所有的(职工)村民上班前都要齐声高唱革命歌曲,背诵毛主席语录,下班时也要再次唱响革命歌曲,再次背诵毛主席语录。
走在街上,你会看到有很多老人悠闲地坐在一起,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微笑,可相互之间很少有话说。
这就是共产主义吗?!
在采访南街村的书记时,我得知村民(职工)每个月的工资是八十元。我说这是不是太少啦?!书记说,我们这不需要花钱,一切几乎都是供给制的。我说,要是村民想走亲访友,外出旅游呢?他们挣的钱是不是连车钱都不够呢?!书记说,我们村每年都组织旅游,每个人每两年出去一次,祖国的名山大川几乎都去过,全是公费的。
我又随便问了一句领导层的收入情况,书记说出了一个让我难以相信的数字——二百五。
天呐!南街村,仅仅是一个村子,每年就能给国家上缴利税三千多万,可南街村的当家人怎么会每月只拿二百五十元的工资呢?再说这个数字也不好听啊!
我忍不住还是问了,你为什么要定下这样一个数字呢?你不知道在汉语中“二百五”这个数字的其它含意吗?书记笑了,我当然知道,我们南街村的领导层就是傻子,你没看到那个标语吗?他指着远处的一栋楼房说。
我抬头看去,灰色楼房的侧面,朝大街的方向,用水泥醒目地雕上去了鲜红鲜红的一段文字:
傻子种瓜,
种出傻瓜,
唯有傻瓜,
救得中华。
牛车在加深了对南街村的了解之后,积极性变得异常高涨,做完本质工作,主动帮助现场导演指挥南街村的村民搭台,制作道具,运送桌椅。他自豪地说,人心齐,泰山移!南街村上下一呼百应,领导想干啥事肯定就能干成啥事。接着,牛车又感慨着对我说,你想想,咱们在哪儿做节目像这儿这么痛快过?!在别处,干一丁点活儿都得讨价还价,干屁大个事儿也得讲讲价钱。还是南街村好吧?!
录制现场异常火爆,台下的观众队都是南街村各个企业的职工(村民),他们的组织纪律性极强,让鼓掌就鼓掌,让欢呼就欢呼,节目录制的极其顺利。
晚宴上,牛车对我说,南街村真好,人人平等,从来不用为生活发愁,他们要是能要我,我就留下。
制片主任接下话茬说,你还没来呢,来了也会烦的。
牛车说不可能!
制片主任说,人生命的价值是个性的展示,南街村做不到这一点。
牛车说,连饭都吃不饱还谈什么个性。
制片主任说,这不仅仅是吃饱吃不饱的问题,你注意那些老人了吗?!他们坐在一起为什么没话说?
牛车说不知道。
制片主任说,生活的单调让他们无话可说,房子是一样的,家具是一样的,家电是一样的,连衣服也是一样的,这就是说你家跟我家、我家跟他家都是一样的。大家的思想再是一样的,人与人之间还有什么谈资?!你觉得你自己能跟自己谈话吗?
牛车怒道,你是饱汉不知饿汉饥,你需要的是精神,我需要的是物质,天下需要物质的人多了,你懂吗?
制片主任气脑的说,你就是个干啥啥不行,吃嘛嘛不剩,天生没出息的主儿。说完,丢下筷子说声不吃了。走了。
牛车说,我还得吃呀,还得多吃,明天离开南街村还哪吃去呀!
那晚,牛车喝醉了,他站在南街村的中央,对着毛主席雕像唱道:南街村的天儿是晴朗的天儿,南街村的人民好喜欢儿--------大家怎么拉他也不回房间睡觉。后来我去了,我对牛车说,你抬头看看,现在是黑天,你唱错了,等天亮了再唱就对了。牛车听了,说,对呀,天亮了再唱。然后就顺从地跟我回来,睡了。
那一夜我没睡好。
《闲言碎语》之——
山 歌 好 唱 口 难 开
很小的时候就听大人们说山歌好听,可从没听到过,因为我生长在东北,那里只有二人转。
第一次听到山歌是在《刘三姐》的电影里,从那一刻起,我就想,什么时候能够听到真正的山歌,而不是在影像中呢!?
机会终于来了,贵州省印江土家族苗族自治县开发旅游,要做一期节目,恰好由我来执导,那可是山歌的故乡啊!
到达印江县的当天,出席欢迎晚宴的有N副书记,Z副县长,还有文化局局长。宴会上,宾主频频举杯。喝到尽兴处,我说出了我多年来对山歌的那种渴望,文化局长听了,立刻打电话,调来了县文工团的演员——美妙的土家族山歌立刻就荡漾在餐厅里了。
土家姑娘们情真意切地唱着山歌,我等如醉如痴地品尝着山歌中的滋味,当山歌唱到高潮处,文工团演员开始挑战Z副县长,Z副县长毫不示弱,与之对起了山歌;这里的歌声刚落,副书记也遭到一位文工团演员的挑战,真可谓是“这边唱来那边合”!
这时,我突然意识到节目的现场部分一定要对山歌,台上台下互动起来,才能充分展示土家族的民俗文化,表现出土家人的能歌善舞。于是我决定,这期节目一定要z副县长与李琼对山歌,因为这期节目的嘉宾中有歌星李琼,她是你们土家族的姑娘,山歌唱得也非常好。大家听了,异口同声,迸出个“好”来!
录制节目的前期工作紧张而又有章法的进行着;舞台搭建完毕,舞美制作完毕,演员阵容落实,录制时间敲定,“录制流程表”打印,串联词撰写完成,就在这个关键时刻,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Z副县长说什么也不对山歌了,理由是喝酒时胡乱唱几句还可以,真正要跟明星对歌是不行的。
我立时就傻了;在这期节目中,对山歌是一个承上启下的重要环节,怎么可以说改就改呢?
——这里是革命老区,是中国工农红军第二、第六军团会师的地方;当年这里有很多百姓,为了推翻旧的统治跟上贺龙去当兵,因此这期节目请来了贺龙的扮演者高长利,我是想用《跟着贺龙去当兵》这首山歌对唱,引出贺龙的一段讲话来,如果山歌不对了,扮演贺龙的演员在哪儿出来说话呢?如果山歌不对了,节目流程就要重新编排,串联词也要修改,所有节目顺序都要重新调整,麻烦可就大了。为了挽救节目,我多次跟z副县长谈到对山歌的事,有时几乎是乞求了,可都被他断然拒绝。
当我急得要死,但又无计可施的时候,文化局的一位文化干部跟我道出了其中之原由,他说,事你不能怪Z县长,全县有好几位副县长,还有好几位副书记,你只要Z副县长一个上台对山歌,其它的副书记、副县长们怎么办?录完节目你们走了,Z副县长成什么了?导演也得为Z副县长的以后想想啊!
这能算是理由吗?真有点让我哭笑不得。
那位文化干部走了,我反锁上门,重重地抽了自己一个嘴巴,还砸了一只水杯,然后对着镜子骂自己是混蛋王八蛋,太不成熟,这点政治头脑都没有------
当我渐渐冷静下来之后,想出了一个用政治手段解决政治问题的办法;于是我给县委书记、县长各写了一封同一个内容的信,内容大概就是说;为了宣传印江的旅游,宣传土家族文化,我安排了在录制现场Z副县长与歌星李琼对山歌的环节,没想到的是Z副县长临阵脱逃,破坏了节目的精彩度,我希望县委书记、县长,要把此事当成政治任务去落实,要求Z副县长为了印江县的旅游事业做出应有的贡献。
当天下午就有消息传来,县委、县政府已做出决定,Z副县长必须服从导演安排,在录制现场与李琼对山歌。
晚上吃饭,在餐厅碰到了Z副县长,当他看到我时,脸上立时绽开了惬意的笑,他走过来,很亲切地拍拍我的肩膀,然后向我伸出大拇指,说,你真高!
录制现场,万人攒动,Z县长唱道:
“叫声妹子你放心,
哥哥是个铁心人,
跟着贺龙干到底,
生死不忘妹子情。”
李琼对唱:
“叫声哥哥莫担心,
跟着贺龙去当兵,
队伍打了大胜仗,
快给妹子带个信。”
憾动人心的山歌在录制现场上空回荡、在群山中回荡------是天籁之音吗?!是革命的号角吗?!全场沸腾了,掌声,欢呼声不绝于耳,我手握对讲机,傻楞楞地站在那儿,心里酸酸的,有一种说不清的东西压迫着我,我想哭------
《闲言碎语》之——
维 族 姑 娘 亚 克 西
历史上的龟兹古国——现如今的库车县,就钉在新疆阿克苏地区的板图上,想去那里,要在乌鲁木齐换乘小飞机才能到达,不然就要跨过天山,穿跃冰大板,或汽车、或火车地颠簸十几个小时。
我们是乘小飞机去的,遗憾没有从陆路跨跃天山。
到达库车的当晚,在库车的一家著名烤肉店里,由宣传部、文化局牵头为我们接风洗尘。新疆美食自不必说,我只是想说库车人的真诚与热情,要问库车人对朋友情感的具体表现方法,当然还是中国人最普遍的情感表现方法——喝酒;一开始,领导要求大家一律喝白酒,我当然不反对;我很清楚,只有把酒喝透了,情感就会有了,接下来的工作也就好干多了,这是我的经验。
三瓶白酒在不知不觉间成了空瓶,领导一声令下:换红酒!红酒又开始在喉咙里流淌,喝到谁也数不清喝了多少瓶酒的时候,也不知道是哪位,又要了一箱啤酒-------几个回合下来,大家都开始手舞足蹈,兴备异常了。
这时,领导们嚷嚷着要请几个文工团的女演员来陪我们去歌厅跳舞,然后就开始打电话,打一个无法接通,再打一个还是无法接通,一连打了无数个电话,基本都是无法接通,于是开始埋怨电讯局的电话信号有问题。舞是跳不成了,大家在一片客套声中结束了晚宴。
在没来库车之前,就有灵光一闪,让我突然想起了阿拉伯世界中的一位智者——那位恢谐、幽默,充满了快乐的阿凡提。
我查阅了一下有关阿凡提的资料,资料中对阿凡提的身事有三种说法,一是:阿凡提生于伊拉克。二是:阿凡提出生在我国的新疆。三是:阿凡提是阿富汗人。
别管怎么说,我国的维吾尔族是信仰尹斯兰教的,阿凡提是尹斯兰世界的人,于是我想把我们的外景主持人化妆成阿凡提,让阿凡提骑上小毛驴游库车,用远古时代智者对现代事物的惊讶,来展示库车的巨大变化,这该是一件多么有趣味的事啊!
戴一顶小花帽,粘上向上翘起的黑胡子,穿上条纹长外套,再蹬上维吾尔人的皮靴子,主持人真的成了整天戏耍“巴依”老爷的阿凡提了。我又给他配上一头屁股蛋儿上挂着大葫芦的小毛驴,主持人一会骑上看街景,一会牵着狂“巴扎”(集市),用半生不熟的汉语说台词,真是神啦!
此举激发了编导的创作欲望,他提意,再找几个美丽的维族姑娘穿插在片子里做主人公,一定能提高收视率。
能找到美女吗?我问。
宣传部的小王说:吐鲁番的葡萄、哈密的瓜,库车的姑娘一枝花,库车遍地是美女啊!
我听说的是吐鲁番的葡萄、哈密的瓜,达板城的姑娘一枝花,从来没听说库车的姑娘一枝花呀?!
小王说:过去的确是达板城的姑娘一枝花,现在可不是了,满天下都知道了达板城的姑娘漂亮,有权的,有钱的就都去那里找老婆,时间一长,花一样美丽的漂亮姑娘全都被娶走了,剩下的都不是花了。
细细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
一条库车河将库车县分成两半,一半是新城,住的大部分是汉人,另一半是老城,维族人还愿意住在那里,我们要选美当然得去老城。
新疆杨在路的两侧直挺挺地努力向上伸展着枝叶,路面上,到处都是“嗒嗒嗒”奔跑着的毛驴车,路两旁的居民庭院里,黄泥抹就的墙壁衬托着彩绘的窗、门和廊柱,整个庭院的上方是用木杆搭起的葡萄架,上面爬满了葡萄的藤蔓,大串大串的葡萄诱人的垂吊着,葡萄架下面,是一个土坯垒起的,像北方火炕一样的台子,上面铺着手工编织的,带有精美图案的毛毯,毛毯上放一张小炕桌,桌上有一个盛满哈密瓜、葡萄、西瓜的大果盘,还有喝茶用的茶壶茶碗。这里的维族夫妻,每当忙完家务和外面的活计,一定会半躺半卧在炕桌的两侧,边聊天,边享用水果,真是恩爱夫妻天伦之乐呀!
来到这里,跟本用不着选美,只要你睁开眼睛,满街满巷,到处都是美女,我跟编导选花了眼,看哪个都舍不下,最后,只得忍痛割爱地留下七八个,然后由编导跟她们说拍摄电视节目的具体细节,编导认认真真地跟她们说了半天,美女们只是摇头,或摊开两手,做出莫名其妙的表情,这时我们才明白,美女们连半句汉语都不会说,不说汉语的电视节目播放给谁看呢?我们又不是新疆台!这让我们很郁闷。
宣传部的小王说,机关和文工团里有很多好看的维族女孩子,汉话说得还算可以,不过这事得跟部长说说,因为她们都要上班工作,必须要跟她们部门的领导请假。
这有何难,用一整期的电视节目宣传库车县该是县里的头等大事了。
在文工团的排练大厅里,在一首维吾尔族美妙的舞曲消散之后,四位美丽的维族姑娘浮出水面,她们是:帕提古丽、吾里亚提、帕丽丹、帕丽扎提。
说实话,除去帕丽丹,其它姑娘的汉语也是一枝半解,但她们表现出了超常的表演才能,而且还多才多艺。比如,拍“木卡姆”之乡的那个片子,我们想要“阿凡提”在夕阳下,牵着毛驴沿河边欣赏美景,这时远处传来了“都塔尔”悠美的琴声,然后“阿凡提”寻着“都塔尔”的琴声,看到了美丽的帕丽扎提在弹琴,“阿凡提”陶醉般地欣赏一曲之后,赞美帕丽扎提琴弹得好,姑娘说,我们这是“木卡姆”之乡,几乎每个人都会唱歌、跳舞、弹琴,明天是“大巴扎”,乡文化站院子里要唱“麦西莱甫”请你来参加吧!然后片子接帕丽扎提引领着“阿凡提”来到乡文化站,他们转瞬间就被欢快、激昂的“麦西莱甫”和跳舞的人群淹没了。
刚说完戏,帕丽扎提就说,开始吧!
我问她会弹琴吗?帕丽扎提说,这有什么难的,然后操起“都塔尔”就弹了起来,跟本不是我们预想的要她做做样子,然后再另配音。
整个拍摄都很顺利,无论是弹琴,说词,跳舞,帕丽扎提做得比一些专业演员还要好。
库车是“西气东输”的气源地,也是“西气东输”的主战场,我们当然也要表现他们为内陆使用天然气所做出的贡献,因此要帕丽丹扮演一位在河东油田工作的技术员,由她向“阿凡提”介绍关于天然气生产输出的一些情况,她只看了一遍台词,然后就穿上河东油田的工作装,表演陪同“阿凡提”参观河东油田的生产过程。帕丽丹的表演让所有的人都感觉不到她是文工团的演员,而是一位真正河东油田的维吾尔族员工。
帕提古丽扮演的导游小姐;吾里亚提扮演的果园农妇都是惟妙惟肖。
拍摄之余,在一起闲聊,我问她们,你们有这么好的表演才能,为什么不去北京发展呢?帕提古丽说,去北京有什么好,还不是要陪领导跳舞。我大惊,我猛然想起了第一天来库车,大家醉酒后,有领导打电话,要找文工团的女演员们陪同跳舞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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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晚上收工,四位维族姑娘的丈夫或男友们,有的骑着摩托车,有的步行前来接她们,每当这时,她们都欢快得像只小鸟,扑向意中人的怀里,亲昵过后,不约而同的打开手机的后盖,取出电池放进包里,然后相互挽着离开拍摄现场。
这是多么美好的女孩子啊!这是多么甜蜜的爱情啊!
《闲言碎语》之——
听爷爷讲那过去的事情
县志的地图上,有两条淡蓝色弯弯曲曲的标志,这是河北省新乐市的两条大河:一条叫大沙河,一条叫木刀沟,看上去很美。一个县级市能有两条大河从境内流过是何等惬意的事啊!可我们要拍摄的,确是大沙河万亩人工林治沙工程,这让所有摄制组的人都有点匪夷所思。
越野车驶出市区,穿过村庄,越过农田,颠簸了好一阵之后,一片片沙化的尘土就开始在车轮下飞扬。透过扬起的沙尘,我们惊讶地看到了大沙河,一条与我想象完全不同的、干枯了的、河床里盛满了白沙的大沙河。
远处的河岸上,扬起的沙尘里,一辆辆巨大的翻斗车满载着从庄稼地里取来的沃土卸在那里,十几辆推土机在用土掩埋沙化了的土地,被掩埋过的沙地上,有很多人在横平竖直的栽种树苗——这就是万亩人工林治沙工程了。
我们拍下了这组镜头。
车驶进了河边的一个村子。
起初,我想找一条破船的残骇,放在干涸的河道上,画面中如果能出现这样的场景一定会有振憾力。为此,市委宣传部的人找遍了全县境内,沙河、木刀沟两岸所有的村庄,结果一无所获。情急之下,我说:没有破船,有早年不用的旧船桨也行啊!于是宣传部的人又去找。真的让人意想不到,全县居然连一只旧船桨都不存在了。
我正想修改拍摄方案的时候,突然在一个养鸡户的墙上发现了一张旧渔网,我叫过村长说:麻烦你给我在村里找一位年纪大、思路清晰、形象好一点的一位老大爷来!
村长像小学生对老师一样地问:我爹原来是村里的支部书记。是抗美援朝回来的。行吗?
我说:行啊!
村长听了,转身找他爹去了。
我们在一户老乡的院子里等待村长他爹。老柳树上的知了不知疲倦地叫着。我看了看周边的环境,对站在房顶上左顾右盼、选机位的摄像说:一会儿你的镜头从那棵老柳树上摇下来,先给一个大全景,然后再推上去,要两个人的小全。下来之后,机位在这儿,主持人采访时,要两个人的中景,老大爷讲故事的时候要特写。
摄像说:明白。
我对房东说:把你们家那个小方桌搬出来,放在葡萄架前面,再找两个小板凳儿。随后,我又拉过外景主持人:你采访老大爷的时候,开头儿一定要简练,进入主题要快,最主要的是让老大爷多回忆回忆当年沙河里有水时的美好情景。主持说:明白。说完,就转到房后背词去了。
村长带着他爹进了院子。我眼前一亮,太好了!这张古铜色的脸、还有脸上深深的皱纹,一看就知道,这是一位土生土长在沙河边上的老渔翁!
大爷!您老今年高寿啦?
村长爹咧开嘴笑笑:七十三。
我开始启发:大爷!您小时候,沙河的水大不大?
大!大!一涨水就把河滩地给淹了。大爷看着我说。
还得是真刀真枪在战场上干过的人,一点都不拘束。
我心中暗喜,找到了一张旧渔网,又来了一位形象极佳、口齿清楚、且不惧场的老大爷,这不是天助我么?!
好------好------好!大爷!一会呀------您老人家就坐那儿。我指着葡萄架前面矮方桌旁边的小板凳儿说:我们主持人采访您的时候呢,问您什么您就如实的说什么,您老人家今天的主要任务是回忆一下您小时候在河边上玩的情景,然后呢,您再说说当年在大沙河里打鱼的事儿。说到这,我拎起刚刚找到的那张旧渔网说:这有一块旧渔网,一会儿我把它挂在屋里,当您讲到早些年在沙河上打鱼的时候,您一定要说,俺们家现在还有渔网呢!一直也没舍得扔!说到这的时候,您一定要表现出对当年河水的留恋,然后您就站起来,进屋,拿出渔网给我们主持人看。
村长爹笑笑,说:就这?中!然后就顺从地坐下了。
我高声叫:主持人!怎么样了?
外景主持人从房后跑出来,喊一声“OK”了之后,就拿着话筒,坐在了与村长爹隔着矮方桌的另一侧。
我对着摄像举起右手:准备——开始!
外景主持人把话筒对着自己,看着大爷:大爷!您小的时候是不是总到沙河的河边上------
停!停!
我觉得村长爹手上没东西显得有些干,就对房东说:能不能给大爷找点什么事干?!画面太死!
房东的身子跟着自己的眼神儿在原地转了个圈儿,也没能找出让村长爹可干的事情来。我起发说:你家中午吃什么?!让他摘菜不就得啦!房东挠着脑袋说:俺家中午吃现成的——要不------让老支书剥花生?!说着,转身进屋,从屋里拿过一个装满花生、柳条编制的簸箕来。
这可太好啦!谢谢!我再次举起右手:摄像准备——走!
外景主持人又一次把话筒对着自己:大爷!您小的时候是不是总到沙河的河边上去玩呢?问完,外景主持人把话筒对准了村长他爹。
村长爹一边剥着花生,一边慢条斯理地说:要说我们小的时候哇------沙河里的水呀------那叫一个大,一涨起水来,河滩地就给淹了。那个时候哇,村儿里的孩子没有上学的,整天价没事干,都泡在河里,不是游泳啊,就是摸鱼。逮上来的小鱼怎么办呢?用细柳条串起来,点一小堆火,在河边烤着吃,香啊!后来不行啦,水就小了。直到六几年吧?!水就没了。水没了好哇!水没了,河里可以种花生,沙土地长的花生,粒儿大、好吃!说着,村长爹抓了一把剥好的花生仁,举到外景主持人的眼前说,你看看这花生------
停!停!大爷,大沙河断流您怎么还能说好呢?
村长爹仰起脸,看着我说:怎么不好呢?自打沙河里没了水,种上花生,俺们村才富了!
我被村长爹的这番话给惊呆了,楞了半天,才回过神来,然后我没好气地问,您怎么能这样认识这个问题呢?
村长爹看着我,嘴唇动了动,还想说什么,村长赶紧走过来:爹!就按导演的意思说吧!这是市委宣传部下过通知的。村长爹听了,就低了头。
我平静了一会儿,再次举起右手:摄像准备——走!
我们小时候,沙河的水大着呢!一涨水,河滩地就给淹了。那时候,小孩子没有上学的,整天价泡在河边上,不是游泳就是摸鱼,摸上大的来,就拎家去了,小的,就在河边烤着吃。后来不行啦,水就小了,直到六几年吧?!河就干了。河干了好哇!河里没水就可以种花生啦,沙土地长的花生------”
停!停!怎么又说到花生上去了?我真的点愤怒了:村长!你能不能跟你爹说说,咱们今天不说种花生的事行吗?!
村长为难着走过来,怯生生地跟他爹说:爹!您就按导演的意思说吧!市委宣传部通知过的。
村长爹一脸委屈:我说的都是实话呀!不是让照实里说吗?!说过了,村长爹还是顺从着,开始剥花生------
院子里的镜头总算是拍完了。外景主持人帮着摄像收拾设备。我心里很郁闷,脸一直阴着。村长走到我面前,悄声说:我安排人杀鸡去了!中午在这吃!咱们好好喝几盅儿!
我白了村长一眼说:吃什么吃?!河边的镜头还没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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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沙河果真是条“沙河”了,耀眼的白沙早已爬上两岸,扩大着自己的势力范围。远处,干涸的河道上,如村长爹所说,被村民们用土围成畦,一畦一畦的种着花生。摄像选好机位,架好摄像机,茫然地看着眼前这一切。外景主持人手里攥着稿子,满脸惊悸地站在被晾晒多年的河底上,竟然忘了背词。我弯下腰,掬起一捧灼热的细沙,然后松动手指,细沙像水一样地飘洒下来------
河左岸,传来了翻斗车卸土的隆隆声。河右岸,传来村长的叫喊:回来喝酒啊!鸡炖好了------
《闲言碎语》——之
寒 冷 的 村 庄
栏目改版快一年了,制片人提出,在改版一周年之际,要制作一期特别节目,内容有三条:第一要有回顾。第二要体现人文关怀。第三要报答关注我们栏目的热心观众。
根据制片人提出的三条要求,我们召开了一次策划会,策划会最后敲定:节目形态为外拍小片+现场访谈。
外拍片分三路:一路去浙江的临海,那里是栏目组改版第一期节目的拍摄地;一路去河南的一个贫困村——从资料上看,那里缺水,村长为了能让村民喝上水,累死在打井现场,村长死了,留下了依然贫困的老婆、儿子,栏目组要送给他们家一台小四轮托拉机,体现人文关怀;一路去东北,找一位关心我们栏目的热心观众,也送给他一台小四轮托拉机,表示我们栏目组对热心观众的报答。
我是东北人。东北组由我来负责。
在众多的观众来信中,我渴望发现一封来自东北、而且还能够打动我的信,可是读了一上午,也没有哪封信能够让我感动,但还是有了收获——在读信过程中,我发现十几封同样笔迹,同样信封,同样地址的信。我把这十几封信打开统统读了一遍,感觉就应该是他了,尽管此人在信中罗里罗嗦,可他不仅在每封信中都能复叙出我们一期节目的内容外,还在信中给我们提了不少不着边际的议见。
信上的地址是:黑龙江省齐齐哈尔市龙江县双龙村。
火车在龙江站停稳后,卸下一批人,再装上一批人,继续北上。摄制组随着被卸下的那批人拥向出站口。
雪好大,远山被染白了,近树被染白了,屋顶被染白了,连人呼出的气也在瞬间被染成了白色。
文清是在南方长大的小姑娘,她只在电影和电视中见过白茫茫的世界,突然身临其境有点兴奋,时不时抓起一把雪投向莫名其妙的地方,模仿着寒冷地区儿童们打雪仗的情景。
文清刚刚毕业,是新来到栏目组的,她特别喜欢扛机器。在电视圈里工作的女孩子喜欢摄像的不多。
刚走出车站,文清就随着她抛向编导的那个雪团摔倒了,当她爬起来没还没站稳,又摔了个仰面朝天,这时她才看清,路上的积雪已经被碾压成了滑溜溜的冰面,让所有走在它上面的人都心惊胆颤。我马上叫了一辆出租车钻进去,说一声到龙江宾馆,出租车的屁股后面就冒出了淡淡的白色烟雾。
龙江县委宣传部的张部长匆匆赶到宾馆,埋怨我们没先来个通知。我解释说,不先给你们通知,是怕当事人提前知道了我们要送他小四轮拖拉机,那样就拍不到意外的惊喜效果了。
在龙江县委宣传部的协助下,很快就查到了这个人。我们又在龙江县的农机公司买了一台最贵的、电打火的小四轮拖拉机。
宣传部的张部长说:用不用先通知乡政府一声?让乡里准备准备!
我说,让他们在那个村子里找一家光线好、屋子大的人家,再找十几个能说会道的老乡来参加座谈会——另外,从县文化馆带几个人一块儿去!
文清问我,找文化馆的人去干嘛?演节目吗?
我告诉她,我是怕村里的乡亲们怯场,不敢说话,大家都不说话,这片子怎么拍?!有文化馆的人穿上农民的衣服,混在老乡当中,他们既不怯场,又能说会道,万无一失啊!
嘻嘻嘻------怪不得人都说电视是造假的艺术呢!文清笑得很憮媚。
我对文清说,到了那儿,最关键的镜头是要抓住那位热心观众看到了送给他的那台拖拉机时的瞬间表情变化,那是惊喜,知道吗?
文清点了点头。
龙江县地处大兴安岭余脉,西部为低山区,中部为丘陵,东部为嫩江大平原。县城在中部。
早上,被白雪覆盖着的连绵丘陵,在刚刚露头儿的太阳下显得非常有层次,我们的车子不断地重复着爬上、爬下,在一会阴、一会阳的交替中,迎着金灿灿的日出向双龙村进发。
按照我的安排,一时后小四轮拖拉机再出发。我谋划好了,当我们组织乡亲们在老百姓家拍摄座谈场面的时候,小四轮拖拉机悄悄的进村,神不知鬼不觉地停在房后,然后用大红布遮档起来,再准备几挂鞭炮,就等着把那位热心观众的瞬间惊喜摄入镜头啦!
房间果然很大,火炕烧得也很热,玻璃窗上冻结的冰开始融化,明媚的阳光从玻璃窗射进来,明亮得有点像演播室了。
摄像机定好了机位。火炕上坐满了人。那位即将得到小四轮拖拉机的热心观众和他的妻子也被安排在炕上(当然他还不知道我们要送他拖拉机的事),文化馆的几位同志穿上老百姓的衣服,混在老乡们中间还真是真假难辨。文清站在摄像机旁向我抻出大姆指,我得意的笑笑。
结果跟我预料的一样,老乡们对我们的节目谈不出更多的东西来,只是说看过,挺有意思的。那位热心观众属于腼腆型的,一说话脸就红,在我的启发下才免强说了几句。多亏了我的事先安排,文化馆的同志滔滔不绝,不然真的就冷场了。
话题越扯越远,文化馆的几个同志大有喧宾夺主的意思了,我不得不把话题往回拉,从书包里掏出那十几封信。那位热心观众看到了自己寄出的信,脸一下子就红到脖子上去了,然后结结巴巴地说,那是我没事儿瞎写的,那是我没事儿瞎写的------
我说,您的信写得非常好,这是您对我们节目的关注,在我们节目改版一周年之际,为了答谢您对我们节目的关心,我们栏目组决定送您一件礼物,你猜猜这件礼物应该是什么?
这时,整个房间里突然鸦雀无声,送一件礼物给热心观众是村民们谁也没想到的——这就是想要的效果呀!我想,当得知我们送的是一台拖拉机时,肯定会拍到当事人狂喜的镜头。
那位热心观众听了我的话后很平静,想都不想地就说,是关于农民致富方面的书吧?!我说,你往大了猜猜。那位热心观众犹疑了一下,说,是农业知识方面的光盘。我说,你再往大了猜! 那位热心观众的妻子抢先说,是摩拖车?!我说,我们栏目组到底要送给这位热心观众什么呢?请大家跟我来。这时我给文清使了个眼色,文清拎起摄影机抢先跑了出去。
当我们从后门出来,文清已经开机,她将镜头对准了那位热心观众。这时,鞭炮齐鸣,红布拉开,一台红色小四轮拖拉机展现在大家面前,我走上前去,把拖拉机的钥匙和买拖拉机的手续交到那拉热心观众手上时,那位热心观众和在场的所有村民都很平静,像局外人一样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这让我很意外。
文清跑过来对我说,他根本没出现我们想要拍到的表情,要不要让他重来一次?我说,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都没出现惊喜,现在什么都知道了重来还能有戏吗?!文清问,那怎么办?我问那位热心观众,你会开小四轮吗?他说会。我说,你让你妻子坐你旁边,开一圈,表情喜庆点。他坐到拖拉机上,打着火,叫他妻子上来,他妻子说,别逗了,扯这个干啥呀!宣传部的张部长说,你咋这样呢?送你家一台拖拉机你们还不领情是咋地?他老婆说,逗谁呢?!这不是拍电视吗?乡长说,让你上你就上,别说那些用不着的。
小四轮拖拉机在村里的雪路上转了一圈,村里的孩子们起哄般地跟着跑,在村里那些孩子们的起哄过程中,文清拍到了那位热心观众夫妻的笑脸。
我们将离开双龙村,那位热心观众向我们走过来,我以为他是来谢我们的,没想到他吱唔了半天,才说出一句,这拖拉机你们什么时候开回去?我楞住了,不知该怎么回答。张部长有点不高兴地说,拖拉机是送你的,咋还能开回去呢?筒直是莫名其妙。开车!
车子驶离了双龙村。来时的喜悦荡然无存。
晚上吃饭的时候,张部长觉得很没面子,说了许多感谢的话,劝下去好多杯酒,也讲了很多笑话,大家的心情果然有了改善。正当大家的心情渐近佳境的时候,我的手机响了,你是导演吗?我说,对!你是哪一位?电话里说,我跟你说,你们再不把拖拉机开走就得放水啦,不放水缸子冻裂了我可不管!
我的脸好像被谁扇了一个耳光一样在发热,心脏也在抽畜,我几近哭腔的对着电话说,兄弟,我用人格担保,那台拖拉机确实是我们栏目组送给你的,不信你看看我给你的那些手续,发票在里面呢!
摄制组连夜蹬上了回京的列车,我隔着车窗向外看去,明月当空,月光下的积雪返射着白亮亮的光,远处的村庄被大雪压迫着------文清见我向外看,也把脸贴到车窗上,当她看到天地间都白茫茫一片后惊讶地说,这么大的雪,他们一定很冷吧?我说,是啊,他们一定很冷。
《闲言碎语》之——
考问烤鸭
老北京招待客人,总是牛哄哄地说,走,请您吃烤鸭!
很多北京人(包括有几年京龄的外地人)说这话的时候,还得把一只手的四个指头团起来,只留下拇指挺挺地伸着,在肩膀的上方摆来摆去,那劲头儿,甭提多神了!
北京经营烤鸭的地方很多,差不多的餐馆里都有烤鸭,就连家常菜馆里也用大红纸、特别醒目地写上:果木烤鸭38 元钱一套。
在北京请客儿,一般的情况下,找个有烤鸭的地方就可以了,若是求人办事,或者招待有些头面的人物,就得把客人带到全聚德去,那才是祖传的老字号,正宗的北京烤鸭。
一提起北京全聚德,不说地球人都知道吧,也差不太多;除去全聚德店堂那古色古香的建筑装饰外,光看全聚德简介就能吓你一跳,不信你听听:
不到长城非好汉,不吃烤鸭真遗憾------中华著名老字号“全聚德”,始建于1864年(清同治三年)。140年来,历经几次重大的历史变革后,“全聚德”获得了长足的发展------全聚德集团成立十二年来,发挥老字号品牌优势,强化精品意识,实施正餐精品战略。现已形成拥有50余家成员企业,年营业额7亿多元,销售烤鸭300余万只,接待宾客500多万人次,资产总量6亿元,无形资产价值7亿多元,是全国最大的餐饮集团之一------
怎么样?吓着了吧?!
因此,有朋自远方来的时候,我也时不时地会想起北京烤鸭来。
这天,东北老家来个哥们,当然要请他吃烤鸭。我没把哥们领到全聚德(不是舍不得花钱,只是我家离全聚德太远,路上就得耗掉一个多小时),在一家叫自然居的餐馆里款待。要了一套金牌烤鸭,是最贵的那种。宾主推杯换盏,你来我往,几个回合之后,他看到每桌的食客几乎都在有滋有味的吃着烤鸭后,一声感叹,说,当年,咱们在家乡吃的那个扒猪头,现在被一个外乡的有心人注册成扒猪脸,申请了专利,人家发了!你说,当时那么多厨师都会做扒猪头,怎么就没人想到注册呢?!他喝了一口酒,接着说,人穷是有道理的,你想想,属于自己的东西都守不住,还不动动脑筋------
正说着,我的电话响了,头儿告诉我下午去山东诸城,让我整装待发。
对不起,烤鸭只能吃到这儿了。
诸城市位于山东省东南部,在泰沂山脉与胶潍平原的交界处。这里地势南高北低,境内海拔百米以上的山岭六十余座。其中有一座山海拔461、4米,是诸城的最高峰,因能遮住太阳,诸城人叫它障日山。这里物华天宝,人杰地灵,自古就人才辈出,无数名人志士都出生在这里,因这些名人与本文无关,故不一一列举,在这里,我只提两个人,诸位就会知道诸城好生了得:《清明上河图》的作者张择端是诸城人,清代文坛名流刘墉也是诸城人。
只要你走进诸城,市中心的“龙城女”雕塑就会告诉你,这里还是龙的故乡——龙城。
在诸城的土地上,考古专家不仅挖掘出五具恐龙个体,还整理出两具完整的恐龙骨架,更值得诸城人骄傲的是,世界上最大的鸭嘴龙化石就出土在诸城市的吕标乡。
一个有着深厚文化积淀的地方拍出来的片子能不好看吗?!
专题片在一个个惊喜中进行。
历史文化的片子拍完了,该拍经济了,这时才发现诸城的百姓还在贫困线上挣扎。诸城是农业大市,大部分农民还在靠天吃饭,天能替百姓着想吗?!
摄制组在地方宣传部门的指引下,尽捡那些好的地方拍,心情都很沉重。
专题片部分拍完的那天,我无意中发现,在诸城博物馆的一个角落里,有三块出土的汉代石碑,馆长说,这都是国家一级文物。当伏下身去细细欣赏那三块石碑的时候,我惊鄂地发现,其中一块石碑上雕刻的内容居然是在用木柴烤乳猪、烤鸡,那白条鸡悬吊在火炉上面,跟现在北京的烤鸭方法一模一样,而地上堆放着绑缚了的活鸭子,这让我意识到,中国最早的烤鸭应该在诸城。
诸城原本是个富足的地方啊!
回到北京,一次与朋友在全聚德吃烤鸭的时候,我看着升腾出香气的烤鸭,挟起几片,放在薄饼上,加上葱,加上黄瓜丝、加上甜面酱,卷起来,举在眼前,用心问,如果诸城人守住这门手艺,北京烤鸭的名气、北京全聚德的名字还会这么响亮吗?烤鸭不回答。于是我吃了它!
《闲言碎语之》——
云 里 雾 里 梵 静 山
梵净山自古就是佛教圣地——因“梵天净土”而得名。
这一片梵天静土,就屹立在贵州省的桐仁地区,那里古木参天,流水潺潺,奇峰凸起,怪石林立;矗立的奇峰怪石中,常有云海涌动,涌动的云海中,时有佛光显现,真乃神奇里透着神秘,神秘中藏着神韵。
这样的仙境,这样的美景,神仙们看中了,留下了无数传说;高僧们看中了,建起了无数座寺庙;凡夫俗女们看中了,沿梵净山下的印江两岸居住着下来——居住下来的以土家族、苗族居多,因此取名“印江土家族、苗族自治县”。
印江土家族、苗族自治县的县委、县政府为了发展经济,开发旅游,决定请电视台来印江县做一期电视节目,宣传一下梵净山的旅游资源。有幸,这期节目由我来执导。
欢迎晚宴上,几位书记、县长轮番敬酒,每敬一次都是三杯(这是土家人的习俗)。宾、主推杯换盏,几圈下来,非等闲之辈早该是云里雾里了,可我恰恰就是等闲之辈——卓号“酒囊饭袋”,除去到蒙古草原上我顶不住那些彪悍的牧民之外,到任何地方几乎是所向披靡。
酒喝得尽兴,感情自然要到位;从梵净山的旅游宣传角度考虑,除去立体的电视节目外,平面媒体也该是不可缺少的,为此我提议,组织一个作家采风团来印江采风,请作家们每人写几篇游记或散文,在全国各大报刊发表出来,名人写名胜,影响自然就大。书记们说好,县长们也说好,事就这么定了。
别看我小说写得不怎么样,作家朋友到是不少,于是打电话,东、西、南、北、中,一顿折腾过后,尘埃落定:阿成、孙春平、邱华栋、野莽、马力、聂鑫森一干人等全部到位。
原本接待我们摄制组的是一位政府办主任,此人一本正经;说出的话全是官话套话,接待也按程序化走。作家们来了,开始把大家放在一处,没一天的功夫,都觉出有点文不对题了;作家们想多了解点地方文化,风俗民情,并不是来印江领略文明用语的,于是县委就派出宣传部长来接待作家。我也暂时客串移位,与作家们在一起,先完成采风活动。
宣传部长是位女士。也是土家族。
女部长很练,做事干净、利落,与作家们见面之后当即做出决定,下午陪作家们先去几处旅游景点看看,夜宿梵净山上的护国寺,第二天登顶。
这真是个不错的主意,丢掉凡间俗事,晨钟暮鼓地干净一夜多好! 部长说声出发!作家们就出发了。
部长带我们去拜见梵净山下,拥有一千三百多年树龄的——紫徽王;紫徽树种属桥木,能长成近四十米高的参天大树真是天下奇观。
部长带我们去参观蔡家寨;那里聚集着蔡伦的后代,他们按当年蔡伦的造纸方法继续着千古不变的造纸业。
部长带我们去观赏梵净山上独有的鸽子花;这是与恐龙同时代的树种,能活到今日实属不易。
部长带我们到土家族山寨去欣赏土家族的摆手舞;有些神秘、又让人振奋的鼓声,能让你感受到远古时期人与自然的和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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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一个下午,大家玩得既尽兴又开心,都说晚上一定要痛快地喝上几杯。
土鸡、土鸡蛋、腊肉、鲜肉、山野菜------一桌纯正的土家饭菜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在等着我们,众作家胃口大开,喝着自制的黄莲酒,吃着土家菜,忍不住又要品头论足地谈起创作来。侃谈中发现,部长对各位作家的作品都很熟悉,还谈得有板有眼,这时司机揭发,部长原来是当地小有名气的作家,也是发表过很多诗歌、散文的,只因官身不由己,政务繁忙,没能继续写下去。
既是同行,大家都觉得更近了一层,话就说得随便些,有点无拘无束的意思了。
女部长给大家讲土家族的风俗习惯,讲土家族的历史,讲梵净山的故事------一杯酒一席话,一席话又一杯酒,部长唯恐作家们喝不好,反复敬酒,不知不觉间六斤黄莲酒分别装进了大家的肚子里了,然后上啤酒,再然后就找不着部长了。
部长醉了,众作家也有些头重脚轻,觉得去寺院安歇有些不妥,有点对佛不敬的意思了,就在离护国寺不远的一家宾馆驻下。
这几位作家哥们还真有酒量,一个都没醉,坐在宾馆的庭院里闲聊着品味梵净山上的团龙绿茶。品茶间,大家不约而同地聊起了女部长,都对这位女部长充满了敬意,同时又感叹,如果还是由那位特讲究说官话、套话的主任来接待,咱们可就惨了,不但吃不好、喝不好、玩不好,一准儿什么地域文化、风土民情也了解不到,还不够相互客气的呢?!
聊至深夜,大家睡下。一夜无话。
雄鸡一唱天下白,好久没这种感受了。
山民家的公鸡与山林中的野公鸡同时唱响了一首绝妙的晨曲。梵净山醒了。大家在餐厅里吃早餐,独不见了部长。司机说,她醉了,昨晚送回县里了,一会儿来人陪大家上山。
这顿饭大家吃得没滋没味。
接替女部长的是位男士,头衔是办公室副主任。人很好,总是笑咪咪的,说话从始至终都是礼貌用语,一举一动都很规范,用餐的时候总是以茶代酒,很像一位训练有术的礼仪先生,比先前那位办公室主任还客气。
从此之后,女部长就消失了,作家们再也没有见过女部长,直到作家们离开印江县也没见到她的人影。作家们都很后悔,觉得很对不起部长,把部长给喝坏了。
作家们的采风活动结束了,我们的节目还在继续,有几次在街上,远远地看到了女部长,我感觉她看到了我,可她慌忙低下头去,匆匆地走开了,我不知道是她真没看到我,还是有意躲着我。
录完节目,摄制组也该走了,在摄制组走之前,我特别想见到那位女部长,就问了一位政府工作人员,他很含蓄地告诉我,在会上,有人说她不该喝那么多酒,破坏了印江县的形象。
我感到很迷茫,作家们是客人,作家们都觉得很开心,觉得有了女部长的真诚,有了女部长的深入介绍,作家们才了解了那么多的风土民情,才了解了梵净山的故事,怎么会是破坏了印江县的形象呢?
送我们的车子驶出县城,爬上了去往机场的盘山路,我把头探出车窗,向梵净山眺望,这时的梵净山浸泡在云里,迷失在雾里,此时,我感觉不到梵净山的神奇和神韵,感觉到的只有神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