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乔顺
一
她从圆梦酒楼出来的时候,整个城市已是万家灯火。风懒懒地吹着,灯光映射下的行道树在街面上留下班驳的影子。街上行人很少,即使是少有的几个,也是行色匆匆。
城市的霓虹不停地闪烁,她的心也随着这闪烁的霓虹不平静起来。”啊,原来人的生活就如这城市的霓虹一样,变幻莫测。”想到这些时。她的心不免忧伤起来,但是,她马上于变得高兴了。”今晚上是我最后一次干那事,过了今晚,我的生活将是新的一番天地。在我无数次的付出和努力后,终于迎来这一天。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坚信着幸福终会到来的。”她现在是高兴极了,仿佛世界上一切不快的事都不能影响她的情绪。懒懒的风,斑驳的树影,闪亮的霓虹, 此刻在她的眼里也变得可爱多了。
她出生在农村,上过初中。十八岁那年被势利的父亲强行嫁给了城里一个大她十一岁的男人。这个男人是某酒厂的职工,模样长得很难看。最让她不能容忍的,是男人那一口黄牙。张嘴一笑,便露出他那口脏兮兮的烂牙,从他那满嘴黄牙的口腔里,吐出的浊气臭不可闻。她是死活不嫁这样的男人。但这可由不得她。父亲是家里的专制者,专制者有裁决一切的权力。父亲看上了他有工作,是城里人,有这样一个女婿,自然可捞到不少好处。就这样,她嫁进了这座城市。
时间随着她处女梦的破碎而如流水般滑过。她和她的男人有了两个孩子,一男一女。孩子的出生给他的生活增添了一丝乐趣。做母亲的乐趣使她对自己的婚姻的不幸感觉淡薄了。她也渐渐喜欢上了她的男人。她感到生活的阳光普照到她的身上,她幸福的感受着阳光的沐浴,她把希望和爱寄托在男人和孩子的身上,有时他甚至觉得:“丈夫,孩子和她,构成了幸福的全部,其中少了谁,都构不成真正的幸福。”
然而,这一切都犹如靓丽的肥皂泡一样,过不了多久,就无情的破灭了。
他的丈夫失业了。
一家四口的生活过得很困窘。家里没有稳定的收入。生活需要钱。孩子上学需要钱.钱对她来说太重要了。钱是什么?在她看来,钱是财富,是尊严,是幸福,是一切。
失业后的丈夫变得消沉了,整日以酒麻醉自己,企图在酒精的麻痹中逃避生活的重担。于是,这重担就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她的肩上。“为了家,为了孩子,我一定要拼一拼!”她这样想。
她向邻居王婶学卖菜。
她在农村的时候经常跟爹娘一起种菜,有过种菜的经验。她种的菜很鲜很嫩,无虫眼,别人都喜欢买。她的生意很好。买卖很累。种菜,洗菜,择菜,洗菜,然后挑到街上去卖,用的都是体力。她很乐意,至少可以得几个油盐钱。小钱变大钱,慢慢地积攒,一切都会改变的。但她的卖菜生活还没开始多久。就不得不被迫停止了。
正所谓“同行如仇人”,由于她的菜好,买的人多,抢了别人的生意,招来了别人的嫉妒和仇视。
“这乡下的土包子,有什么了不起,就凭她那骚样去勾引人家买她菜。”
“就是!这骚货,有几分姿色,要她卖菜是委屈她了。依我看.凭她那骚样去做鸡还合适,赚钱又快。"
“就是!就是!哈哈......”
每天当她把菜挑到农贸市场的时候,她就会听到这些议论。刚开始她不在意。但听的次数多了,心里就越来越不舒服。终于有一天,她忍不住了,对着那群议论的八婆吼到:“有什么了不起,老娘偏不卖菜了,照样能挣钱!”说完,泪也止不住流下来了。她发疯似地跑出农贸市场。放在地上的那一担鲜嫩的白菜正一滴一滴的往地上滴水,那是露珠,又是眼泪。
二
她跑回家里,一头扑在床上哭了起来。烂醉如泥的丈夫躺在床上睡得很死,偶尔有一两句梦呓:“酒......酒......”“酒,酒,酒,一天只知道酒,这日子怎么过?”她哭道。是说给自己听还是给丈夫听,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感到自己的心被千万根钢针扎着一般难受。原想卖菜赚几个小钱,别人偏看不惯她,侮辱她,使她的自尊心受到了沉重的打击。她虽然是农村人,但她有一颗极强的自尊心。她有着城里人过好日子的梦想,她有把孩子培养成材的期望。而这一切,就是想让自己融入这座城市,做一个城里人。这是她的梦。然而,她的梦现在受到撞击,城里人不欢迎她这样的乡下人。她所做的这一切在城里人眼里和鸡差不多。
“鸡”是什么?鸡是妓女。“鸡”竟有这样一层含义?这是当初造“鸡”这个字的人所不曾料到的吧?
现在,她的自尊是彻底地受到摧残,做城里人的梦也被击碎。“难道我就这样放弃了?甘心吗?不!我不甘心!!我不能就这样屈服。我是农村人,受尽了歧视,受尽了苦,我不能就这样认命。我还有我的孩子,他们也是这城市的未来呀!对,他们是有才能的,现在他不是在读高中吗?在学校里,他的成绩一直很优秀,听他的老师说,考大学不成问题。对!我一定要把他培养成一个大学生,大学生在城里工作,是城里人,我是大学生的娘,自然也就是城里人了。”这样想着,他伤痛的心也就不怎么痛了。“为了孩子,我什么都愿意干。你们不许我卖菜,我就------”“我就什么呢?”她想起那些八婆骂她有几份姿色,骂她“骚货”。“想必我是有几份姿色的。”她这么想着,就起身到柜台上去拿镜子,她把脸对着镜子照了照,发现镜子里是一片苍白的脸,有几分妖艳.于是,她的心里就起了当鸡的念头.虽然她明白脸色苍白是营养不良的缘故,但是她觉得自己长得还不错,虽年过四十,却也是风韵犹存.再说,男人花钱是要你那东西,其它的不管。
三
她不知道怎样才能让别人知道自己是鸡,然后和自己交易。她想起在电视上看到那些鸡是怎么勾引男人的。于是,她学着电视里那些鸡的样子,脸上抹着厚厚的胭脂,嘴唇红得像猪血,身穿一身红色的衣服,脚拢一双高跟鞋,肩上挎着一只绛红的挎包,傍晚时分,屁股一扭一扭的在人海中搜寻着目标。
几天过去了,她没有任何收获。有几次差点与下晚自习归来的儿子撞了个正着,幸亏他没有看见,她就避开了他。她的心里总有一种犯罪的感觉,有好几次,她都想放弃做鸡的念头,她不知道将来怎么去面对孩子,去面对自己的丈夫。但一想到自己被人看不起,想到孩子的前途,她又不能不豁出去了。儿子看到她近来总是回来得很晚,很奇怪。问她,她编一个谎言搪塞过去了,她说:“去帮一家饭馆洗碗,一个月四百多块。”
终于,在一个老干那事的人的介绍下,她在圆梦酒楼做起了暗娼。
一天下午,她吃过晚饭,照例打扮了一番,挎上她的绛红挎包,溜出了家门。那时,天空正飘着小雨,风呼呼地吹着,她禁不住打了一个冷颤。她没有撑开伞,尽管她带有雨伞。她想在细雨中展现自己的美丽,让雨水、衣服、肌肤紧紧地贴在一起,去凸出女人天生就具有的身形和曲线。她的确很美,她有高挑的身材、高耸的乳房、动人的脸庞、勾人的鼻子和性感的嘴唇。此刻的她,心里有一种想跳舞的冲动,于是,她就舞动着她那修长的身躯,她感到她的美震撼了每一个男人,她看到他们正从四面八方赶来,围住了她,他们伸出肥大的手掌,抚摩着她。他们摩挲她身体的每一个部位,乳房、眼睛、鼻子、嘴唇,最后向那最刺激的地方探去------这时,她的头上飘起了许多钞票,她得意地笑了,她笑得很凄楚,也很放肆,她笑累了,累得躺在了地上------
她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医院里,她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这时,医生进来了,告诉她,她昨天晚上,晕倒在街上,被警察送来的,正发高烧,烧很厉害,他们不知道她的家庭住址,所以没有联系到她的家人,“现在好了,你醒了,就好办了。”她听了,吓了一跳,她心里庆幸自己的家人不知道。她挣扎着起床,准备离开医院。她的费用,派出所早已替她垫了,她只需到派出所做一个笔录,然后把钱还上就可以回家了。
到家的时候,儿子正在做饭,他请了假,没有去上课。看见她回来,他显然是十分的惊喜。“您晚上没有回来,我们正担心着呢,你又没说是哪家饭馆,我门也不好去找。怕您有事,我今天请了假,准备去找你。”她什么话都没有说,泪水似断了线的珠子,从眼里不停地滚落下来,怕儿子看见,忙背转身,用手揩了。
四
城市的灯光逐渐地暗淡了下来,这样的夜里,现在竟连一丝儿风也没有了。城市在昏黄的路灯下散发着它特有的气息。绚烂多彩的城市生活真是太美了,太诱人了,对她来说,这城市犹如一双无形的大手,此刻正在召唤着她。
她的儿子大学毕业了,分在这座城市的公安局工作。她在无数次地干那事挣钱后,终于换来了儿子的今天。而她,从今也不再干那事了,她要像天下所有的母亲一样,幸福地安享她的后半生。她感到前面的路是一片光明,脚步也有力了许多,不知不觉间来到了自己的家门口。
她家的灯还在亮着。
她的心里禁不住感动起来,一定是家里人还在焦急地等她回家吧?这么多年来,自己骗他们说在一家饭馆帮忙。这是一个多么蹩脚的谎言啊!然而,他们终究没有识破。今晚一定是刚参加工作的儿子回来了,买了好多好吃的东西等她回家呢!在她的心里,一种被回报的幸福旋即地荡漾开来。
进了屋,屋子里坐着一个人,那是她的儿子。她的丈夫早已烂醉如泥地进入梦乡。
她高兴地喊了声:“ 军,回来了。”儿子没有答应,昏黄的灯光下,那张板着的脸上没有一点儿血色。她没有觉察到,仍旧高兴地说到:“你看,这是我的工资,给,买套衣服穿穿,让姑娘们看看我儿子有多帅气,。”她把钱递给他,“啪”的一下,用手打落了她手里的钱。那崭新的钞票像被遗弃的婴儿似地纷纷洒落在地上。
“谁是你的儿子?我的母亲是鸡吗?”他大声地吼到,显然,这愤怒已积压了很久,现在终于爆发了出来。“你不要再骗我了,我们昨天去一家酒楼扫黄时,有一个被抓的女人说:“鸡的儿子还捉鸡。”我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她说问你做鸡的娘就晓得了,我以为她在侮辱我,我就狠狠地抽了她几巴掌。没想到其她几个女人也说:“用娘出卖肉体的钱读书当官还不敢承认,连头发颠上都有罪的。”“我已打听过了,你根本就没有去什么饭馆做事,而是去做------”儿子哭了起来,“我的脸面都丢尽了。你也不用解释了,即使你是为了我们这个家,为了我,也不该去做那种事。你知道吗?你是我的阴影,我生活在阴影中,我的光明的前途,我的梦想,都会因此而破碎。你现在就去收拾一下,明天一早回乡下去,我会每月按时给你生活费的。当然,我也会去看你的,你可千万别回来!”儿子说完就摔开门出去了。
她呆呆地站在那里,如同僵尸一般,没有反应。她现在是完全地绝望了。她把希望和梦想寄托在儿子身上,为了实现她的梦想,她出卖了一切,甚至肉体。然而,她得到的回报却是儿子要把她赶回乡下。“我的人生,我的梦,竞是这样的残缺。”她想。她的心要撕裂了,但她没有流泪,她是没有眼泪可流了。为了她的梦,她不知道流了多少次的泪,她的泪早就流完了。
她俯下身子跪在地上,用颤抖的双手去拾那些散了一地的钞票。她把这些钞票拿在手里,仔细地看着,看着,看着。她好想舔一舔这些钞票。于是她就舔了,她用自己的舌头满足地舔着那些钞票------
屋子外面的夜,依旧是那么黑,那么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