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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儿

  细心的人都会发现,一只花猫正眯着眼睛舒服地在喷水池里享受着从天而降的清凉水花。池边的彩灯投出的五彩光在湿漉漉的猫毛上闪着点点晶莹,使得花猫像是披了身霓裳艳丽多姿。

  

  估计冲洗得差不多了,花猫轻灵地跃出喷水池,剧烈地抖动身体把水甩开,然后懒洋洋地伸了伸腰。真是惬意极了!

  

  花猫的白色皮毛上有着浅棕色的斑块,像是皑皑白雪中露出的土地,显眼但不突兀。棕褐色的瞳孔里流动着伶俐机灵,加上俏丽的姣容与小巧的身躯,颇像童话中可爱的小精灵。

  

  花猫的名字叫冰儿冰儿是从遥远的地方来的,到底有多遥远,她也不知道,只知道遥远得找不到回去的路了。既然无法后退,那只能继续朝前走了。结果就来到了这个城市。

  

  人群如海浪般一层一层从身旁涌过,嘈杂的喧嚣声此起彼伏,像是波涛撞击礁石的轰鸣。而朗空之下氤氲环绕的半月,倒似另一个世界在天幕中映出的幻象,虚无得荒凉,荒凉得真实。

  

  冥冥中有深深沉沉的哀意。

  

  冰儿想起那条碎石细沙铺垫的小路,在月光弥漫的夜色下,闪着点点银白色的微光。她轻轻地走在小路上,沐浴着清亮的月光,悄无声息。而在头顶上延展千里的苍穹中,一条被叫作“银河”的白带辉煌地横越而过,天地交相辉映。

  

  而现在,她无法再踩着月光漫步。一切都被打乱了,在眩目的霓虹灯中支离破碎。

  

  冰儿不满地撇撇嘴,费了好大的劲才钻出来。略显清新的空气随风涌入身体,她感到轻快多了。说实话,初来这个偌大的陌生城市,她是一头雾水,好不容易找到了食物,现在又要为晚上的避风处发愁了。

  

  其实冰儿本不用在外受这种罪的。她是在众人的关爱下长大的,每天醒来吃完早餐便和同伴一起玩耍,直到深夜筋疲力尽了才要入睡。快乐的生活像阳光下的泡泡绚丽多彩,悠悠地向上飘去。

  

  而她,一只浸在甜蜜中的猫,完全没有注意到泡泡缓慢地朝着灭亡倒计时,也无法想像泡泡会有承载不住自己的那一天。

  

  冰儿渐渐长大,依旧享受着大家的关爱。可是她发现,大家都变了。长辈们会要求自己做这做那,有时闯了祸还会被严厉地训斥。同伴们也越来越少聚集在一起玩耍了,总是忙着自己的事,盘算着明天的生活。而且,大家都不如从前那样亲密无间了,在心里把秘密越挪越远,也把他们与自己的距离越挪越远了。

  

  冰儿想改变这种状况,可总事与愿违。有一天,当她疲惫地走回自己的小家时,听到不远处飘来几声讪笑:

  

  “冰儿那家伙,真是太天真了,总是做些莫名其妙的事。”

  

  “他还以为我们还在小时候呢。她呀,呵,不过是个单纯的,不,是个愚蠢的小傻瓜罢了。”

  

  声音像刀子一样划破黑夜,扎进脑袋。她呆立着,耳畔只剩下心脏摔落在地的闷响。现实,这就是现实,就是她假装视而不见的现实,就是她不想承认的现实。到头来,她成了这个现实中的唯一一个异类!

  

  她想起她曾经问过:“为什么你们变成这样了呢?”得到的答案竟是:“这是因为成长的力量。”

  

  成长的力量?成长的力量。

  

  所以泡泡才会在不知不觉中薄如蝉翼,最后粉化成尘。

  

  冰儿恍悟,苦苦地扯了扯嘴角,结果,连自嘲的气力都丧失殆尽。

  

  真是个无情的答案。她腿一软,伏在地上嘤嘤地哭了起来,无止无休。

  

  后来,大家发现冰儿不再是个“小傻瓜”,反而比以前更加活泼可人。热闹的生活又回来了,天穿里充满了笑声。

  

  大家都说冰儿变了,变得懂事多了。冰儿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改变了,只知道自己突然间懂得自己必须用另一副面孔生活在这个世界里。即使是真心,即使没有伪意,也像是自导自演着一部名叫“欺骗”的戏。

  

  明明是如此的不甘寂寞。

  

  却又在忍受着这沉痛的寂寞。

  

  只可惜,这不过是令人厌恶的徒劳无功。

  

  所以她将她的行为冠名为——“保护”。

  

  一年,二年,三年。冰儿成为当地小有名气的“明星”。她开朗、可爱、惹人喜欢,总是一副无忧无虑的样子。不过,没有人知道,自从那一晚开始,她断断续续地做着恶梦,每次总能把她惊得冷汗直流。想要摆脱又摆脱不掉。更令人烦心的是心里那挥之不去的空虚,就像永远无法填满的黑洞,吞噬着一切。她觉得自己正身处在荒芜的茫然中,不知所措地无助,然后恐惧,然后在冰寒里剧烈颤抖。她知道,再这样下去,自己会被毁掉。

  

  我必须改变,她想。

  

  然而改变就意味着需要舍弃一些,甚至于她握在手心的不愿放弃的世界。

  

  不过是想要活着。

  

  却贪心地不只是想要活着。

  

  犹豫了几日,思量了几日,冰儿终于决定了,逃离!

  

  然后,第二日的凌晨,天还蒙着些铅灰色的薄云时,冰儿便上路了。

  

  冰儿并不是只考虑周密的猫。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自己该往哪走,自己会遇到什么,自己在遭遇危险时该怎么办。她更没想到当初设想的无法回家的小小可能,在今日变成了无法逾越的现实。

  

  真的无法回头了啊。

  

  而这也比不过艰辛旅途中最艰辛的事。她终于明白,什么叫做“代价”。

  

  她也曾徘徊过,也曾停滞过,也曾回头过,去温暖成了记忆的家乡。

  

  可冰儿从未后悔过,从来没有。最初的逃离,不经意间变成现在寻找未知目的地的开始。她庆幸,自己做了一个让她满意的决定。

  

  冰儿穿过大街,穿过楼间的小道,困倦的双眼中终于出现了一方“优良港湾”,她欢呼一声,小跑过去,草草地整理了一下便蜷缩着趴下去。

  

  祝冰儿做个好梦,她低声喃喃道,然后安静地合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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