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红满地,残阳滴血。汤泉宫外抽丝般的阳光将凋零的牡丹涂的一片斑斓。
我在层层的叶隙间看到母亲苍白的脸。
我喜欢这个女人,处惊而神不变,一笑有柔万千,阴郁淡化的眉有种天然的幽怨。沉静的目光永远不会沾染上后宫明争暗斗的灰尘。她是美丽的,浑然天成,如他花朵一样美丽的称呼—王美人。
可现在,隐隐有种压抑让我感到空气如此浑浊,我捂着胸口喘不上气来,手心里湿的一片滑腻。
“母亲。”
“韵儿!”
母亲一把把我抱到怀里,我清晰的感到她手臂的颤抖,听到她细柔声音里轻轻的呜咽。母亲的长发拂过我的脸庞。柔情似水,可是这不是救赎。母亲,救不了我,即使她是我最亲近的人,亦是如此。
谁也救不了我。
帝王家的辉煌盛世之下的深入骨髓的无奈。
我早就知道,匈奴的使者已经将假冒的公主送回,强烈的要求真正的公主嫁到远疆,作为双方息站的条件。我早就知道,父王是下定了决心要稳住匈奴借以养精蓄锐。我早就知道,我是父王最大的女儿,即使我只有十五岁。
汤泉宫啊汤泉宫,你承载了我离去的历史,是不是你也能承载汉朝强大的历史呢。希望有那样一天,当站起来的汉朝子民翻开历史的史册的时候,会看到曾为了他们远走家乡的小公主。
“母亲,您不必难过。身为公主,或许我本来就应该是这个牺牲品。我什么都明白,不会让您为难。韵儿先行退下,母亲保重。”
我转身离去,不忍心再看母亲的双眼。那里会有多少不舍多少怨恨多少哀伤我已经无力了解。我将远行,一生不归。走到那静而澄江似练,动而黄沙漫天的匈奴国,痛定一生,思念一生,最终留在那个不属于我的国度,在陌生的泥土里日日遥望我的故乡,永世。
日升日落,月圆月缺,我不知道时间可以如此短暂。花开花谢,云卷云飞,我不知道岁月可以如此轻易流失,。我开始每日静静的坐在窗前,轻轻的系一串火红的风铃,铃声叮叮,如我失去的流年,在风中消散。母亲时常来看我,却不说话,无言已然千语。已经没有任何的话可以打破这离别前的沉默,长叹一声,离去。
每当听到母亲渐行渐远的声音,我都感到好害怕,害怕母亲将我一个人丢在没有任何亲情可以共给我的匈奴,害怕在无边的黑夜里却没有一个人伸出手来握住我已经冰冷的双手,害怕我的年年岁岁都在孤单和寂寞中度过、有多少次,我流着泪水奔跑到门前看母亲的背影,想求他不要把我放弃?我都已经忘记了。
我的泪水已经在黑夜里将山河清洗,将岁月洗刷。我还记得,我是大汉的公主。
我开始后悔,后悔没有把大汉的每一寸土地游览,没有将每一片风景看遍,没有将每一滴甘露品尝。然而没有时间了。来自昆仑的呼唤正让我远行。
御花园里的池水越发碧绿,慵懒的白云轻轻的躺在绿色的毯子上,伸展每一寸肌肤。我的风铃愈来愈长。我的心情渐渐平静。不再似那日听到父王和平哥哥争论时的慌张,不会再匆忙着奔去母亲那里。
“父亲,大汉朝的命运让一个弱女子承担是不公平的!您不觉得羞辱吗!我们的精兵强将难道还不足以抵御一个游牧民族吗?大汉朝就这么薄如蝉翼,不堪一击吗!”
“给我住口!你懂什么,一切不过是纸上谈兵罢了!我们会损失很多的士兵和战备,会血流成河,会元气大伤!我这样何以面对面对天下百姓!”
“难道您不是韵儿的父亲吗?”
我亲爱的平哥哥,我一介女子,怎能和天下比。我只是恨汉朝的弱小,我只是希望以后千千万万的汉朝子民不用再重复我这样的悲剧,我只是希望汉朝的公主以后可以真正的做大汉的公主。
滴滴清露落入塘中,泛起粼粼碎波,然后终于平静。
我听到有人在我身后站定,良久都没有说话。我的眼泪簌簌的落下。
“平哥哥。”
“韵儿,从小到大,你就比我聪明。”
“可是哥哥,聪明有什么用。出不能奋战疆场,入不能分担朝政,我多希望能和哥哥一样,有冲天的气概,威严的霸气,运筹帷幄中,决胜千里外。哥哥,你一直是我的神。可是,现在,我要离开你了。”
我回过身,平哥哥脸色惨败。从小到大,他都是我的神。我因为不爱说话被别的姐妹排挤的时候,他都轻轻的将我拉到身后,然后没有一个人敢说二话。小时候,我不小心踩碎了父王刚赐给母亲的珠花,是他一直陪我站在西厢漆黑的阁楼里,他握住我的手,我都忘记了害怕,忘记了眼泪有多咸。可他现在,已无能为力。
“平哥哥,听说太阳从东边升起来的时候,第一缕阳光会照到汤泉宫,会在长安上空映射的一片辉煌。这是上天对大汉的恩赐吧,有一天,他会强大的。哥哥,是不是。”
“韵儿,跟我走吧。匈奴今夜进宫时东门会打开。我带你混出宫去。我可以做到的,韵儿,我们可以逃走的!韵儿,我求你,跟我走!”
“哥哥,我是公主。”
最后一声铃声响起,我已将风铃结起。我把他交给平哥哥,我最爱最信任的人。
我相信,明天尘土飞扬我离去之时,父王抚摸他如同抚摸我的脸庞。他是爱我的,我愿意这样想下去。
我相信,大汉的未来一定辉煌强大不像现在这般要将自己的公主拱手相让。
我相信,千千万万是汉人会是东方的旭日放出光芒永不凋零。
我相信,真的,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