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着笔记本站在正对产床的地方,笔早就不知道在不在手里了,站立在地板上僵硬如铁钉的我脸上弄不明白是一脸汗还是一脸眼泪,我僵硬的没法把脸上的东西抹去,不知过了多久,伴随着产床上的准妈妈无比尖锐的一声惨叫,我不可避免的看见了被医生提出来的脱皮老鼠般的新生命和随之滑出产道的各种液体……
当我再一次体会僵硬的紧张感时,我发现我两眼直视的是医院的天花板,耳边是美惠的絮叨:“说了让你看视频就算了,你非追求什么剧本的现场感逼真效应,你这不是没事找抽吗……”我在心里把美惠悄悄静音,然后无比郁闷的回想起我在产房晕过去的残酷事实,并又一次想起我看到的一切,在我一个白眼之后传来了美惠凄厉的叫声-----我吐了……
我不是什么作家,我只是北京遍地小白领中的一粒小米,连大米都谈不上的我之所以出现在产房是托那个一直在絮叨的女人美惠的福,由于她的医生朋友大力帮忙,我才成功的伪装成实习医生,并带着朝圣的心情走进了那神圣的地方,只是没能走出来。。去的原因很简单,因为我赚的钱是那么的有限,所以我想写点东西碰运气,毫不客气地说就是:我用最庸俗的理由玷污了文学,因为月底的我真的很穷……
在我的剧本投向那奖金可观的征文地址之后,我用文字赚钱的冲动和我的文字一起走出了我的注意范围,掩盖我记忆的原因是小三死了,她死的太过突然,以至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只想的起小三的好小三的坏和有关小三的一切,郁闷的是她让我不停想她的代价是她死了,这个代价我无法接受,所以我就一直持续的去想她,让她活在我的记忆里,我用力的想了三个月,想的已经忘记了她左边的脸上是不是有个酒窝。。
三个月前,我买了百合,美惠带着玫瑰,我们复杂的站在成为相片挂在墙上的小三面前,谁也不知道第一句话应该怎么说,过了不知道多长时间我拿出手机对着照片拍照,在所有人错愕的质询眼神中我拖着美惠逃离现场,美惠被我拖着跑了二里地之后手上多了烧鸡多了三瓶小二多了一堆零食,晚上,我们上了小三家的天台……
城市的天空已经很难分辨什么是星星什么是霓虹的闪烁,我和美惠就这样直挺挺的躺在水泥板上,中央躺着的是墙上的小三,就和高中时在操场上一样,我们就和撒呓症似的一人一小点白酒,一人一小撮郁闷,彻底臣服在天空的包容之中,只是现在的天空不在是当年的颜色,现在的我们,已经是两个活人加一张照片的组合……
两瓶小二下去,我和美惠在冷汗里开始燃烧,我们对着天空疯狂的扔薯片扔果冻扔一切我们带来扔的食物,大吼:三儿,你的最爱来了……食物砸回我和美惠的身上脸上,我们终于哭出来了,我们哭着挤兑彼此你丫真不禁砸,然后声音越来越大,那一刻我们才知道想喝醉遗忘伤痛往往会清醒的看见伤痛……
“我看见小三的那堆避孕套了”我冲美惠乐
美惠突然跳起踹我“那么一堆套他妈的干什么不用”说完瘫软在地上,我知道美惠的那一脚其实是给小三的。
两年不见小三的我们其实从没有真的放下小三,因为她是小三,而我们是儿时总被她保护的宝谊和美惠。。
我们是那么的稀罕小三,所以我们是那么的讨厌她的爱好-------我们的小三喜欢收集避孕套,就好像喜欢收集大头贴一样,这爱好开始于大三那年的冬天。
那年冬天,小三又怀孕了,那是一年里的第三个,也就是那天我给一切的裂痕作了铺垫。。
“宝谊,我怀孕了,现在没钱了,你能打给我点吗……”
“你,呈小三,你抱着你的肚子和你前面俩孩子一起歇菜去吧你。。你脑袋进的什么啊?人家进水,你进胶水是吧……”我在南方湿冷的空气里声嘶力竭的骂出了一头汗之后,耳边传来的只有忙音。。
大三的我还是学生气的小孩心性,面对小三的固执和拒不认错的姿态,我下了狠心,没有打回电话给她。。
寒假回到家,圈里的朋友告诉我小三和她那高中开始苦恋的男友分道扬镳了,我的脑血管一下栓住了,满脑袋都是一个问题------谁来为小三已经残破的身体买单……
过年前,我去了小三家,小三瘦了也白皙了,那是一种惨惨的苍白……
“你们分了?”
“你属狗仔的啊,都去那边远之地了也没忘记关怀我们这边小老百姓的生活啊”
“抽你丫的啊”
“你不要这么严肃,只是分手,又不是出人命官司”
小三闲散的表情隐藏着一种出尘的落寞,那不是一个20岁女孩子应该有的玩世不恭,也不是沾染了世俗凡尘的掩藏,那是一种女孩子用最深刻的力量拥抱刀尖的轻舞飞扬,张扬的只有躯体的机械运动,牵扯不出内心深处的彷徨,也许在手术中那份身心一致的彷徨被一刀刀扯开了,肉体和精神,都在摧残中越离越远……
这样的小三,我问不出心底的那句话,因为我嗅到的只是一个男人不负责的冷酷气味,没有任何值得安慰的存在感。
“给你”小三递给我一个避孕套
“给我这干什么”
“我收藏的众多TT中的一个适合你的,你不是喜欢吃橙子吗,这是橙子味道的……”小三嬉皮笑脸的对我眨眼睛……
我接过她的藏品之一,郁闷的问:你收藏什么了都?
小三把柜子打开,给了我本影集,翻开,我彻底傻了……
影集里是小三和她过去的男友的大头贴,旁边写着:0。06mm的距离……在每一张笑容的旁边都用双面胶贴着不同牌子不同颜色的避孕套……手心冒出冷汗的我快速往后翻着,看见的是不同男人的脸,然后和各种各样的独立包装的避孕套……
我一把把影集砸还给小三:你丫变态
小三把影集收好,然后慢慢的说着让我毛骨悚然的话:和他分开以后我就收集很多和他长的很像的男人,他们或者样子很像或者感觉很像,然后我把还在说爱我的男人们的脸存在这里,和那个他们都拒绝的小于等于0。06mm的橡胶膜都放在一起。。他们说爱我的时候我知道他们是爱我的,可是之后就不知道了,所以要收起来……
在我被小三整崩溃前我从她家飞了出来,边跑边哆嗦的拿出手机打给美惠,电话里的我哇哇的哭着说着,美惠的声音沉重起来。
当你在乎的朋友用变态的方式完成一种成长时,你会不知所措,你不知道这样的成长算不算正常的变态发育,你也不知道这样的改变会带走你记忆中的那个人多少,你唯一可以肯定的就是这个人在飘走,然后你抓不住,更确切的说是你不敢抓,并不是被她的变态吓到,一个不伤害自己的变态总是无害的,你唯一害怕的是抓了她一把后发现她仍然在漂移,那你伸出的手就成了绝望……
这感觉就好像对一个你心中一直期待一直深爱的人那样,他离开了,你失望你难过,可你就是不去找他,不是不想去找,而是因为不寻找就还没有确定的结果,也就还没有不可更改的结果,那样失望就不会变成绝望,抱着一丝希望也好过守着空空的冥想……我带着这样的心情逃出小三的家,而美惠也同时龟缩了……
之后的很长时间我和美惠都自私了,我们一起回了南方读书,在同一个城市里,美惠继续着她的感情故事,而我的故事也在过年后的春天发芽了,在我开始幸福到不幸的时候,在美惠折腾自己的时候,我们心中对小三的挂念被我们自己的事情越压越后,直到守在北京的小三一个人走了……
小三是死在家里的,死因是大出血……
孩子的爸爸是谁已经不是我和美惠这两个不称职的朋友可以知道的了。。只是那之后,圈里对小三的各色传闻时不时就飘进耳朵。
有人说她还是去找了老木,并费尽心思的和这最初的苦涩又苦在了一起,有人说她根本就堕落的不知道在怎么生活,有人说是她自己买的堕胎药,结果造成大出血……
我和美惠唯一看见的能说明问题的事实是,小三悲痛欲绝的父母整理她遗物时翻出了她的收藏,她的影集比我当年看见的又多了几本,本子里掉出一张纸条,写着:边做边爱的时候,男人确不肯给你0。06mm毫米的疼爱,混蛋……
我和美惠沉默的退出小三的房间,不忍心让她的父母那深受打击的模样暴露的太没有遮掩……
三个月里,我脑袋里徘徊的一直都是产房里看到的情景和小三的一切,产床上的女人惨叫越听越像小三的声音,我分明看着的是我的小三在努力的用心底的声音呼唤新生命的到来,我分明看着的是可以幸福的成为妈妈的小三突然间一身的血,接着我又晕倒在产房里,因为我没看见孩子的出生,我看见的是小三一身血的被孩子拖走了……
过了三个月,我还在想小三,可是越是去想,她的脸就越模糊,直到成了一个轮廓,那一刻我知道这样的模糊是死亡给小三的安抚,死亡让小三的一切错误都变成了我心中对她的不忍和疼惜,不能做作的说她是个好女人是个小天使,我只能诚实的模糊她的身影,直到那个轮廓成为一个温暖的弧度,就好像嘴角扬起的弧度,这样的弧度上沾着小三最初的温度……
当我离开又回来和美惠相约在后海夜色微醉的时候,小三成了我们不忍叫出的名字
多年以后,已为人母的美惠念叨妈妈经的时候突然问我在这样开放的时代怎么教育孩子,我的答案让我们都知道小三从不曾远去……
如果我有了个女孩子,我会教育她做到两件事情:洁身自好不要得病,然后不要怀孕
如果我有了个男孩子,我会教育他做到两件事情:洁身自好不要得病,然后不要让别人怀孕
我是宝谊,小三的宝谊,明年我就会见到属于自己的孩子那张皱巴巴的小脸,这孩子会有个小名,叫小三,以此纪念我那复杂而单纯到蠢的朋友,宝谊的呈小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