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一的夜里,天上笼罩着几朵雾蒙蒙的云,一弯残月哆哆嗦嗦躲在云后,尖尖的象爹的脸。
爹又咳嗽了,上午还咳出了血。老许大夫说爹的肺子坏得很严重。吃过药后,爹睡熟了,花白的头卧在枕头上,单薄的被子遮不住条条突出的肋骨。
夜游打了个哈欠,小村庄的四周愈加静悄悄。
豁牙儿呆呆地蹲坐在门口,眉头紧锁成一个黑褐色的“川”字。起风了,豁牙儿青筋暴突的手下意识地抿了一下对襟小褂。
忽然,篱门外歪歪扭扭地闪过一个黑影,豁牙儿定睛一看,是只流浪猫。隔壁大蘑菇家的狗暧昧地哼唧了两声。豁牙儿用眼梢扫一眼大蘑菇家的楼板房,狠狠地吐了一口浓痰。身后自家的柴门有一搭没一搭地呼扇着,象一张跑风漏气的嘴。
大蘑菇是村里的首富,个矮腿短,前鸡胸后罗锅,却趁钱。去年起了二层砖红色的小洋楼,也象朵大蘑菇。别看现在风光,想前些年吃大锅饭那阵儿,那家伙脸是菜色跟大伙儿一样,瘦瘦的鸡胸脯下连着干瘪的肚子。别人半小时能完成的任务,他得干一个半点儿,就这,村里男人喊他“二胰子”,女人叫他“大蘑(磨)菇”。亏了爹心好,总帮他。那时侯他家也是茅屋草舍,漏气跑风的。豁牙儿心里突然有点酸酸的。
爹的嗓子眼儿又呼噜上了,跟家里那只老花猫一样,想憋却憋不住,终于歇斯底里地猛咳起来。豁牙儿跑进屋问爹:咋样?咋样?爹的脸胀的黢紫,我……呵呵……没事。再喝口药压压吧,爹。唉,给我抓药又花了不少钱,我这病可……咋好哇!爹长满老年斑的手哆嗦着,一滴泪也在眼眶里哆嗦着。看一眼爹放在炕沿边的粗木拐杖,豁牙儿没敢告诉爹家里没米了。
“哇……”孩子稚嫩的哭声划破了夜的宁静。接着听见妇人迷迷糊糊哄孩子的声音,“欧……不哭,宝贝……啊!”——是大蘑菇的小儿子和老婆。他这个宝贝儿子是用打游击交罚款换来的。想起大蘑菇老婆,豁牙儿就气不打一处来。这女人,圆滚滚的身子肉乎乎的脚,对村人没几个看得上眼,舌头上长刺,极刻薄。那次豁牙儿向大蘑菇借100块钱给爹看病,大蘑菇的眼神飞到女人脸上,女人不阴不阳地:大兄弟,我家日子也不富裕,这不,超生罚了一大笔,俩丫头上学也要钱哪,别看有个楼座子,就是个空壳,我家都快断顿了呀。豁牙儿眼睁睁地瞧着女人的大金牙和手上、脖子上金光闪闪的东西,爹的一声声痛苦的呻吟不绝于耳。他不记得自己是咋样走出大蘑菇家的,空空的两手神经质地攥紧又松开,耳边只传来女人不屑的说话:穷鬼!天生的败家命!
……
一切归于平静。豁牙儿又服侍爹睡下,只觉得脚步轻飘飘地。
夜色更浓了。隔壁大蘑菇家的狗仿佛后半夜也睡的格外香。
良久,篱门忽地开了。豁牙儿拖着沉重的脚步从外面慢慢走进院,坐在门槛上。额头上挂着油一样的汗。他看了看手中的几根黄色狗毛。大蘑菇家的狗跟他很熟。
穿小褂有点凉了。该加件衣服吧。豁牙儿忽然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凄凉地笑了。明天得借点米,再想办法给爹抓两付药。
云散了。月牙儿也躲进山里去睡觉。天快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