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善紧紧的拥着我,鼻尖在我颈间轻轻蹭着,不无深情的道:“我知道你心里非常介意,我不怕你恨我怪我,我只怕从今往后,我再也不能走进你心里。”
我不断推拒着他,道:“你口口声声说心里有我,那么这次接近连成,又是为了什么?”
“我确实是带着目的接近连成,但确切的原因,我不能告诉你。”
我轻嘲的道:“是啊,我会泄露出去。”
“不,岚儿,对你来说,知道的越少越好,我......”说到这里,他一顿,忽而放开我,伸手取掉我的帽子,见我一头青丝倾泻而下,顿时怔了怔,随即欣喜若狂。
我措手不及,还没来得及反应,便再次被他拉进怀中,我气恼的捶打着他,轻斥道:“放开!”
下颚抵在我肩头,只听他闷声笑:“你也骗了我,现在我们扯平了。”
“放开我!”挣脱不掉,我只能一再强调的道:“这里是慈宁庵不是红缨谷,你能不能注意点?要是被慧慈师太知道,成何体统?”
他不理会我的顾虑,幸灾乐祸的道:“看见了才好,这样她就知道你尘缘未尽,不会为你剃度收你为徒了。”
“你这个无赖!”
“现在知道还不算晚。”
我放弃了挣扎,无动于衷的站着,无力的叹息,问他:“你为什么当时不向我解释清楚?你可知道,就在那时,我看见你们在一起,心里是什么滋味儿?我等着你的解释,可是你呢?从始至终,你只有沉默!就在那时,我对你的心,已经如同红缨谷的那把大火,烧了个干干净净......纵使还有痛楚不甘,但当那个孩子离开,我们就已经回不去了,你来得太晚了......我们不要再继续纠缠下去了。”
青善低头凝视着我:“当时,连成跟在后面,我必须对你冷淡,不能让她察觉一丝一毫。”
虽然因着他的解释有所动摇,但是我知道我不能,只能疲惫的道:“多说无益,以后,你不要再来找我,就当我们从未相识。”
“绝不会如你所愿”,青善抓着我的肩膀,冷冷的道:“一开始,明明是你先动心的,凭什么现在却是你先抽身而出?”
我用尽力气推开他,气愤难当的质问:“因为你的举棋不定!因为除了我你还有别的女人!因为自始至终,你从来没有将你的心完整的给我!既然选择了我,为何还要同苏连成纠缠不清?纵使她是你前行的棋子,那么我呢?你能够毫不留恋的放弃她难道还会对我余情未了?青善,我受够了......”
青善依旧强调:“我说过,你是不同的......”
心绪终于波动起来,我不能自制的道:“别再用这样的话来搪塞我!既然不能够给我未来,为何还要让我一步一步任你进驻到心里?”
青善蹙眉,声音依旧温柔:“岚儿......”
每一次都是这样,只要我生气,他必会这样唤我,以往我也总会沦陷,但现在已不同往日,我必须向他要一个说法,他必须能够向我承诺未来,我不能再像从前那般,为了爱他什么都不要,要么给我未来,要么放我自由。
但是我知道,我对他的要求变成了我自己心底的奢求,我要的他给不了。
纵使没有荣华富贵,纵使没有长相厮守,就连一颗完整无暇的心,我亦从他那里得不到,尽管我知道这世上的感情有太多的缺口,缝缝补补残缺不堪,但是我依然奢求着盼望着。
我不能忘记父亲是怎样对待我的母亲,我也不能忘记慕玉是如何舍弃了浅淑,存在在我们之间的,除了藕断丝连的情意,还有不堪回首的过去,叫我如何像以前一样不计较得失毫不保留的去爱他?我讨厌自己现在的小心翼翼,但是我又不得不小心翼翼。
纵使我对这段感情还抱有热情期待,但毕竟时过境迁,今日心底的这份感触这份心境已经不如当初那般强烈,疲惫的叹息一声:“我心意已决,你走吧。”
“我不能如你所愿”,青善凝视我片刻,离去之前道:“明天我再来。”
我注视着他远去的身影,直至消失不见。太多的思绪无法说起,我明明......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我原本打算就这样忘记过去,我也以为我足够冷静,可是......这变化如此迅疾,心里那谭死水被激起了波澜,我渴望这水清澈安宁,但又渴盼它再起波澜。我已然不是我自己,因为我已经无法给自己做主。我曾经渴盼这一份感情,但当它真的来的时候,我却负荷不起,生命是解不开的谜题。
慧慈师太迈进门来,叹息道:“施主可还坚持?”
我苦涩的摇头,艰难的道:“我不知道,师太,我陷入了迷雾中。”
她面目还是那样温和,一脸悲悯的对着我道:“佛语说,和有情人做快乐事,别问是劫是缘。”
我依旧纠缠于过去,无法解开心结,苦恼的道:“可是,我无法不在乎,我们之间有太多的东西掺杂其中。”
“既然放不下、割舍不掉,何不放手一搏?施主,你心中的困惑需要自己去找到答案。”
我一怔:“答案?”
慧慈师太点头:“是,总有一天,时间会告诉你所有的答案。”
但是,时间也同时可以让人忘记自己当初想要什么样的答案。时间是一柄利器,它可以轻而易举的摧毁很多东西,比如爱情......比如人心。
禅院的夜变得尤为的静,初春的月光白晃晃的打在物体上,无数往事一起涌上脑海,我再次陷入矛盾之中,欲挣脱世俗的枷锁,但几经波折,终是无法做到淡然自若波澜不惊。我只能一天一天看着这绳索在我脖颈之上越勒越紧,当我感到窒息,才决定用利刃将其割断,可是眼看就要挣脱一切牵绊,却终是因为心中的负累而放弃了抵抗。
佛说万物由心生,世间的一切不过是虚幻一场。
起身整理了一番衣袍,刚一转身,便感觉整个人晕晕沉沉,眼前一切模糊,终于失去了知觉。
我醒来的时候是在一间陌生而简洁的内室里,当我从地上站起身来,看到面前的陌生男人的时候,心里一种奇异的感觉突然由心底升起,我无法形容自己内心的感觉,我只是隐隐的觉得,我与这个年过半百的男人之间也许有着非比寻常的关系。
那个男人全身上下一股冷冽的气息,他倚坐在台阶之上的长椅上,身后的壁画被两旁的烛火照得通亮,而壁画上是一只蓄势待发的猛虎,面对着我张开大嘴露出獠牙,仿佛随时要咆哮着向我扑过来。
而从我醒来一直到站起身观察他这段时间,他也一直在凝视着我。他看起来大概有五十岁,一身黑衣使他看起来冷酷锐利,但即使是这样,也丝毫遮掩不了他的硬朗逼人,他年轻时,一定是一个耀眼的男子。
他看着我的眼神有片刻的恍惚,不复之前的冷漠:“你的母亲是谁?”
尽管我觉得没有必要回答他,但不知怎地,竟脱口而出道:“兰溪。”
“好熟悉的名字”,只见男人眼神飘忽起来,怔怔看着我,仿佛陷入了回忆,却又好像透过我看着别人,片刻后道:“她......可还好?”
我迷惑的看着他,见他脸上神情变化不定,一个答案呼之欲出,但是又不能确定,只能诚实的道:“她已经过世了。”
男人放在膝上的手一紧:“什么时候的事?”
我开始确信自己心里的猜测,看着他道:“那一年,她四十五岁。”
男人双手紧握,深吸一口气,面色复杂的看着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多话,简言回答:“流岚。”
男人喃喃道:“流岚......山间的雾气么?”
“她说,幸福就如同山间的雾气,所以为我起了这样的名字。”
“你不问问我是谁?”
我看着他,冷漠的道:“你想说我便听,你不想说,我便不听。”
男人静静的看着我,忽而笑起来:“你真的......很像你的母亲。”
我不答话,只仔细打量着他脸上的每一份神情,却听他又道:“她一定恨了我一辈子。”
我冷哼道:“她是恨自己,为何执迷不悟的爱了你一辈子。”
男人仿佛没有听见我的嘲讽,面色平静的道:“疏横对她不好么?”
冷冷看着他,我问:“谁是疏横?”
他不屑的道:“就是承诺过照顾你们母女的那个酸腐秀才。”
“母亲拒绝了。”
“是啊”,他低笑,好似很得意:“像她那样高傲的性子,怎会看上那个酸秀才?”
冷瞥他一眼,我笑:“酸腐秀才怎么?在我眼中,他比你更像一个男人,至少他有担当,懂得怎样去呵护自己爱的女人。”
他看了我半晌,倒也不恼,起身一级一级从台阶上走下来到我面前:“我不会害你,你先在这里住一晚,明天我再派人送你回去。”
说罢,便欲离开,我盯着他的背影,终是问出了口:“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母亲?”
他的背影一僵,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开口,才辨不清喜怒的道:“有。”
到了现在,知道这些还有什么意义?我黯然叹息,转开话题:“那你这次抓我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水妖的事,你知道,这一直都是一个传闻,但我想从你身上得到证实。”
“你现在......怎么又会轻易的放我走?我可没有向你提供任何有用的线索。”
“就算我问了,你会说么?”他转过身来,面色无波的看着我:“虎毒不食子,即使知道从你身上得不到我要的答案,我也不会为难你。”
“你是风起的人?”
“是。”
其实我并没有急于离开,既然他没有恶意,在这里住上一两日也并无问题。纵使我心里万般矛盾,但还是害怕再次面对他时的失望。
当这一天的黎明到来,那个算是我父亲的男人推门进来,见我怔怔坐在床榻上不欲起身,也没走近,只是站在门口的位置对着我道:“有个人要见你,看他的样子,似乎很是紧张你。”
心里一紧,我道:“是谁?”
“看他的身手着装,应该是宫主衡玉很是器重的手下之一--青善,不过......”他盯着我,带着探究:“你与他是什么关系?”
我低着头没有答话,他也没再多问,只道:“不管你与他是什么关系,以后,还是少来往的好,青善为人心机深沉处事狠辣,跟他在一起,于你没有半分好处。”
心情已经不复昨天的起伏,我平静的看着他:“个人有个人的命,我的事情我自己会看着办。”
“他现在在外面执意要带你走”,他面色依旧冷漠:“我可以放你走,但是他是椋宫的人,我不可能就这么任他随意在我的地盘来去。”
“他是来救我的,与你们双方的恩怨无关。”
“不,当他走进这里的那一刻起,不管他是为了什么,就已经牵扯到椋宫与风起数年来的恩怨。”
我看着他,试图从他眼里寻找到几分父亲对女儿的情意:“就算是为了我......你也不肯放他走么?”
他不为所动的道:“我不为难你,已经是违背了自己的原则,但那还是看在你是我女儿的份上。”
我不禁觉得讽刺,道:“真是难得,居然还会知道自己有一个女儿。”
“先不说这些,你这就随我出去。”说罢,径自出了门去,我跟在他身后出了门,朝前院走去。
入目的是一片刀光剑影的混乱场面,甚至地上已经有了数十人的尸体,鲜红的血从尸体里淌出,染红了整个前院的地面。
眼前一阵眩晕,我扶住走廊里的廊柱,平复着自己的惊惧,这时青善已经发现了我的到来,与一众仆役缠斗之时,对着我唤道:“岚儿!”
看到我苍白着脸色,青善欲上前,奈何脱不开身,而面前的男人则看着我道:“他是衡玉的左右手,我不会轻易放他走,但也不会太为难他,你大可放心。”
我扶住柱子站好,看着他在一群人中游刃有余,不禁暗自舒了一口气,这时,却见许久不曾露面的青黎从走廊的另一旁走来,她向我微微点头算是打了招呼,便对着身旁的男人道:“应天堂主,遇到这样的好事,为何不通知青黎?”
身旁被称作应天的男人笑:“你这不是闻讯赶来了么?”
青黎从鼻子里冷哼一声,道:“倘若不是我消息灵通,堂主恐怕准备自己一人在这儿看得畅快,却忘了谷主的嘱咐。”
应天不见丝毫老态的脸上有着莫名的神采,眼角的细纹弯起,神情颇为纵容,仍旧温和的道:“怎敢怎敢,谷主答应姑娘的事,就是在下的事。”
我感到一阵齿冷,看见他瞧着青黎时脸上毫不掩饰的爱怜,不禁冷笑。男人啊男人,你的名字叫荒淫。
母亲,你孤苦无依的一生,为何是为了这样的男人?
青黎毕竟年幼,觉察不出应天对着她时的暧昧,冷笑一声,便朝青善的方向快步移去,我心里一慌,忙道:“青黎--”
听到我的声音,她脚步一顿,但也没有回头。
她加入了缠斗,一袭黑色倩影远远看去分外醒目,青善丝毫不以为意,边对付着其他人,便道:“我从不杀女人,你别逼我。”
青黎冷笑,挥舞着长剑便冲向前去:“我该感谢你的怜香惜玉么?”
“既然如此,就别怪我。”青善说罢,手中长剑一挑,便将青黎手中的剑挡开,转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换个方向微一使力,青黎肩上便多了一道伤口,血从肩上潺潺涌出,转眼间已流到她握剑的手上。
她抿着嘴不出一声,眼神充满仇恨,以更加凌厉的气势朝青善刺了过去,青善侧身躲开,眼中闪过不忍,但却没有多说。
“你这个背信弃义的小人”,青黎突然哭喊着道:“你杀死了我的大哥,叫我如何不去恨你!?”
青善淡淡的道:“他背叛了宫主,死有余辜。”
青黎带着泪眼歇斯底里的吼道:“你是他在椋宫唯一的朋友,为什么?”
“就算我不杀他,依然会有别人杀他,那时,他会生不如死。”
“借口!”青黎一声嘶吼:“不要废话,看招!”
青善不欲再做解释,左右各一剑,砍掉身后冲上来的两人的手臂,再次迎面应付青黎,谁料青黎这时忽而一笑,青善蹙眉,手中的动作一顿,只见青黎突然出手,将手中的白粉洒向青善的面门,青善始料未及间已经吸入口鼻,不禁怒道:“看来我始终小瞧了你!”
“你最大的缺点,就是在女人面前太过自负”青黎冷笑,趁青善视物不清时,拼尽全力,将长剑刺向了他的胸膛......
画面静止......
我几乎能听见剑入皮肉的声音。
脑中嗡嗡作响,此时的画面与以前的重叠在一起,我只觉心口绞痛难当,无法呼吸。
看到他看着我的方向安慰的笑,青黎一愣,似是想不到会这么轻易的得手,但这怔愣只是片刻,她冷笑着拔出捡来,一时鲜血四溅,遮住了我看向他的眼。
我跌跌撞撞的冲向前去,眼见青黎要再刺一剑,猛地将青善护在身后,惨白着脸看向青黎,摇着头道:“算我求你,不要杀他。”
青黎摇头,带着几分歉意决绝的道:“你知道,他杀了我哥,我们之间,有着不共戴天之仇。”
我恳求的看着她,一字一句道:“我曾经救过你的命,照顾过你一段时日,这一次,就当还债。”
青黎恨恨的盯着青善,气愤的对着我道:“我可以用别的方式还你。”
我摇头,急得涌出眼泪:“你知道,我别无所求。”
面上犹疑不定,看我半晌,青黎终是妥协,冷笑道:“就算我现在不杀他,他也活不了几日,一切且看他的造化吧。”
我全身一颤:“什么意思?”
青黎冷冷的看着我,道:“他中了我新研制的毒,除了我自己,没人知道解药。”
“无论如何,还是谢谢你”,转过身扶住摇摇欲坠的青善,还没来得及查问他的伤势,便见他捂着胸口,看着我笑:“岚儿......你心里终是有我的,是也不是?”
我不答话,看了他一眼,扶着他离开,在经过应天身旁的时候脚步不顿,只冷冷道:“这下你满意了么?”
“是不是......是不是......?”青善气息微弱,却一直喃喃着道:“这一剑,看来值得。”
我气恼的瞪着他:“你疯了是不是?”
青善笑着凑近我耳畔,尽管这次伤势真的很重,依然不忘调笑:“我是爱你爱得快要发疯了......岚儿,去望涯谷。”
“望涯谷没有大夫。”
青善苦笑:“那......先去医馆吧。”
虽然并不知道他为什么在此时此刻要去望涯谷,但是眼下无处可去,情况紧急,我没有说话,扶着他去了附近的一家医馆。
“幸好伤口未及要害,不然性命堪忧”,那白须老者处事不惊的处理好伤口,抚着须对着我道:“不过,他身中剧毒,如果半月之内拿不到解药,将是无力回天之时。”
“大夫,您有解此毒的方法么?”
白须老者摇头叹息:“这种毒,老夫闻所未闻。”
正焦急间,却听青善轻描淡写道:“岚儿,我们回望涯谷。”说罢掀开被子便要起身。
“可是你的毒......”
“青黎不是已经说过了么?除了她,没有人知道这毒的解药。”
我默然不语,扶着他告别白须老者。
他看起来前所未有的孱弱,但是依旧无法掩饰身上那股与生俱来的锐气,我终于忍不住道:“望涯谷无益养伤,而且又无住所,去那里做什么?”
青善不答反问,深深看着我道:“你会再次同我去天水居么?”
我沉默不语,但想了想,终是道:“你该回那里好好养伤。”
“如果你愿意陪我......”
我不答,只道:“等到你伤好了,我再走。”
他突然变得固执起来,冷冷的道:“那我宁愿伤着。”
我失语的望着他:“你......”
“你不知道,你究竟有多好......”他缓缓伸手拥住我:“不论身份背景相貌,亡涯比我有过之而无不及,并且,他在你之前,从来没有爱过别的女人......他比我要对你好,至少,他从未伤害过你,还承诺过你美好得不可思议的未来......可是你依然选择了我,到哪还能找到你这样的傻姑娘?我怎么能够再放开你?”
心里不是不感动,但顾及到他的伤,又不禁气恼的站着不敢动,唯恐碰触到他的伤口,只好出言提醒:“小心你的伤......”
青善轻笑一声:“还不肯承认心里仍然有我么?”
我没好气的道:“你身带重伤,能不能正经些?”
他依然顾我,虚弱的道:“男人对着自己心爱的女人怎么正经得起来。”
“那到底是去天水居,还是去望涯谷?”
“自然是望涯谷,那里,绝对没有别的女人去过,你可安心。”
我一怔,不明所以道:“你什么意思?”
青善闷闷的道:“为了讨好你,在你去慈宁庵后,我便在望涯谷修建了一处住所,模样跟你在红缨谷时的屋子所差不多,岚儿,还望你笑纳,忆及从前我的好。”
“还是先养好你的伤再说吧。”
此刻,我心里的担忧已不允许我去计较那许多,我只要他好起来,完好无损。倘若连人都不在了,一切又有什么意义?我那满腹心事才真的会沦为虚幻。
我隐隐中知道,这一次,再也脱不开与他之间的纠缠,从他不畏一切一人犯险,从他被百人围攻,从他说在望涯谷为我修建了一处房子,我便知道,我以往的执拗坚持,终于在这一刻宣告崩塌,我那平静已久的心终于再次激烈而热情的跳动,带动着我年轻的生命,用这把爱之火焰将自己焚烧,哪怕将来有一天尸骨无存,亦是甘之如饴。
我躲避不掉的不是命运的捉弄,而是自己内心里对情感过分强烈的苛求,也就是因着这样一份执着,我的人生才不至于在这苍茫天地之间太过凄凉。
青善所说的那处房子,正是建造在神水湖的湖畔,从外面看上去是与红缨谷的住所完全相同的茅草屋,然而内里,却也算得上宽敞简洁了,我不能否认自己的动摇,不,应该是肯定,一个男子能为我做到这一步,也不算全然无情,既然我爱他,不论以后如何,也总算成全了我自己。
我们不再谈及过去的事,两人相依相伴,仿佛又回到了天水居的日子。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当我有一天,能够吟诵着这样一首诗,那也算一份释然。
青善胸膛上的伤虽然在日渐康复,但是他的毒却开始发作了。之前受的伤已经结了疤,这次又重添新伤,我们认识之后,他伤得是身而我伤得是心,想到此,倒也觉得公平,不禁低笑。
一门心思神游,为他上好药包扎完,手指便顺着他曾经受过伤的那些浅浅痕迹一一划过,正在这时他全身一僵,突然出手制住我比比划划的手,俯身看我,邪笑:“原来你也是想我的。”
看他的神情,知道他意有所指,我也懒得回复,只挣脱他的牵制,继续着自己手里的动作。
“岚儿,停手!”他无奈低喝一声,道:“这些伤,就这么吸引你么?”
我摇头:“我只是想,受了这么多伤,你痛不痛。”
“有伤疤的男人才是真男人”,青善再一次禁锢住我捣乱的手,低头看我:“岚儿,你记住,你的男人,可不是什么弱不禁风锦衣玉食的娇贵公子。”
我没好气的瞪他:“想吃什么?”
青善不答,仔细打量着我的神色:“你还没告诉我,喜不喜欢这个住处。”
我点头:“自然是喜欢的。”
青善面色微凝,想了一会儿又道:“你上次故意说喜欢亡涯,是故意气我,是也不是?”
我在心里偷笑,但想到此人的恶劣,不禁拉着脸,学着他的腔调:“你故意失手,让青黎伤了你,是故意为之,是也不是?”
青善神情略显尴尬,片刻后,才坦白道:“要不然,你怎会轻易原谅我。”
“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没有解药,你就会死?”
“青黎只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想从她那里获取解药不是难事。”
“你可别忘了,她现在还在应天那里,就算她疏于防范,应天又怎会?”
“此人确实不是泛泛之辈。”
“你只顾着你自己,有没有想过我当时有多担心?”见他一脸淡然,我却鼻子一酸,终于忍不住哭起来:“你想一个人死就死得远点儿,为什么偏偏要跑到我跟前?”
青善一怔,似是想不到我会突然这般,待反应过来,只胡乱的用手指为我拭泪,柔声道:“怎么好好的又哭了?我这不是好好的么?解药不难找并不是安慰你,是真的还没走到绝路,你这是......哎,不哭不哭。”
我挥舞着拳头欲砸向他又害怕伤到他,只好伏在他肩上恨恨的咬了一口,嘴里瞬间充斥着一股血腥味儿,令我不禁难受得皱眉,但念及从前的事情,仍不解气道:“你只会害我伤心,如今,却又要我为你担心。”
青善闷哼一声,轻笑道:“哟,哟,我的岚儿化身为愤怒的小狗了,怎么说着说着就咬起人来了......”
我又气又笑的抬起脸来,啐了一口:“脸现在已经变成紫色了,还有心情寻我开心!”
我去拜祭了我的母亲,然而红缨谷已毁,我没办法带给她最喜欢的花。
或许因为从来都没有过期待,所以那个与我血脉相连的父亲的自私无情没有令我有太多多余的情绪。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种悲哀,我只是心疼我的母亲,她一生的执拗深情在时间与现实面前显得是那么的渺小轻微。
现在正是春光灿烂时,阳光变得刺眼,树木变得繁茂,我听着望涯谷里飞鸟叽叽喳喳的叫声,跪在母亲的坟前。我怔怔的看着她的墓碑,近段时间以来发生的事情一一在脑海中闪现,我害怕与母亲走同样的路,但是......青善是不同的。
自古以来,红颜薄命,男儿皆薄幸,但是,青善是个例外,母亲,你说是不是?
直到膝盖有些麻了,我这才起身往回走。
在望涯谷的这几天,一直不见水葵出现,不知道他是有意在避开青善,还是形体已经无法维持,想到此,我不禁心焦--青善现在的身体,已经是一日不如一日,倘若找不到解药,最终只会是毒发身亡。
尽管我明白凡事不可强求,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更是如此,但是,我心爱的人呐,他是我灰暗人生里的唯一一抹亮色,我不想一个人面对漫漫长夜,我想有人陪着我,而且,只想有他陪着。
虽说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但是,我只有这唯一的渴求。
“水葵--!”我忍不住对着神水湖叫他的名字,我多么希望他像往常一样无声无息的出现在我面前,但是没有,这就更加深了我的担忧焦虑。
或许他能告诉我,此刻我应该怎么办,或许他能够帮我......想办法救青善,但是那个该死的男人,他总是一派淡然,相较于我,完全是不同的状态。
“流岚。”
我的步子一顿,寻着声音转身,不禁欣喜若狂:“是你。”
亡涯点头,道:“我来向你道别。”
我一怔:“你要去哪里?”
“离开水域城随处漂泊,你知道,我一直想要这样无拘无束的生活。”
“你答应你父亲的事......办妥了么?”
亡涯摇头,神情淡漠:“那件事,已经不再需要我去继续调查,潜入朝廷的细作已经被大理寺拿下,两天以后,刑部会撬开他的唇舌,椋宫与朝廷的恩怨,已经正式开始。”
“那人是谁?就是他将朝廷的事透露出去的?”
“一夕--他之所以会为椋宫卖命,是为了向父皇复仇。”亡涯一顿,仿佛甚是厌倦这些纷争:“他的父亲曾遭人陷害入狱,父皇不知,下令灭了九族,除了他,他的家族无一人幸免。”
倒吸一口凉气,这就是政治的残酷:“他被椋宫所救?”
“是,他归于情报网的域主--若初手下,是她一手,造就的一夕。”
我不解的道:“你为什么突然告诉我这些?”
亡涯看着我,脸上担忧之色丝毫不比当初我执意要出家之时淡:“我来告诉你这些,是为了问你最后一次,愿不愿意跟我走?”
“愿意不愿意跟你走,跟这些有什么联系?”
“一夕的事情彻查之后,椋宫与朝廷的冲突必定白日化......到时候,水域城将会陷入一片火海之中,尸骨成堆,血流成河。”亡涯看着我的目光带了些许微不可察的请求:“我想带你离开,逃离这不可避免的冤孽。”
“我不能跟你走”,我没有犹豫的摇头:“他中了毒,我不能在这个时候离开他。”
“既然这是你的决定,我也不强求,像以往一样,我尊重你的选择,但是流岚,从今往后,我就再也找寻不到像你这样的听者了,正如除你之外,我再也不会爱别的人。”
“别这样说,人生还长,你有足够的时间遇到与你相依相伴的女子,她懂你敬你爱你,你就是她生命的大多部分。”
亡涯笑而不语,转身离去。
眼见天色不早,我步履匆匆的赶回望涯谷的住处,想是青善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吧?
他倚在门口,脸色苍白的看着我一步一步走近,扯开嘴角道:“刚才去见了谁?”
我笑着走近,坦然道:“亡涯。”
只见他面色不善的道:“岚儿,你越来越不乖了。”
我似笑非笑的走近他,抱住他的臂弯:“他来向我道别。”
青善一怔:“在这种关键时刻,他竟然要走?”
我抓着他的手臂拖着他进屋:“他本来就对这些江湖朝堂的纷争甚是厌倦,此刻慕玉无条件放行,他自然是毫不眷恋。”
“想不到亡涯真如所传那般,淡泊而无情,再怎么说,朝廷的存亡会直接影响到他父亲的生死......这小子,果真另类。”
“他与慕玉的父子之情一直淡漠,更何况不是他生母的皇后?他那个人,不适合宫廷,离开水域城浪迹天涯,才是属于他的人生。”
“这么了解他,连他适合什么样的生活都知道,那么你知道我适合什么么?”
斜睨他一眼,我漫不经心的道:“当然是左拥右抱,被莺莺燕燕环绕。”
“岚儿,想不到你竟如此了解我......”青善也不辩解,只别有深意的拖着音瞅着我笑。
从鼻子里冷哼一声,我松开抱住他臂弯的手,径自一人走进灶房去。
先将米淘洗干净,然后点火烧水,最后择菜洗菜,在此过程中,青善一直倚在门扉上看着,我假装没看见,依然忙自己的,直到他受不了我的冷漠,走进来从身后拥住我,我依然继续手里的动作,丝毫不受他影响。
“怎么,生气了?”
“......”
“以前的你可是很温顺的。”
“那是还不了解你。”
“了解我就可以对我忽冷忽热了?”
“......”
“说话。”
“你说过,得到解药不难,为什么到现在还迟迟不去取解药?”
青善似松了一口气,下颚抵在我的肩膀上磨蹭,笑道:“原来仍是为这件事生气。”
我赌气道:“你死了,我可不会傻乎乎的殉情。”
青善亲了亲我的耳垂,轻笑:“那我走的时候带着你。”
我全身一僵,不语。
青善道:“万一我死了,你去找亡涯怎么办?只要你答应我,我死后不去爱上别的男人,我就不强拉你走。”
“你宁愿我孤苦无依的过一生,也不愿意我幸福?”
青善摇头:“你可以嫁一个你不爱的男人,这样就能两全了。”
“时间长了,就会有感情。”
青善一怔,而后继续笑:“只不过开个玩笑,你还当真了?”
“那你什么时候去取解药?”
“过两天吧,我想多和你待几日。”
我摇头失笑,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只要你的毒解了,我们多的是时间在一起。”
青善突然转身往外走:“我快饿坏了,去吃些糕点垫垫。”
我望着他的身影有些怔然,始终觉得哪里不对,但又说不上来的怪异。
他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对于中毒一事显得如此毫不在意,与我相处的这些日子,极致的温柔体贴,时时刻刻都要在旁边守着我,看我在做些什么......
他要走了么?想来想去,却只有这一种可能。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的内心越来越不安。
半月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半,青善总是左推右推,无论我怎么劝说,他总是说想和我多待几日,我被这样的答案几乎逼疯,但对于他却又无可奈何。直到这一日,他因为毒发昏迷,全身抽搐不止,原本黝黑的皮肤变成了不正常的紫色,我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不论他有着怎样的说辞和难言之隐,我都不应该再由着他。但是,我此刻能找谁帮忙?站在神水湖的屋前环顾一周,我惶然失措。
一个白影越来越近,只不过片刻,便行至我跟前:“想救他?”
我不知道这个人为何会突然出现,但我知道他来者不善,下意识的后退两步与他保持距离,警惕的道:“你有解药?”
他温雅的点头,温言道:“但是本座有一个条件。”
我不假思索的问:“要我离开他?”
他脸上的笑,如同倾洒在万物上的月光,在万籁俱寂之时熠熠生辉,清冷而不妖媚,带着赞赏点头道:“聪明的女子......不过,不止如此。”
虽然面前的人笑得一脸温雅无害,但是我就是止不住的防备和害怕,心里比谁都清楚,此人的无情以及狠辣手段,他绝不是表面看起来的那样无害,他的眼睛是一个黑色的深潭,他的心,是苍茫大地间的一阵狂风:“还有什么?”
“他是本座的人,救他本是应该,但是本座不允许他触犯宫规。”
“就因为椋宫不容男女之情?”
衡玉点头。
“为什么?”
“感情是一种多余的东西,只会为他勇往直前的脚步增加负累。”
“他效忠于你,也爱我,这两者并不冲突。”
“也许你还不够明白”,留给我一个侧影,他的笑变得有些冷:“感情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可靠的东西,但人们还是会因为内心中一点点小小的欢愉而忘记近在身前的忧患......等到有一天幡然醒悟,已经来之不及,那时,他会知道他为了那点小欢愉究竟放弃了什么,他会后悔不已,但是,人生路毕竟不能重走,本座这么做,只是为了他好,也为了,防患于未然,不失去这个左右手。”
我鼓起勇气看着他:“你不要把你的无情加注到别人的身上,得到与失去、后悔与否,在于个人,你这么说这么做,未免太过自负。”
他偏头看我,冷冷的笑:“本座得佩服你的胆量,不过你的胆量是因为自己的无知,这倒是一件好事。”
“你到底想怎么样?”
“想必,你已经听说过陆岸的事情,碧云是怎么死的,你应该比谁都印象深刻。”
心里止不住的害怕,难怪青善对于中毒一事这么反常,深吸一口气,我道:“青善是为了这个才不肯去找解药、寸步不离的跟着我?”
“有碧云的前车之鉴在,他当然知道本座发现这件事后,会怎么对你。”
“你是怎么知道的?”
“为了一个你,竟然不顾及大局,与亡涯起了正面冲突,又跑去应天那里大打出手,本座想不知道都难。”
“这么说,想要救他,就只有我死?”
白衣宫主点头,笑而不语。
“若有一日,他知道是你杀了我......”
“他一直都知道,本座不会手下留情。”
“你难道不害怕他与陆岸一样,因为你的无情而忍无可忍叛出椋宫?”
宫主衡玉依旧笑得温和:“不是每个人都是陆岸,在男人眼里,很多东西都比女人来的重要。”
我摇头,不置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