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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死之身

四周皆是无法一眼洞穿的茫茫雾霭,下面是无底的深渊。落叶簌簌的滚落下去,静的连落地的回音都没有。我知道,自己选择了一种极其懦弱的死亡方式。

因为错爱,让我在这个尘世无法立足,让我在承受背叛之后还要笑谈世事无常之后的深深挫败感。没有人会理解我为什么不在悬崖那里跳下去,而是选择待在一块冷峻的石头上面,冷峻的看着他们无法逾越那道自然天成的天堑。寒风灌进我的袍子里面,然后像是虚无撑起更大的虚无一样撑起了漫无边际的悲伤。我看着众人,在原地坐了十九年。

“你有种的话,倒是跳下去啊。”我的侍卫冷冷的挖苦着我,他的剑眉之下隐藏着我从未见过的嘲讽和漠然。话音刚落,然后又有一群人附和着他重复着同样的话语,巨大的回音在我的耳边熟悉的回荡着,在我的耳朵里磨出老茧。

十九年,他们的额头上已经出现了不可磨灭的皱纹,他们的眼神开始浑浊不清,他们的动作已经有了刹那之间的衰缓。而我还是十九年前那个逃亡此处的我,岁月的风雨浇灌出更多寂寞和轮回之中的些许坚韧,但是没有衰老。这些人和我对峙着,他们以为总有一天他们会将我擒获,向他们的王炫耀自己的功绩来换取无上的荣誉和功勋。

“你知道这些年发生了什么吗?”一个年迈的老人从人群里缓缓走出,迈着极其艰难地步伐,像只蜗牛般向我的方向蠕动着。他的胡须在风里抖落下附着在上面的苍老岁月和末世白雪,整个人瘦弱的像只久久未曾进食的鹰鹫。

“回头是岸。”人群里又蔓延出了无数的唏嘘声。而我只是用手指指自己周围的无底深渊,告诉他们回头没有岸,只有我懦弱已久,而又逃避的死亡罢了。接下来,我又会看到他们徒劳的想尽一切办法,向我的方向扑来。我甚至想过,是不是某天这里的深渊就会被累累白骨填平,然后他们叫嚣着跑过来将我撕成碎片。


我冷漠的看着他们,我只需要一个十九年。

曜国每年都会有无数的人死于战争,人们陶醉在欲望的喜悦和死亡的恐惧之中,做着最无用的挣扎。周围的国费劲心机想要报复,终于有一次他们如愿以偿。曜国的王也就是我的父王在那次战役中遭遇埋伏,在发出一声巨兽般无助的哀嚎之后将自己手里的宝剑深深地没入了自己的胸膛。没有人去救他。

在父亲死亡的当天晚上,曜国的王宫里便是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我是王子中年纪最小的,而我的兄长们却还是将我诱进了北面的原始之境,一个猛兽肆虐横行的地带。那年我十九岁,我已经知道了自己所要面临的是什么。每道闪电划过的瞬间,我将自己手里紧握的匕首准确无误的刺入挡在面前的凶兽心脏,寻找着出去的路。而就在我快要逃出来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自己被往后拽了一步,自己的腹部此时嵌着一柄锋利的刀子。

我回头看着笑的脸庞有些扭曲的五哥,没有说话。

他从我的身后转到了身前,阴测测的说了句:“子黎,没想到你能走出来,真的出乎哥哥们的意料啊。”

“为什么非要针对我,我对你们谁的王位也构不成威胁。”

听完我的话后,五哥的笑意更浓了,可我不知道他在笑谁。他的翅膀在刹那之间喷射而出,上面粘稠的物体还是让我感到恶心。他悬浮在我的上空,就像造物主一般俯视着我,眼角划出意思寒冷,最后卷入黑夜的漩涡消失殆尽。“就因为你是个废物,存在与不存在都没有任何意义。”

或许他说的对。十九年来,每次战争我都会被人完好的保护在宫殿里面,从不让被带上战场。我坐在天台上,看着自己身下的那些高高围墙发呆。我被人小心翼翼的保护着,忍受着他们在不经意之间流露出来的浅浅嘲讽。

“是吗?”我仰视着他,尽量让自己的眼泪不会流出来,像是仰望一场悲剧缓缓上演。不知何时,那柄没入我体内的刀子已经被我深深攥在手里,而伤口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愈合着。没有留下任何疤痕。

“什么?不死之身?”就在这一刻我才从五哥的眼眸里看到了一些正在湮没他无上自尊的东西,那种东西应该是恐惧吧。我们没有多余的对话,连最起码的怜悯和临死告别都没有。最后他的首级被我拎在手里,就像一个玩具一样被丢到了诸位王兄眼前,溅起的血弄脏了他们雪白的袍。

他们没有说话。短暂的沉默之后统统笔直的站起身来怒视着我,而大哥则依旧端坐在王位之上冷冷的看着这一切发生,无动于衷。剩下的十一位王兄瞬间将我围得水泄不通,而我在原地闭上眼睛,不敢正视这即将发生的一切。

知道我们为什么要杀你吗?”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知道他们心里的顾虑,因为父王死的时候他们就在不远处,冷冷的看着他将宝剑刺入胸膛,没有任何多余的反应。他们像是死亡的幽灵,举着黑色的镰刀收割着众人的性命。最后,变得六亲不认。

“你们动手吧。”我睁开眼睛,看着那些狰狞的目光在我的身体上一遍遍的扫着。话音落地,我便看见自己的身体上多出了几处伤口,鲜血蜂拥着流出。那些冰冷的兵器刺在我的骨头上,发出一声脆响纷纷断裂。

“动手啊”我又喊了一句,终于短暂的迟疑之后剩下的几柄兵器也是刺进我的身体。十一道伤口血液疯狂喷射出来,而诸位王兄后退数步,任凭我像只刺猬一般站在他们面前,面无表情。

“身为曜国的王子,就算你们拥有了至高无上的灵术,可都做了些什么呢?”我顺手将自己腹部的两把刀拔了出来。“为了荣誉?为了满足欲望?还是让人歌颂你们的英武?”我又将自己胸前的戟抽了出来。“对付弱者的方式,永远只有屠杀对吗?”我一口气将自己身上的兵器全部抽了出来。

“不死之身?看来老五死在你手上并不冤枉啊,哈哈。”人群里有人丧心病狂的笑了起来,而我在那刻就像个孩子般孤独无助地挥舞着双手,使尽浑身的灵力将周围那些兵器推送出去。他们的笑容凝结成了永恒。

没有人会料到我会痛下杀手。也没有人真正胜利。大哥还是登上王座,执掌着我们的命运与生死。

猩红的血液顺着地上的槽渠汇聚成汪洋,一泻千里。触到缄默的暗礁时,忽而扬起剧烈的呼啸,洞穿冰冷的甲胄和尸体,归于虚无。

纪元和轮回默契地遗弃了这里的时空。山脉出现了和史诗一般巨大的褶皱;无畏的巨人擎着闪烁着寒光的战斧;战士,平民和君王的血液一同搅动形成咆哮的漩涡;受辱的妇女身捆枷锁双目无神,眼泪干涸。

所有的幸存者仰望着他们的王,他们的眼神像嵌入银河不甘为黑暗吞噬的星辰。熠熠生辉。曜国终于陷入了无边无际的战乱之中,仇敌从四面八方涌来,而死亡的恐惧终于在刹那之间占据了人们的全部思想。

我站在城门前,后面只有着寥寥可数的几个士兵。“天棋,你这个懦夫。”每次出战之前,我总会回头向自己身后的宫殿大声咆哮几句。而曜国的王天棋,也就是我的大哥就会站在城墙上向我咧开嘴笑笑。我的王兄们都错了,因为他们都不知道天棋才是个一点实力都没有的废物。而他却也是曜国的王。

无情的箭矢让我躲闪不及,一次次眼睁睁的看着它们精确的没入我的身体,而我就像一只凶兽一般向前肆虐冲击着,将身上的兵器无视着拔掉,然后刺入敌人的胸膛。和我同时出战的士兵早就战死沙场,而此时只有我一个人冲杀在敌方的巨大陷阱里面,做着困兽之斗。

“子黎,投降吧。看你的王只给你派了些老弱病残的士兵,他是想看你送死的。哈哈。”对方的将领骑在巨大的独角兽上面,威风凛凛。而就在下一秒,他的咽喉处却插着一根冰槊,殷红的血液如同开闸的洪水般涌动而出,染红了我杀气弥漫的双眼。

“撤,快撤。”对方的战士纷纷向后退去,留下战死的士兵和弥漫在宇宙的硝烟。死神在盘踞在这里久久不肯离去,而我却要一次次与之比肩证明自己的存在。不死之身。

“天棋,当日你为什么不杀了我?我当时已经没有任何可以反抗的能力了。”借着微弱的烛光,我擦拭着自己的兵器和盔甲,随意的看了一眼走进来的天棋。他的眉宇间有着明显的倦意,可在那些倦意之下却是潜藏着前所未有的危险,像是蛰伏在黑夜里的一头猛兽,随时可以亢奋起来将对方撕裂。

“我这不是在以一种温柔的方式杀你吗?”他摸着自己手上的翡翠扳指,笑着回答到。

“为什么?”我不解的问到。

“有些时候,不死才是一种痛彻骨髓的寂寞。比活着,更加痛苦。”

曜国的雪在一夜之间将这座古老的城池拉入了冰封的死亡之中,锋利的风将皮肤划出如同墙壁上散布的丝丝裂缝来。无数的尘埃堆积起来,和着巨大的悲恸融化成结核凝结成雪粒,砸向冰冷的面孔。我在一次迎着无数的敌兵砍杀过去,机械式的将自己的兵器刺入对方的身体,或者将自己身上的那些兵器拔出来丢到一旁。在这种杀戮中我丝毫没有感觉到胜利的快感,反而对那种死亡时轰然落地有了不可磨灭的憧憬和想象。

“我这是怎么了?”

“这才是死亡的开始。”天棋告诉我。

凌音一双朗若明星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在黑暗里发出炯炯有神的光芒。我看见她的肩膀在颤抖着,上身玫瑰紫锦袍上沾着的雪花,被凌乱的花纹规律的划分开。而我在那一刻,脑海出现一丝眩晕。

她怒气冲冲地用宝剑刺了我无数次,而我却没有如她所愿的倒下死亡。她不由得气恼,然后抱住双臂在我面前大哭起来。周围是和安静时心脏跳动一样漫无边际的空旷,而在漫山遍野的死尸里,我第一次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迷惑。以至于我看着凌音在我面前哭,依旧手足无措。

“你是个魔鬼,不死的魔鬼。”凌音仰起头,双目紧紧盯着我。而就在两条河流汇聚之前,我的那条已经衰竭。我溃败的低下了头。

凌音是我心爱的女子,这是一种无法修改的命运。在她将冰冷的兵器刺入我胸膛的刹那,一股暖流像是电流一般回荡在空灵的宇宙找不到边际。

“我爱你。”我的嘴唇里面蹦出这几个字眼。我感觉在那一刻自己的身体不是由自己所能掌控的了。

“爱是什么?”凌音孩子般的局促不安,将她的手指按在我的眉头上。

“我不知道爱是什么。我只知道,我爱你。”

凌音是冥国的公主,那场战役之中唯一幸存的人。而冥国的王为了停止这场战争,却是擅自和天棋达成约定,双方联姻,将凌音许配给天棋。就在我将她带入宫殿的那刻,所有的人深嘘一口气,他们嘴角泛起嘲讽的笑。而我却不知道自己陷入了荒诞之中。

天棋骄傲地举起杯,向大臣们宣布凌音会是自己三日之后迎娶的王妃时,我整个人呆如木鸡。

“你放屁。”我将自己手里的酒杯狠狠的朝着天棋砸去,众人看着那些液体顺着他的王袍缓缓流溢,然后渗进,渲染了一个极其悲哀的时代。紧接着一群人就将我按倒在原地,任凭我发疯似的挣扎。

“子黎,闹够了没有?”天棋怒喝道。

“你明明知道我爱凌音,为什么还要夺我所爱?”我将按倒自己的那些人全部轰飞出去,一把剑冷冷的指向他。而剑锋处却有着一滴眼泪被劈成两半,坠地无声。我不知道是谁的眼泪。

天棋一挥衣袖,旁边的众人便是知趣的退下了。偌大的宫殿里此时只剩下我们两个人,静的连彼此的呼吸声都可以引起对方的巨大耳鸣。

“你用剑刺你的手试试。”天棋没好气的说了句。而我听了之后丝毫没有犹豫,在自己的手臂上滑了长长一道疤痕。只不过伤口并没有理所当然的快速愈合,反而鲜血汨汨不止。

“只有丝毫没有感情才能保持你的不死之身。”天棋诡异的笑着。而我却知道这不可能,我不能一直以来没有感情。

“你骗我,这不可能。”我喃喃的说着。而就在这时,一道寒光闪现,接着血液开始疯狂地从我的胸口涌出。

自从那次出逃之后,曜国和冥国再也没有发生过战争。我不知道凌音过的怎么样,我爱她,可又躲在这里数着时光的指纹苟活了十九年。曾经的海誓山盟还是不时地在我耳边浮现,渐而出现了无数次的幻听。她留在我怀里的温度就这样一点一点流逝着,直至我被夜里的寒意冷醒,才发觉自己的世界依旧空空如也。这种锥心刺骨的痛楚蔓延至身体的各个角落,近乎焦灼的让我一次次失去理智,一次次用匕首在自己的身体上滑下刀痕,一次次发狂的喊出凌音的名字换来对岸讽刺的笑。

我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呢?我摇着自己快要爆裂的头,不停地探向记忆的伸出。然而始终是徒劳的,我不可能找到答案。我需要出去,我需要见一些人。

十九年前,曜国举国欢庆。曜国的王天棋和冥国的公主凌音将要喜结良缘,所有的人都沉浸在无比的喜悦之中。

“你放屁。”我愤怒的推开挡在面前的天棋,而当我走出门外时才发现装备精良的士兵已经围住了整个宫殿,月光下利刃反射出一道道光,晃得我睁不开眼睛。地上铺就了薄薄的一层雪,蒙面的士兵的肩头也落了薄薄的一层。我看着这些骁勇的士兵,喉头突然冒出一阵不可名状的悲凉。

“天棋,这是你为我备的大礼吗?”我转身看着紧闭的殿门,笑着问道。没有人给我回答。

“那我就照单收了”。我自言自语着冲进了那些冰冷的人群里面,冲进了曾几何时熟悉的血腥之中,熟悉的用匕首刺穿他们的心脏,熟悉的将其脖颈划出一道伤口而不至于血液喷溅到我身上。我感觉自己又回到了那段疯狂屠杀的日子,让我感到快意的战场。

寒风将空气撕扯出一道庞大的伤口,无数的血腥气味从这个空挡里钻了进来,摧残着无数人的嗅觉。不管那些血液是从谁的身体里流出的,我们都已经麻木的陷入了这场厮杀之中。终于一股钻心的疼痛从我的身体蔓延开来。

“只有丝毫没有感情才能保持你的不死之身。”天棋诡异的笑着。而我却知道这不可能,我不能一直以来没有感情。

“你骗我,这不可能。”我喃喃的说着。而就在这时,一道寒光闪现,接着血液开始疯狂地从我的胸口涌出。而我没有转身,因为这么笨拙的刺杀方式我只见过一个人对我使用过。那就是凌音。

我在她的面前倒了下去,而同时那些蒙面的战士也没有一个人活了下来。凌音依旧站在我的身后,在我倒地的刹那松开了剑柄。她的眼泪垂落在无声无息的夜里,像溅落在世俗的珠玑。

“为什么?”

默然。

“呵呵,我哪里是冥国的公主啊,我只不过是卑微的仕女罢了。”凌音苦笑道。“我只是一颗卑微的棋子,习惯了被操纵。当我第一次杀你失败时,我会惶恐,我怕自己又会被幽禁在暗无天日的水牢里面。可我又在那一刻爱上了你,因为我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原来也有和我一样的傻子,心甘情愿的为别人卖命,自己却什么也不知道知道吗?我厌倦了杀戮,厌倦了这勾心斗角的一切,因为我们谁也不知道下一刻,我们会死在谁的手里。”

三日后,天棋和凌音举行了极其盛大的婚礼,举国欢庆。而我靠在一棵古老的树下,手里攥着凌音托人偷偷送来的钥匙,泪如雨下。

那把钥匙是凌音的心。

十九年是一个周期,不死之身的周期。天棋十九岁的时候父亲一手掌握着曜国的大权,无可奈何他一腔报复却难以施展。直到他自己的不死之身已经在时间的推移之下陷入沉睡时,他才开始酝酿起另一个计划来。

曜国的王子各个都是雄心壮志,他们每个人都有着惊人的天赋,从小就将各自的灵术运用的格外娴熟。他们在无情的战场将自己锻造成世间最为锋利的利器。十九年之后,我才恍然知道,即使成为利器又有什么用呢?还是敌不过世间最柔软的东西人心罢了。很多年的今日,我又成为不死之身,我遥望着那些对面的人,眼角突然坠下一滴泪。

十九年前,天棋大婚的那天,我慌张的从曜国逃离,逃到了这个地方。这块巨石就像是被硕大的磁场撑起在这个广袤的空间里,周遭的深渊像大地不小心撕开的伤口,深的让人怀疑要是坠落下去就会回到记忆里面,时空隧道一般横亘在现实和梦幻的之间。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达这块巨石上面的,仿佛只是一场梦,或者就是闭眼,在刹那之间完成了不可思议的瞬移。

四周皆是无法一眼洞穿的茫茫雾霭,下面是无底的深渊。落叶簌簌的滚落下去,静的连落地的回音都没有。我知道,自己选择了一种极其懦弱的死亡方式。

我习惯性的将匕首滑向自己的手臂,久违的感觉再次充斥满我的身体。那道伤口以极其快的速度愈合着,很快连疤痕都消失的无影无踪。看见我的举动,对岸的老人喟然长叹了一声:“子黎,你又要回来了。”

“是啊,我要回来了。”

世间因为有了欲望才有了背叛,杀戮和放纵。总有一天,我以为习惯了杀人放火的刽子手会回到家里,望着如血的夕阳,沉睡下去,不再醒来。这个世界巨大的囚笼里完好的囚禁着无数的傀儡和杀手,他们隐藏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忘了自己的名字,忘了自己身上流动的血脉,忘记了自己为什么要被囚禁起来。

还是有很多迷惑没能解释清楚。本以为了然于胸的一切自始至终都是一场臆想。而我还在行着,在曜国的雪落尽斑斓梦乡时,我回来。静的像行走在午夜的风。

漫天飞雪。足下是十九年前烽火狼烟的战场,无数的鲜血和生命淬炼出这个国度如今固若金汤的城池。没有人再提及这段往事,所有人的眼眸里恪守着心照不宣的秘密,像是遗失在时光之河中的尘埃,无法歌颂,怕惊醒了睡眠。

循着曜国最偏僻的小道从里面走,夜里的街道冷冷清清。偶有的几声犬吠催生了无数的寒意寂然涌上心头,一寸一寸融进我脖颈间墨绿色的静脉,冰封血液。

“天棋,你这个懦夫。”我记得自己曾经这么叫嚣着,带领着一群老弱病残杀向敌人。而后一个人全身而退,迎接无数的子民的夹道欢呼,我一次次胜利,一次次证明自己是对的:天棋,你是个懦夫。

我走进皇宫。每个角落站着穿着冰冷甲胄的士兵,他们像雕塑一般挡住我的视线。

“你是谁?”他们之中有个幼稚未褪的少年按捺不住问道。

“子黎。”

“哦,你就是曜国说的那个叛徒吗?”他的眉宇间突然涌出一股凌厉的煞气,手里的宝刀出鞘,锋利的刀刃抵在我的喉结处。

我望着他的样子,冷冷的笑笑。很多时候我觉得自己都快忘了这个表情了,而当我真正踏入这片久违的土地时,原本一切久经陌生至于遗忘的东西就会显得无比清晰起来,仿佛历历在目,弹指须臾。

“曜国是怎么样对待叛徒的呢?”我用双指夹住他的刀锋,含笑问道。

“杀。”

“好,那你杀的人应该在里面,而不是我。”我指指他身后遥远的行宫,眯起眼睛。

“你放屁。”他就像当年我骂天棋那样回敬了我一句,与此同时,刀锋已经狠狠的从我的脖颈滑落下去。我目睹着这一切发生,依旧噙着微笑。在这笑容里面许多仇恨都随着时间淡漠了,也或许,历久弥新。

眼前的众人惊诧的张开了嘴巴,因为他们亲眼看见我的伤口转瞬间已经愈合,我笑着推开他们走了过去,就像推开那些曾经妄图越过悬崖擒拿我而熬成白骨的人。而我也在这一刻抬头看见,天棋站在曜国最高处,以一个拥抱的姿势迎着我的归来。

很久没见凌音了。她问我是不是没了心就会死掉。她的白发一直从窗柩那里铺就到我的足下。然后我看着她拖曳着银白的翅膀滑翔,拥抱了死亡,像摇曳在末世的银色飞雪,凄然成冰。

“这个世界上没有不死的人,不是吗?”

“没有,我们都会死。”

临死前凌音对我说真爱是在自由和占有之间最为残忍之间的抉择,这十九年她每天都守着曜国最高峰上的那棵树那儿,遥望着我会回来。手提着长戟,身着甲胄,然后威风凛凛的告诉所有人:凌音是我的。可是当她掐指细算十九年之后归来的我又是不死的,她陷入了自己的绝望之中。

并非所有背叛都是不可原谅的。时间犀利的手笔追回了凌音信以为真的愧疚和自责,让她在匆匆年华里衰退了娇媚的容颜。习惯了等待,却又疲倦了等待。最后以死来寻找解脱。天棋站在我身后,将自己的长袍解下披在了凌音身上,久久没有说话。

“其实,曜国的王位本来是你的。”

“我知道。”

天棋叹了口气,转身坐在了椅子上,整个人瞬间苍老了许多。他颓然的卸下了所有的伪装与风范,像一块快要沉睡过去的冰。在这巨大的缄默里,曜国的警笛突然长鸣,仿佛将死之人无助的呜咽和夜里悲鸣从四面八方涌来的风。冥国兵临城下。

那天晚上,我做了十九年来最长的一场梦。铁马冰河,折戟沉沙。一层层浪潮推着咆哮汹涌的血腥泡沫,碰撞出惊彻天地的漩涡。而无数的人正向这个可怕的漩涡口涌去,然后嘶喊着被湮没,消失的无影无踪。

天棋一个人出去迎战,没有带一个士兵。最后他的尸体被高高悬挂在冥国的城门上,几只鹰鹫盘旋在天空上,目光灼灼。

很多年后我站在曜国最高峰的那棵树下,赏雪品茶。突然在曜国城池下来了一位鲜衣风马的少年,他冲坍塌荒芜了的废旧城池嘟囔了几句,然后仰头,目光穿透袅袅的雾霭,直指向我。

“你活了多少岁?”

“五百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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