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流光溢彩的水晶宫里伶俜地徘徊,皓洁的龙涎宝石在我手中散发着晶莹的光彩。身边的珊瑚桌上放着我的包袱,我走过去,将它小心翼翼地打开。
躺在包袱里的,是我的魔法剑和魔法杖,邪气四射,寒光逼人。它们原本不属于我,却在命运的愚弄下与我一同走过了一段刀光剑影的历程。直到现在我才明白,原来我一直以来不过是站在一场悲剧结束的边缘。
或许她说得有道理,我们永远也无法摆脱上天的安排。在时空的轮回中,我们一次又一次地卷入苦难,又从苦难中清醒过来,弄得伤痕累累,直到最后心力交瘁,才懂得回首过去。一切犹如划破天宇的流星,在还朦朦胧胧中就已丧失殆尽。神秘永远都不可触及。
我承认我的过去是一个错误,一个彻底的错误。
此时此刻,应该把记忆中的一切通通抹去,那些充斥着血腥味的空气必须从我的脑海中彻底地消散。已经逝去了,所有的一切,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烟火弥漫的视野,我已是孑然一身,在这荧光四射的水晶宫里守着无尽的孤寂。
我撩起门帘,让它随着水流扭曲地摇摆。岑寂的空虚,宛若槁木死灰。宫外的侍卫们突兀地站在棱角分明的珊瑚桌上,面容严峻而死板。
几个有着沉鱼落雁般面容的宫女婀娜地从我身旁走过,撒下一片芳香。闪亮的珠宝在她们发髻间熠熠夺目。她们渐渐远去,开始化作一团团白影,然后模糊,直至消失。
我喊来一个侍卫,告诉他,要是龙宫的元老们来了,就告诉他们我去了魑魅岛。
侍卫面露难色,恳求我不要离开龙宫,并提醒我加冕大典马上就要开始了。
我说,我只走一圈就回来。
还没等他回过神来,我已纵身腾出了龙宫。
我孤身一人在魑魅岛幽暗的古林中行走,昔日嘈杂的声音已荡然无存。令人生畏的湿气,夹杂着死一般的岑寂。尸骨的残骸总在不经意间出现在我脚下,心惊肉跳的感觉。腐烂的气味充斥在每一个角落,四处渍透着诡谲与邪气。怪异的老树歪歪斜斜地生长着,浓密的树叶将整个岛屿遮的严严实实。
临海崖上的那块巨石早已化为了齑粉,碎石撒了一地。从上面走过,远久的尘埃便随着我的脚步肆意地扬起,留下一串串深深的脚印。
魑魅岛已经夷为了一片荒地。
我顺着林中迂回的小道往前走,绕开盘杂的荆棘丛野,熟悉的场景又一幕幕地映入眼帘。树枝间的累累白骨,昭示着记忆里那场惊心动魄的恶斗。多少岁月已经流走,远古的气息却依然清晰。
我仿佛又听到四周传来了惊天动地的尖叫与狂笑声……
我在邪恶的魑魅岛长大,在一百八十岁之前一直深居在岛中央的灵霄宫内。那里还住着魑魅岛的岛主---一只穷凶极恶的蜢虎精。岛主喜怒无常,时常雷霆大发滥杀生灵。岛上所有精灵无不对他惧而生畏。
我一直都喊他作父主。我是岛上唯一没有原身的生灵,父主说这是我娘生我时灵气骤减造成的结果。
我从小便由一个叫古藤子的侍女伺候着。古藤子是一个和我娘有着同样年龄的精灵,有着袅娜的身段和修长的秀发,浑身散发着难以琢磨的气息,飘渺而神秘。她喜欢在我深思的时候安静地坐在我身旁,然后看着我微笑,面容慈爱而亲切。她说每次看到我都会感觉很快乐很甜蜜。
我知道她说这句话时决不是像其他精灵那样只是为了博得我的好感。我感觉她在说这句话时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她眼里闪耀,让我感觉她的每一句话都是那么真实。
其实我一直很同情她的遭遇。她原本有一个漂亮而可爱的孩子,可惜他在出世不到三天时便在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中死去了。之后她便到灵霄宫内做了侍女。每次我可以想象得到这件事对她的打击有多大,因为每次提及此事她都会黯然神伤。
我害怕魑魅岛的黑夜。每次在古钟精们的嘶鸣声中进入梦乡后,我都会不由自主地做着一个噩梦------一个可爱的小姑娘,在一片烂漫的梨花丛中起着舞,飘零的梨花便在她的身边盘旋。我迷醉地走过去,想要拉起她的手。就在那一瞬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她的身躯开始变形,脸蛋变得扭曲。蓦然间我发现一个丑陋的魔兽站在我面前。那魔兽伸出满是疙瘩的魔爪向我抓来。我转过身去,闭上眼睛没命地跑,浑身颤抖得厉害。直到最后,当我在睁开双眼,才发现我已经无路可逃。无数的魔鬼从四面八方向我靠近,龇牙咧嘴,挥舞着可怕的大手……
我每晚都在重复这个奇谲的梦。每次从睡梦中惊醒,我都会海阔天空地幻想。我总会想起她----一只死在了梨花丛中的白兔精。然后我会祷告,对着她灵魂消散的地方,尽管我知道他地灵魂早已飞散到九霄云外。
幼时的我在所有精灵心目中只是一个不屑一顾的少主。除了表面上的惟命是从,没有谁会真正在乎我对灵霄宫大事的看法。我早已对此习惯。有时候,我会感觉我不是我,不知为什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感觉。我拥有岛上孩子所没有的很多东西,却又总似乎比其他孩子缺少些什么。从小到大,父主都严密地看守着我。他不许我离开灵霄宫半步,更不许我向其他孩子那样疯疯闹闹哭哭吵吵。他说,灵烺,你是少主,终究有一天,你会站在我的位子上,执着魔法杖,向魑魅岛的精灵发号施令。所以,你必须把魑魅岛当作你的全部,为了它,你必须付出一切……
于是,我的童年便没有了欢乐,以及本该属于我那个年龄的自由。父主派了许多魔法高强的精怪把守着灵霄宫的各个出口,企图把我禁锢在这深宫大院中。他还让魑魅岛的四大魔怪教我魔法。大师父千年树精勐是四大魔怪之首,分身术是他的绝杀;二师父巨蝎毒魔磐的毒术出神入化;三师父素霜是一只已修炼一千二百多年的雪狐女妖;四师父狻则是一只擅长飞天术的秃鹫老怪。他们对我的训练很是严格,甚至可以说是残酷。每天晚上我回到我住的子阳阙,身上都会布满伤痕。我很希望能在那个时候得到父主或我娘的一点爱抚,然而一次次地失望过后我便终于对此绝望。我这才发现,我所缺少的,正是父母的爱抚,而这正是一个孩子所最依恋的。无论是睁开眼还是闭上眼,在我的脑海中,这四面寒壁的灵霄宫似乎总是阴风瑟瑟,冷清得令人毛骨悚然。
我在潮湿的林中走着,前面是烟云飘渺的世界。魑魅岛的阳面崇山突兀,终年缺少阳光的照射。长久的无人修葺,使得岛上的杂树莽草郁郁葱葱。
我就沿着这迂回的小道往前走,脑中一直在回忆昔日的岁月。偶尔,我也会俯下身去,拨开那挡路的荆棘从,然后,继续走下去。
猛然间,我周围的莽草开始涌动,呈漩涡状地朝我越缠越紧。一种不祥的预感顿时涌上心头。我迅速地将灵气化作披箔圈,将自己罩在里面,以防不测。
然而,一切很快平静下来。我再次环视四周,所有的异常与诡谲刹那间消失。死一般的宁静又笼罩过来。
魑魅岛依旧没有改变飘渺的本性,尽管曾经的一切都早已逝去……
我依然清醒地记得我第一次溜出灵霄宫的惊险。那些记忆在我脑海里铭刻得太深,以致想忘却都不能。
其实我一直都在思考怎样溜出灵霄宫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因为古藤子告诉我外面的世界很美好很美好。我早已厌倦了灵霄宫的生活,总向往能到外面去玩耍。可是我不敢----我惧怕父主那双深邃的眼睛,以及他那双喜怒无常的脸。
可是我讨厌这阴森的环境,它让我感觉仿佛是处在一个死亡的境界中。父主和母亲对我的漠然不问,更加剧了我的孤独与寂寞。我一直在等待、等待,等待着那么一天,命运之神突然改变了时空的运转,让我可以溜出去,摆脱这阴暗的气氛,无拘无束地玩耍。
一个多么幼稚的想法!可是为了它,我苦苦等了一百八十年!
终于有一天,父主和娘率领灵霄宫里的众多侍卫走了。没有人告诉过我他们将去何方。我悄悄地藏在一棵大树后面看着西北魔法大师命人打开西北戍卫阕的魔法门,然后和其他魔法大师一起,跟在我父主后面走了。随后,那魔法门便铛然落下,一道惨淡的光芒又笼罩在上面。
我迷茫地跑过去,望着那扇可怕的大门一直发呆、发呆。我很后悔没有混在侍卫中悄悄溜出去。和那么多人一起去一个全新的世界,我想那一定是一件很好的事情。我还看到飞凌就在侍卫们中间。他是和我一起长大的好朋友,却早已历经磨练成为了一个威风凛凛的侍卫。我很喜欢看他穿上魔法袍的样子,真的很英俊很神武。
我掐指一算,发现除了我的四个师父和少数的侍卫侍女外,灵霄宫里已不再有其他人。我灵机一动,一个想法开始酝酿。
那一天我格外地乖顺,没有等古藤子来喊就去我的四个师父那里修炼去了。依旧是在那块四面有老树环绕的空地上,我们练了整整一天的法术。当古钟精又用嘹亮的嘶鸣声向岛上所有居住在黑暗中不晓时分精灵宣布夜的来临时,四位师父也都累了,便对我说,好了,少主,你回子阳阙休息吧,我们也要休息片刻了。
我很恭敬地点头,然后安静地离去。然而我并没有回子阳阙。我转身潜入师父们居住的屋子后面,等听到每个房间里都传出熟睡的呼吸声或鼾声时,才站起身来,踱步而去。
我想趁此机会到灵霄宫外面看看。然而我并没有走灵霄宫的各大戍卫阙。那里戒备森严,几乎所有余留在灵霄宫内的侍卫都集聚在那些地方。我早就想好要从后门走。一路上我很小心很谨慎,顺利地到达了那扇我事先发现的窄小暗门前。我满心欢喜,踱上前就要从那扇门里出去。
可是就在此时,一排嘹亮的声音从我后面传来。我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我转过身去,一排巡逻的侍卫拜跪在我脚下。
少主!他们喊道。
我看了看,他们虽然跪在我面前,却每个人眼里都透着严正的光芒。
我是你们的少主,我想到外面去走走,你们也想阻拦么?我说。
一个小头目站了起来,说,少主,岛主嘱咐过我们,为了保护少主和灵霄宫的安全,我们必须严加看守各个出口,不得让任何人出入,更不能让少主离开灵霄宫半步。
你们一定要阻拦我吗?我拔出魔发剑,在面前晃了晃,想要他们知难而退。
可是,我的话音未落,他们已纷纷举起了手中的法器。一道道蓝色的光环开始在他们周围盘旋,如萤火般微弱,却在凝重的黑暗中显得格外炫目。
剑拔弩张之势形成,一场斗争一触即发。
我紧紧握住魔法剑,双眼紧张地看着他们。虽然我已跟随四个师父修炼多年,却不曾真正临敌过。如今头一次面临如此紧张的局面,心里不由自主地怦然直跳。
嗖地一声,眼前的黑影全部倒下了。
我惊喜万分,没想到我的法力竟也能如此时厉害。我只略略施展了从二师父那儿学来的毒术,他们便全部晕倒了。
我赶紧转身跑了出去。
我在莽莽古林中漫无方向地走着。四周不见一丝光亮,黑漆漆的一片。我这才知道,在我们灵霄宫掌管之下的魑魅岛原来是如此地幽僻与荒凉。
古林里的小道曲折迂回,连亘无尽。沐浴在充斥着古木和野花芳香的空气中,全身的毛孔在刹那间舒展开来。我感受到了自由的可贵。我尽情地伸开双臂,朝着远方呐喊。一种从未有过的愉悦侵占着我的身体。
渐渐地开始有些奇异的叫声和大笑声传入我的耳中。在这片连叶子都不曾想动过的林子里突然发出这怪异的声音,让人不能不感到毛骨悚然。如果我不是这里的少主,我想我绝对不敢再走下去。
耳际的声音越来越响亮,彻底粉碎了刚才我把它当作了幻觉的幼稚想法。我努力寻找着这声音的发出点,却发现它仿佛是来自四面八方。这使我渐渐地有些头昏目眩。
我终于意识到,我已经走进一群妖怪的包围圈了。
……哈哈……嘻……
我停下了脚步,紧紧地握住手中的剑。那些妖怪笑得更猖獗了,简直无视我的存在。我壮了壮气,怒吼一声,你们是哪路山精妖怪,竟敢在你们少主面前如此放肆!
那些妖怪们的笑声开始趋于疯狂。好久,才听到他们中迸出一个声音,哈哈,哈哈哈,兄弟们,他说他是少主!哈哈哈……难道我们魑魅岛还有两个少主不成?哈哈……
我慌了,一时间竟乱了方寸。我说,我的确是你们的少主,如果不相信,你们回后悔的!
他们终于停止了凶神恶煞的狂笑。他们说,想让我们相信你的话,就先露两手吧!
我想起刚才自己轻松摆脱那些侍卫的事,终于不再胆怯。我把全身的灵气集中到手中的剑上,然后使劲插入地里,四周立即响起了一阵爆鸣声。几丈的泥土顷刻间碎成粉末,在空气中腾起,化作弥漫的烟雾。
那些妖怪们被迫现出了原形,一个个站在我面前,面目狰狞。为首的那个长有獠牙,朝着我张牙舞爪。他咧嘴说道,小子,法力还不错嘛。
我说,我不是小子,我是你们的少主。
那小妖说,小子,别装了!你已经闯入了我们的领地,按照规矩,如果你打得过我们,我们就放你过去;否则,哈哈哈,你就是我们今天的下酒菜。那妖边说边回过头去,朝着他的同伴们龇牙咧嘴,引起一阵狂笑,响彻云霄。
难道,你们不怕我会伤害你们吗?我说。
……哈哈……嘻哈……一群青面獠牙的妖怪笑得前仰后合,穷形尽相。
……嘻……哈哈……太可笑了!这种冒充大人物来逃命的手段我们见得多了,可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样傻的家伙,竟然冒充本岛少主!……哈哈……
他们很快向我围过来,长长的魔爪像钩一样地举起,直逼向我的要害。我把宝剑横在胸前,幻化出披箔圈护身。他们从四面八方一齐向我使出魔力,使我全身不由得一震。我使出全身法力,分射向四周,主动迎战。
尘土和落叶在各种内力的作用下开始回旋。我不断地增加法力,企图能尽快可敌制胜。然而他们并不像刚才那几……个侍卫那样不堪一击。我们相互僵持,比足不动。
我清楚自己不能长久地坚持下去。如果再继续僵持,势必会造成两败俱伤。到时我再与他们相争必是性命难保。于是我说,各位,我们比了这么长时间也没决出个高下,不如换个方式,你们一个一个地与我较量,怎么样?
显然,那群怪物也难以在继续支撑了。汗水止不住地从他们的头顶滑落下来,浸湿了他们身上的魔法袍。他们相互交换了眼神,点头同意我的提议。
我说,我数一二三,大家一起收回法力。
他们应允。于是我开始数数。
我喊一,他们收回了一成法力。我也跟着将法力收回一成。
我喊二,我们一起收回了绝大部分魔力。萦绕在我们周围的荧色光环也霎时黯淡。在那一瞬间,我完全解除了先前对他们的猜疑。
我喊三,同时,我收回了所有的法力。突然,一股强大的力向我撞来。我感到浑身刺痛,眼前星光点点,耳际怪鸣不断,五脏六腑犹如断裂一般。
我这才知道,我被欺骗了。
没等我来得及凝聚魔力实行反击,他们已经向我发动了更为猛烈的进攻。我只觉仿佛有无数条横柱向我飞来,把我撞到几十步之外。我趴在地上,似乎肝肠寸断,淤血从体内直涌上来,吐了一地。
一群怪物疯疯癫癫地奔过来,把我团团围住。他们欣喜若狂,对着他们的战利品-----我-----欢呼雀跃。
你们……好……阴险!……我强忍着痛苦,怒斥他们的不义。
……哈哈……嘻……呃,小子,你是从哪间山洞跑出来的小妖啊?居然连这一招都不知道!哈哈……嘻……
我无言了。我终于理解父主为什么要将我禁锢于灵霄宫了。在这个黑暗的魑魅岛上,处处都潜伏着无比的邪恶,只要稍有大意就会遭人暗算。
他们张开锋利的魔爪,慢慢向我逼近。我万分惶恐地看着一幅幅狰狞的面孔,本能地缩在一角。我闭上眼,想象他们用长爪划破我的五脏六腑然后生食我的肉体的情形,全身不由得一阵颤栗。
嗖地一声,一股寒气从我身边撩过。我想我就要死了。我彻底地放开了自己,静静地等待死神的来临。然而,令人不敢想象的是,待寒气消散了以后,我居然还没死。我清楚地感觉得到我的灵魂还依附于肉体之上。二级恐怖的笑声和狰狞的叫喊不知什么时候已全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苦苦的央求与哀号声,奴腔婢调,谄媚万分。
睁开眼,我惊喜地发现,我的四个师父正站在面前。他们的身影如此地高大,带者不可捉摸的气息。即使是身为女子的三师父素霜,也带着一种令人生畏感觉。一群怪物正跪在他们脚下,正像磕头求饶。
肃霜走上前去,指着地上的一群怪物说,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对少主如此无礼!
他们一个个下的面如土色,纷纷涌到我的脚下,嚎叫着说,英明的少主啊,我们有眼无珠,罪该万死,罪该万死……您就饶了我们吧,我们再也不敢了……
看着他们一个个悲惨嚎哭的样子,我心里不禁可怜起他们来。我摆摆手,说,你们走吧!
那些妖怪三叩九磕地谢我。之后,便从地上爬起来,歪歪斜斜地向远处颠去。我看着他们渐渐远去的身影,不禁感慨良多。对于那些阴险狡诈的精灵,我一直都是深恶痛绝的。我也说不清楚我为什么要饶了他们。
突然,他们倒下了,一个不剩地倒下了。
我的心也在他们倒下的瞬间剧烈地颤抖。他们没有流下一滴血,静静地像木头一般地倒在了我的视野尽头。我蓦然想到了我曾经亲眼目睹的一亩,触目惊心的一幕。婉若,一个遥远而熟悉的名字,无法止住地在我的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翻现着……
我转过身去。勐的大拇指上海环绕着淡蓝的荧光。他那锐利的目光直视前方,深邃的犹如一口枯井一半,令人捉摸不透……
不知不觉,我的脚已经把我带到了灵霄宫的西北戍卫阙。守候在那里的,是隆功的几个侍卫。灵霄宫的精灵们早已在那场战争中永远地从这个岛上消失了。
整个事情犹如一场恶梦。而当我从梦中醒来时,不得不独自伫立在天地间哀叹。
我从身上取出龙涎宝石,将它擦拭干净。很快,一股清幽的梨花香味散逸出来,沁人心脾。我想起了婉若,她的身上也散发着这样的香味。我喜欢看着她在我面前肆无忌惮地笑的样子。少主,无论将来发生涉么事情,你都会是所有人心中高傲的英雄----当龙宫大举进攻灵霄宫的危急时刻,她也依旧那样天真地笑着对我说。
事实证明了她的预言的正确性。可惜当时我并不能完全领会他话中的内涵。为此,我犯了一个又一个的错误,而且至今想起依然对她满怀愧疚。她为我死了两次,而我直到最后才明白她的一切。如果不是上天可怜我的无知,我想我从顽童时代起就会一致认为她早已死去,而且再也不会和她见面了。谁会想到在时隔一百多年后她又一次地用自己的生命救了我呢?
如果真地像我孩童时代所认为的那样,我会永远摆脱不了那个恶梦的困扰。一个可资的小姑娘,在梨花从中快乐地起着舞。当我靠近她时,却发现站在我面前的竟是一群无比丑陋的怪兽。他们挥舞可怕的魔爪,向我靠近,靠近……
站在戍卫阙上得了望台上的几个侍卫很快发现了我,马上令人打开魔法门,将我迎了进去。
龙王,您怎么一个人到这里来了?为首的那个侍卫说。
我说,我只想来看看这片将我哺育大的地方,你们不必声张。
然后我只身一人去了离西北戍卫却不远的那座废墟里。那条地道依旧没有改变,黑黢黢的洞口透着往昔惨烈的气息。血雨腥风的岁月在它的幻影中有一次窜到我跟前。
然而,我第一次见到它时的感觉竟是那么的完美。
啼笑皆非的感觉。
我的第一次出逃让我幼小的心灵更加无助。灵霄宫以外的世界也不过如此,我不再觊觎什么
我最后跟着我的四个师父回去了。在他们严峻的眼神下我一路上都感觉心惊胆战。
在灵霄宫的大殿前,我看到了成千上万的精灵------披着护甲,但已遍体鳞伤的精灵。他们一个个瘫倒在地上,痛苦地呻吟。殿前的土地上,一大片一大片粘稠且黑乎乎的东西正在向土地深处漫延。不远处,是他们的妻儿在那里哭嚎,哀楚而凄零。每一声叫喊都让我有一种撕心裂肺的震撼。一群虎背熊腰的侍卫们手执着矛戟,将她们当在外面,推推扯扯地。
蓦然,一个年轻的女子从寒光闪烁的矛戟的缝隙中闪了进来。她疯狂地向前跑去,不顾一切地向前跑去。此刻,她的丈夫正躺在殿前的土地上,血已流尽-----那是与她相依为命的丈夫啊!
所有的视线在那一瞬间集中在了这个年轻女子的身上。昏暗的空间里一道白色的影子在向前飘着,那般地清纯,那般地美好,犹如一团白云,却又比白云更令人心旷神怡。那一刻,几乎一切感官都消失了。浮现在我脑海里的,只有一团雪白。
一道蓝光闪过,冰冷地。还没等众人回过神来,她已经倒在了一片血泊中。几团黑色的血迹溅在它洁白的纱衣上。她的嘴角开始淌血,一滴一滴地掉落下来,在弥漫着血腥味的空气中捡起阵阵雾花。
那一刻我又想起了她。婉若,她死了,死在了花样的年华里。她是那么的天真,那么的美好。死的时候也是向眼前的这个女子一样,洁白的躯体毫无气力地倒在了一片血泊之中,然后,悄无声息地离去。
我的心不由得选了起来。我担心眼前的这个女子会立即昏死过去。事实上,它远远比我显现的要坚强。她拖着淌着血的身体,迷迷糊糊地喊着她丈夫的名字,一点一点地向前挪去。中雨,她爬到了她的丈夫身边,按捺不住地露出了微笑。她使劲拍打着她的躯体,但终究没有回应-----那已经是一具冰冷的令人生畏的尸体了。她长笑一声,然后躺在了他身边,面带微笑地睡了,而且永远也不可能再醒过来了。几个魔法大师立即施行魔法,她的是他便在寒光中灰飞烟灭。
我的眼睛再也无法阻挡地湿润了。我感到内心深处有一块柔弱的地方被击得粉碎。我木讷地站在殿前的台阶上,脑子里一片空白。
……一团白云从人群中飘了出来,然后到在了血泊里。他痛苦地向前爬着,只为看他一眼------一眼而已。当她付出了千辛万苦后看到的却只是一具僵硬的尸体时,她的全部世界便在那一瞬间彻底地崩塌了。她死了,嘴角还残留着血的痕迹。随后,她的尸体也随着她的灵魂彻底地消失了……
一个生命的消亡原来可以如此简单。
父主走到我身边,说,灵烺,你是灵霄宫的少主,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可以让别人透过你的脸知道你心里的想法!
多么可怕的声音!
一百年前,当我还只是一个只有八十岁的小孩时,我遇到了婉若,以致活泼可爱的白兔精。我看着她在梨花林里玩耍的天真模样,不由得笑了。然而,就是这简单的一笑,便给她带来了从未想过的厄运。一道冰冷的蓝光划过,她便倒在了漫飞的血花和梨花里。然后,父主对我说了同样的话。
我无言了,脸部的肌肉在不知不觉中紧缩。顺时,我的表情冷峻得像天山之巅的石头。
当古钟精们用嘶鸣声宣告黎明的来临时,殿前所有受伤的或已经死去的侍卫都已得到了妥善的安置。父主召集各族的酋长和一些魔法高强的精灵们在灵霄宫的大殿里集会,讨论报复龙宫的事。我这才知道不久前父主率领侍卫们离开灵霄宫和龙宫大战了一场。父主在这次战斗中惨败,经过长时间的鏖战才带着少数侍卫逃了出来,其余的侍卫都葬身海底。其中包括飞凌,和我一起长大的飞凌。
我万万没有想到飞凌这么早就死了。记得小时候,他和我在一起比试魔术,他说,少主,等你将来做了岛主,我就坐你的魔法大师。可是他还没有来得及实现他的梦想变已经死去了。一个虾兵游过去,将一把长长的珊瑚戟插入了他的胸膛。他在死的时候双目圆瞪,瞳仁都几欲迸裂。
我在心里默念道,飞凌,你放心,我一定会替你报仇的!
父主从座位上站起来,将魔法杖举过头顶,郑重地说,从今天起,灵烺正式成为本岛的伐龙魔王,等到时机一成熟,就率领全岛勇士们一举消灭龙宫!
殿堂里的精灵们各自举起法器,在地上敲得咚咚作响。每一个人的面庞都冷峻得令人害怕,仿佛积蓄了几千年的仇恨就要爆发。
报仇!报仇!!!……他们喊着。
几个侍女走上前来,为我披上一件深蓝色的魔法袍。我转过身去,身上的灵气便化作荧光在我周围环绕。我终于穿上了魔法袍-------这曾经是我梦寐以求的事。可不知为什么,我此时却感觉沉重得要窒息。
岛主!--------在众精灵就要退下大点的时候,千年树精勐突然站到大殿中央说。
少主趁岛主率兵与龙宫作战时私自出宫,严重触犯了岛规!他说。I
父主转过脸来看着我,原本冷酷的脸变得更加深沉。
一切触犯岛规的人都得受罚!父主的话铿然有力。
然后便有两名侍卫执着魔法杖跑了进来,把我拖了出去。满殿的精灵视若无睹。在父主严密的监督下,我被重重地杖责了二百棍,直到浑身上下皮开肉绽……
没有谁过来安慰我一声。散会后,精灵们只顾自个儿走了。父主和我娘在几个魔法大师的陪同下前呼后拥地去了魔冥阙。空旷的大殿上一时又寂寥无人。我忍着剧痛,从地上爬了起来,然后一瘸一拐地朝子阳阙颠去。那一刻,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空虚与凄凉。
在离灵霄宫还很远的时候我便看到了古藤子。他正倚靠在连廊的石柱上向着这边凝望。看到我后她便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一把将我扶住。
灵儿你怎么了?她的话还没说完,额上已经沁出了细细的汗珠。
古藤子总喜欢在周围没有其他人的时候喊我作灵儿。她说看我的感觉就像看她自己的孩子一样。我知道她还难以忘却她那已死去的儿子。
我深夜出宫,被父主杖责了二百……
我看到她立即紧张起来。她连忙把我扶到子阳功的榻上,小心翼翼地扶我躺下。
你好好躺着,不要动,我去帮你拿药。她说。
她出去了。
我一个人静静地躺在榻上,又感到了一种莫名的空虚。
少主,等你将来做了岛主,我就做你的魔法大师……
我似乎又听到了飞凌满怀激情的豪言壮语和灿烂的笑声,一遍又一遍地在耳边回响,就像和他当年亲口对我说一样地亲晰。
可是,一道白光闪过,破灭了这一切美好的梦想。他死了,而且死得很惨。一个虾兵游过去,把一把珊瑚戟插进他的胸膛。
我很想哭,但是我不可以,因为我是少主,不能将自己的一切情感表现在脸上。曾经,我看见一团白雪在林间飘着。我在不经意间朝她露出了一个笑容,于是她便倒在了血泊中。眼前,仿佛又有一道蓝光闪过,冰冷地……
这究竟是为什么?我不知道……
很快,古藤子回来了,双手捧着半碗药膏。
灵儿,我来帮你擦药。她说
我朝她点点头。她为我解开衣服,我背过身去。我感觉到了她的手指在我的伤口处轻轻蠕动。我咬紧牙,忍受着服药时的剧痛。我突然感觉到有一两滴滚烫的泪水掉落在我的背上,接着便听到她在抽泣。我回过头去才发现泪水已模糊了她的双眼。她正在为我而哭泣。
灵儿,痛么?
我嗯了一声。
她哽咽得更厉害了。她说,灵儿,不要难过。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好了,无论在发生什么事,,我都会站在你这一边。至少你还有我……
是啊,不管我现在多么孤独多么委屈,至少,我还有你。我又为什么要难过呢?我是这里的少主,将来要统领整个魑魅岛的少主。无论遇到什么事情,我都要坚强地面对!
一个侍卫进来了,说,岛主叫我通知少主,今天不用学习魔法了。清少主好好养伤,从明天起,四大魔怪将会加紧对少主的训练。
我说,我知道了,你退下把。
我回过头去古藤子正出神地看着我。
灵儿,想趁今天到宫外去走走吗?
我已经私自出过宫一次了,还被父主杖责了两百。况且,宫外和宫内一样,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那,魑魅岛以外的地方呢?
以外的地方?
是的,那是一个有阳光有海水的地方……
可是,我们现在根本就出不了宫……
灵儿,你跟我来!
她转身跑去自己的房间拿来两套夜行服,递一套给我。
灵儿,快换上,或许我们现在还来得及。
我们很快就换好了衣服。我跟着她就来到了灵霄宫西北角的那片废墟里。她警觉地看了看四周,然后对我说,灵儿,你站到我身后去。
她使劲往地上跺了一脚,地面林立即开始剧烈地颤抖。艘地一声,废墟里弹起厚厚的一层圆形土块。我不禁大吃一惊。三十年了,我和她相处已经整整三十年了,居然丝毫没有感觉到她原来是一个身怀绝技的女子。
等我回过神来时,一个黑漆漆的洞口已经奇迹般地出现在了废墟里。
你是怎么知道这个洞口的?我问。
灵儿,不要多问了,快跳下去,再迟一会儿就会被扔发现的!
古藤子说完便拉着我跳进了那个洞口里。我这才发现,原来这是一个地下隧道。古藤子把手一挥,那块厚实的圆型土层有罩在了头顶的洞口上。
这是一个极其黑暗的地道。尽管我在暗不见光的魑魅岛长大,但也一时难以适应这如冥幔般的环境。古藤子运出令其化作一道光圈,照亮前行的路。凝重的黑暗很快将这微弱的光线吞噬掉了。我努力地睁大双眼,却也只能依稀感觉得到两边冰冷的土壁。
灵儿,跟在我后面,小心点儿!
我紧紧跟在她后面,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去。这沉重的黑暗总是我感到惊恐不安。然而。我一想到自己将会被这幽深的隧道引向另一个美好的地方,那里有灿烂的阳光和湛蓝的海水,我又不禁满心欢喜。
不知过了多久,古藤子指间的光环突然消失。我正在诧异,一只纤细柔韧的手将我一把抓起,然后我的身体就呼呼地飞了起来。我只感觉强烈的冷风将我的衣袍吹得左右摇摆,自己的身体轻得就像一片茸毛一般。凛冽的寒风沁入我的身体,冻得我瑟瑟发抖。
古藤子我们现在在哪儿?我恐惧地问。
灵儿,我正在带你飞往临海崖。
临海崖?
是的,一个有阳光和海水的地方。
我的脑海里立即浮现出一片美好的景象。那是一个凸起的海崖。我就站在这神奇的海崖上,任凭海风轻轻撩起我的衣袍。脚下,是一片宁静的大海。我倚坐在大石旁,倾听行云流水的声音,捕捉透过丛林的柔光。天边还有几只不是划过的飞鸟,唱着欢快的歌。周围的一切都那么的明朗,没有发着霉的空气,也没有种种令人窒息的声音。我可以悠逸地躺下,在一块大石上做一个没有怪兽的好梦……
然而,当我从幻境中回到现实,古藤子已经把我带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我刚才只是躺在她的肩上,做了一个不切实际的梦。我揉揉惺忪的睡眼,才发现眼前依然是漆黑一片。
这就是临海崖?我问。
她点点头,默不做声。她盘坐在地上,眼睛直直地注视着远方,仿佛遥远的天际有什么令人心仪的东西即将闪现。
我却很失望,先前的激动荡然无存。我甚至后悔自己跟着她跑了出来。
既然现实不能尽如人意,我宁愿守着自己的一份梦想且死死不放,这样,心中至少还会有一种憧憬一丝希望。
正当我在后悔在懊恼的时候,远方的天际正在悄悄地变化着。开始的时候像一条桔黄的线,后来像一条红红的丝带,再后来像一块紫幔,布满了整个天宇。我的眼睛在黑暗中的时间太长了,好久才能适应这光亮的环境-----尽管它在古滕子眼里似乎还并不能算作强烈。
我欢喜得大叫,犹如小孩子一般。我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即使是在受到父主赏赐的时候。我不知为什么会这样,忽地又感觉自己似乎并不是自己。我感觉那阳光那海水里似乎有着无可估量的能量,足以将我的七窍八脉都融化得彻底。
可是古藤子依旧静坐在那里,纹丝不动,如同一尊雕像。外在的变化似乎根本不会引起她的注意。
古藤子,看,好美的景色!
她说,灵儿,这只是残阳。在魑魅岛以外的地方每天都可以看到比这耀眼的多得阳光。你看,前面就是龙宫的海。
我顺着她手指着的方向向前走去。
一块巨石立在崖边,巍峨地挺立着,刻在上面的“临海崖”三个字依稀可辨。我站在崖上向下俯视,看到了浩瀚的大海。海面很平静,偶尔会有细小的涟漪泛起。海上一丝风都没有。
不知我为什么会对这片蔚蓝的大海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亲切感,仿佛隔了几世的因缘又在今生得以复生。我沉浸在这美好的感觉中,努力寻找着前世的记忆。
一股力量突然从背后向我袭来,迅猛却带着几丝柔气。我猝不及防。从那高耸的悬崖上坠入海里。巨大的浪头立即在我跌下的地方扬了起来,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响声。
我在海水里挣扎着,我以为我这就要死在这蔚蓝的海水里了。我从小就在灵霄宫内,对水性一无所知。我拼命地挣扎着,本能地呼救。
可马上我便发现我竟然很快就能够在海水里游动自如,甚至觉得比在岸上,更舒适。我欢快地在海水中嬉戏着,时而从海水中腾起,时而又潜入海底,轻快极了。
灵儿,你上来吧,你身上都开始长出鳞片了。古藤子在岸上叫道。
我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果然长出了一层层的鳞片,于是赶紧一跃上了海岸。
你是不是觉得很惊奇,而且很想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长出鳞片?
我点点头。
因为你身上有着龙宫的血统。
龙宫的血统?
是的。几百年前,龙宫与魑魅岛一直各行其是,相安无事。你父主那时还只是灵霄宫的少主,应邀和老岛主去龙宫赴老龙王的寿筵。然而,你父主却在龙宫里潜入了后宫,而且还携龙王太子妃私奔回岛。从此,两宫侍卫冲突不断,结下了深仇大恨。
我感到甚为惊讶。没想到古滕子竟然知道这么多连我都不知道的事情。我又不禁很失落,不知道父主和我娘为什么要瞒着我,他们又要瞒我多久?
走吧,该回去了。古滕子二话没说,便带着我往回赶。
在离开临海崖的那一刻,我忍不住又回望了天边一眼,天宇中却只留下了红光几线。我不禁感叹天象的神奇,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或许生命也就如此。我对自己说。
我看着眼前深邃的地道,决定再进去看看昔日的脚步。然而就在我靠近洞口的瞬间,诡谲的气息再度出现。
一柄短剑嗤呼一声从洞里飞出,直向我的头部劈来。杀气开始随着那柄短剑翻飞。随着一声沉闷的声音,那柄短剑丝毫无误地插入了我的嘴里,被我咬住。我赶紧运出灵气,直向洞里杀去。只听得里面轰隆几声巨响,飞散的烟尘便从里面涌了出来。
马上有侍卫闻声赶来,一个个神色慌张。
龙王,我们护驾来迟,请龙王降罪!
我缓缓从口中取出那把剑,仔细端详。脑中的记忆便在那时开始飞旋。很多年前,在几个侍卫血肉模糊的尸体前,我被怒气与怨恨冲昏了头脑。于是,我出手了。他的魔法剑就在我移山撼地的进攻中陡然断作两段。然后,它无力地倒了下去……
其实他才是最忠于灵霄宫的人,可惜那时我并不知道这一切。正如他所说的那样,我还只是一个不明事理的孩子。用我的手将他杀死,实在是我当时最无奈的事。
我静静地站在那里,独自对着残剑喃喃自语。他还没死,而且还就在这个岛上活着。他算计好了我会到这儿来,所以一直在这里等我,寻找报仇的时机。我认识他的那把剑---那把曾经被我毁作两段的剑。
没什么事,你们出去吧。我对侍卫们说。
我有独自一个人上路了。我还要到正北戍卫阙不远处的的子阳阙去看看。那是我还是灵霄宫的少主的时候住的地方,我还有许多蕴含着回忆的物品躺在那里。我依然没有让侍卫们前往。因为我相信我的法力足以地当他的任何偷袭。一个人安静地捕捉过去或许是一件更好的事情。
我沿着迂回的小道转身步入了古林里。
第一次看到阳光海水的情形那么令人难忘,就像有人锐利的矛戟将那一切刻在了我的心里。然而美好的事物总在白驹过隙间疯狂地逝去,留给人无限的感喟。
我们穿过那条地道向灵霄宫赶去。
当我们从隐藏在灵霄宫西北角的那个洞口出来时,一列侍卫刚好从那里经过。我们赶紧闪到一边,躲藏起来。然而紧接着便又有一列侍卫从那里经过,神色慌张。
好像有什么事发生了,我们得赶紧回去。古滕子说。
我和古滕子使出浑身法力向灵霄宫疾驰,一路上飞檐走壁。
我们刚赶回子阳阙,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就从外面传来。看着我们身上的夜行服,我有些不知所措。古滕子在屋里仔细找寻了一遍,发现桌角还有半碗没有用完的药膏。
灵儿,快脱掉这身衣服躺到床上去。古滕子说。
我赶紧将衣服脱下来,藏匿于床底,然后纵身跳到床上,钻入被子里。古滕子顺手拿起我的一件袍子,迅速套在了身上。
我冲外面叫道,谁在外面?
少主,我们是受岛主之命,特来关心少主安危的。外面回应道。
我没什么危险,你们走吧。我说。
可是,刚才有几个黑衣杀手行刺岛主和几位魔法大师,岛主很担心少主的安危。
我愣住了。
古滕子说,我去开门。
然后她端着那只装有药膏的碗去开门。几个侍卫很快挤了进来,四下里张望。最后,他们的视线落到了古滕子身上,目光中充满了凶狠。
都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披着少主的袍子站在这儿?一个侍卫朝她吼道。
少主受了伤,我是来为他擦药的。少主怕我着凉,就让我穿上了他的袍子。古滕子说话时柔声下气,和刚才带我出去时的情形绝然不同。
我说,是的,是我让她为我擦药的,这袍子也是我让她穿上的。怎么,你们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几个小妖吓得冒出一声冷汗,纷纷桂霞说不敢不敢。我挥挥手,示意他们出去。他们赶紧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古滕子赶紧将门闩上,随即到屏风后面换了件衣裳。我也从床上起来穿好了衣服。
灵儿,我想你应该到你父主那儿去一趟。古滕子说。
我这才发现自己刚才的心理有些匪夷所思。我居然在转念间便已忘记了侍卫们刚才说过的父主他们遭人行刺的事情。我不禁问自己,我是不是真的也变得像父主和娘那样冷血无情了?
我点点头,同意古滕子的建议。然后古滕子陪我一起去看父主和几个魔法大师。
我们走在宫里的小道上。周围依旧是朦胧的一片,静穆里透着无比恐怖的气息,令人不寒而栗。
突然,道边的草木细微地颤动了几下。古滕子低下头,小声地对我说,灵儿,小心。我屏息留神左右,感觉几缕不同寻常的灵气隐约散布在四周。
我警觉地握紧了手中的魔法剑。
几道黑影在离我不远处闪现了,蓦地腾起,窜屋越脊而走,速度不亚于我的四个师父。我不觉满心狐疑。我留意了一下他们的去向---他们此刻正朝着灵霄宫的大殿飞驰而去。
快,我们得尽快赶往灵霄宫大殿!我对古滕子说。
可是现在的古滕子似乎已经变了一个人,完全不同于那个带我去临海崖的古滕子。他跑得很慢,而且不到几步就气喘吁吁。她的一举一动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女仆而已。
不知过了多久,古滕子已经远远落在哦后面了。我回头去看时,她已消失在了我的视野之外。我不得不停下来等她,可是好久也不见她的踪影。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我的心头。我赶紧往回跑,心里却默默为她祈祷。
然而,当我找到古藤子时,她正坐在道旁休息,满头晶莹的汗珠。我喊她的名字,她回过头来看我,满怀愧意地向我跑来。
灵儿,对不起,我实在太慢了。
我长吁一口气,压在头顶的石头总算落下。
我说,你有那么深厚的法力,为什么不使出来呢?
她压低了声音,说,灵儿,我已经对自己施了散发咒,事使不出法力的。
她的眼睛里透漏出十分无奈的表情。
我不禁问道,你为什么要这样?
因为,因为我进宫时撒的谎言……
我蓦然想起她进攻时的情景。那是在子阳阙前的连廊上。她跟在父主和娘的身后,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父主把我叫到跟前,对我说,灵烺,她就是古滕子,以后她会好好侍候你的……
她接着说,我告诉过岛主,说我不会魔术。因为我的法力,我失去了我的孩子。我的仇家趁我修炼时将他掠走了。所以,从那时起,我就很少再使用过魔法。
凄楚与悔恨交织在她脸上,让她看起来仿佛瞬间衰老了几百年。我不再说话了,和她静静地走在小路上。
少主小心!古滕子突然叫了起来。
一把寒剑银光闪闪地从我耳边划过,呼啸着发出一声空鸣。我赶紧向一旁闪去,迅速抽出魔法剑,同时召唤出披箔圈,将我和古藤自罩在里面。我四处张望,却什么也没看到。
我不禁感叹来者法术的高深。我凝神注意周围的风吹草动,不敢有一丝大意。
咔嚓一声,我感到我的心都要破裂了。我精心构筑的披箔圈居然就这么轻易地被毁灭了,而我却丝毫没有感觉到对手的进攻。瞬息间,我的元气大为锐减。我抬起头,一个蒙面杀手站在我面前。他的黑色魔法袍在灵气的鼓动下襟飘带舞,显得威风凛凛。
你是谁?我问。
他没有回答,只静静地站在那里,犹如凝固了一般。他缓缓地举起剑,深情地用手指拭着剑刃,一直拭到剑锋。一层微蓝色的光辉很快笼罩在他的剑上,越来越强烈。他的法力已经召唤出来了。
我知道我不可能是他的对手。秃鹫老怪狻告诉过我,面对比自己强大的多的对手时,只能智取。我掐动手指,念着咒语,将魔鹫术的灵气召唤出来,迅速分配到全身。
他把左手一挥,所有的光芒都集中在了剑锋上。他口里念念有词,我知道他就要发动进攻了。我迅速起身,身体瞬间跃起悬在半空之中,绕着蒙面杀手飞速地旋转。一时间,无数个我的身影出现在空中。
他的眼睛骨碌碌地转着应接不暇地看着一个个完全一样的我,目光里充满杀气。我原以为可以凭此蒙蔽他的眼睛,可结果证明我错了。他坚定地挥舞着宝剑,一股炙热的气流便向我飞来,令我躲闪不及。我惊慌失措地从半空里坠下来。身上的血液在不断地翻涌,从伤口处向外溢出。
他嘿嘿笑着,带着十足的嘲讽与不屑。他扭动着身躯,口里念着一些古怪的咒语,召唤出一个巨大的光球。我忍着剧痛,赶紧将残剩的元气全部使出来,企图能挡住他的进攻。他把掌心对准了我。我赶紧念起魔咒,迅速潜入土里,疯狂地游动。我在土层里只听见外面轰隆一声巨响,好像大地都被炸穿了好几层。我想起了古滕子还在外面,此刻的她已经找换不出丝毫的法力了。而站在他面前的,却是一个魔法高强而且凶神恶煞的蒙面杀手。我很是担心她的安危。就在我心绪不定的时候,一把强劲的魔法检插入了地里。周围的泥土立即向我聚拢,彼得我喘不过气来。
我被迫腾出地面,直冲云霄。在我还没来得及落回地面时,他就一剑向我劈来。我躲闪不及,左腿遭到重创。我落在离古滕子不远的地方,趴在地上大气直喘。
古滕子赶紧跑过来,紧张地说,少主,你怎么了?
我回过身来,对她说,快走,不要管我,你快走……
可是……可是……古藤自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
蒙面人双手一推,有一个光球向我滚来。我已经彻底地失去了抵抗的能力,呆呆地趴在那里一动不动。
古滕子,你走吧,快走……
我大声喊叫着,然而古滕子却丝毫不听我的命令。就在光球要击中我的那一瞬间,古滕子猛地扑了过来,把我压在下面。我只听见她一声惨叫,然后便感觉到有一些湿润粘稠的血液从她的胸腔里淌出来,润湿了我的衣袍。
他用极其微弱的声音说,少主,你不能死,不能死……
我轻轻地捏过她的手,说,古滕子,你太傻了……
她笑了笑,很勉强。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不会离开你的……
我的心颤抖起来,久违的泪水再一次润湿了我的眼睛。我又一次地让父主和娘失望了。冷酷与无情毕竟不是我的天性。
少主,我们来救你了!
一个声音突然从后面传来,敲山震虎。
我看见有两个侍卫风驰电掣般地闪了过来,经过我身边时,撩起一阵狂风。他们挡在我和古藤子前面,与蒙面杀手成对峙之势。我看着他们嵬然的背影,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
黑衣杀手仰天长啸一声,所有的古木便开始疯狂地摇摆。他张开大口,把整只长剑吞了下去,然后两手合十,抱在胸前。很快,又一个魔法球被他托在了手心,并被奋力推了过来。那两个侍卫双膝互抵,也各自召唤出自己的灵气,向那黑衣杀手推去。三股力量撞在一起,幻化成一个灼热的火球,熊熊燃烧着。
双方就这么一直对峙着,谁也不能占到便宜。一个侍卫对着我大声喊着,少主,你快走吧!可是我傻姑娘的实在太严重,根本没有力气站起身来。我和古藤子相互扶持着半躺在地上,看着他们相互厮杀。
突然,从远方传来一声奇怪的哨鸣。黑衣杀手立即变了脸色。他冷不防地抿了抿嘴,吐出几柄短剑来,向那两个侍卫飞射而去。两个侍卫赶紧躲到一边。顿时,所有的魔法球瞬间爆炸,腾起滚滚烟尘。等到烟尘消散,黑衣杀手已不知去向。
两个侍卫转过身来。我终于看见了他们的脸。那几乎是两张一模一样的脸。一样的英俊和神武,一样的令人心仪。
你们是谁?我问。
我叫荦,他叫柰。我们是同胞兄弟,灵兔族的。一个侍卫回答。
灵兔族?我在心里喃喃自语。那一刻,我不禁又想起那件令我悔恨万千的事。
我说,你们认不认识一个女孩?她叫婉若,你们族的。
气氛在那一刻蓦地变得变得悲凉。他们明朗的面庞霎时显得暗淡无光。
她是我们的同胞妹妹,不过已经失踪一百多年了。他们说。
我慌忙为自己掩饰——其实也没什么的,只是,我记得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在灵霄宫成碰见过一个姑娘,她的名字就叫婉若,而且也是灵兔族的。现在听你说齐灵兔族,我就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她。
其实,我们也一直都很牵挂她。都那么长时间没有见过她了,她肯定是死了。可是不知为什么,她在死之前竟然连一个梦也不托给我们……
我转过身去,静静地闭上眼,内心里有如刀绞一般地痛……
古藤子用胳膊肘轻轻地碰了碰我,说,少主,我们嘎您会子阳阙吧!你的伤势还很严重。
我点点头。
于是,荦和柰搀扶着我和古藤子,一点一点地向子阳阙移去。
在回子阳阙的路上,一股股浓烈的血腥味充斥在潮湿的空气中,异常地刺鼻。我们赶紧向前走,十几具血肉模糊的尸体立即出现在我们眼前。他们的侍卫服都已破烂不堪,其中几具尸体已经开始现露原形。
我们来晚了!荦说。
柰走过去,一个一个地仔细检查,希望能找到活着的生命,结果却毫无收获。
我们还是回子阳阙吧,这儿太危险。古藤子说。
我们加快了前行的步伐。古藤子的伤势实在太严重了,血一直在往外淌。最后不得不让柰背着她前行。
我们终于走到了子阳阙。我长吁一口气,仿佛积聚了几千年的重负瞬间释放。
我去开门。荦说。
然后荦一步一步地沿着石阶走上前去。到了子阳阙门前,他伸出手,就要将门推开。
慢着!古藤子突然喊道。我们转过身去,迷惑不解地看着她。
少主,我们从子阳阙里出来的时候好像并没有关门吧?
我立即领会到古藤子话里的意思。你是说,有人来过这里?我问古藤子。
这里面肯定有诈!古藤子压低了声音说话。然后她招手示意荦退回来,又让我们都往后退了几步。
荦,你去用魔力推开那扇门。记住,要时刻当心招人暗算。古藤子警觉地对荦说道。
罗走上前去,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子,运足了灵气使劲地抛出去。随着咔嚓一声,门开了。子阳阙里立即传来轰地一声巨响。浓黑的烟雾滚滚腾腾,直往外溢。隐约中,只见两个黑影飞速地向里屋闪去。
果真有诈!荦说,让我去教训教训这两个毛贼!话音未落,荦已经出击了。一道光柱从荦的掌心射入子阳阙内,搅得里面烟尘滚滚。子阳阙里的所有东西在我们面前都变得格外模糊起来。
等到烟消云散,我们才发现子阳阙里的桌椅已经破烂不堪。然而我们却并没有发现什么敌人。荦和柰搀扶着我们走了进去。
我们把整个子阳阙彻底地搜寻了一遍,包括每一个角落和每一件细小的器皿,却依旧一无所获。我们面面相觑,难道那两个黑影就这样无缘无故地消失了?
古藤子突然猛烈地咳嗽起来,吐得满地都是血。我赶紧叫柰把她扶到我的踏上躺下。
少主,古藤子的伤势太严重了。如果不赶紧给她输入灵气,恐怕她会有生命危险。柰说。
那你赶快给她输入灵气啊!荦埋怨他说。
我已经试过了。奇怪的是,无论我怎么努力都无法将灵气输到她体内。
我这才记起古藤子已经对自己施了散法咒。
古藤子,我们怎样才能帮你解开散法咒?我问她。
古藤子吃力地抬起头来,疑惑地看了看荦和柰,又看了看我,目光中充满了对荦和柰的警觉。
荦见此情景,便走上前来,对古藤子说,你不用猜疑我们兄弟俩的,其实我们早已看出你是一个身怀绝技的魔术师。
你们,为什么要帮我?古藤子满脸感激。
你隐藏自己或者有自己的目的,但我们并不想知道。我们肯帮你只是(continu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