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树花开,风吹来,似雪花飘起,妖娆缤纷。迷离间有两抹身影。静若沉冰。冷冽的香气,摄人心魄却让人感到一种细微的钝痛,哀从中来。
素儿,你可知我为何喜爱这雪树花?望着一身银白戎装的珂冽,在着飞舞的雪树花瓣中,双眼迷离。我浅笑,道,定是这雪域奇树,花落如大雪飘零。
那看到这花,你又作何看法?他的声音轻若呢喃,身形亦静默着不曾移动分毫,仿佛自言自语一般。我用衣袖轻轻拂落他银白软胄上的花瓣,答道,回二皇子,澄素不曾见过雪,我眼中的只是这花,一年一季,只开一瞬,转眼即落,便剩着寂寞的凋零。
珂冽低下头,抚摸着左手中指上的白玉戒指,温柔地凝视着,幽黑的眸子泛着柔和的光。我知道,他已陷入了沉沉的思念。又是那个,唤作雪儿的人间女孩。
过了许久,我说,二皇子,该起程了,天快黑了。是啊,天就要黑了。珂冽轻叹了口气,说,素儿,这一战生死未卜,你好自为知。便转身离去,又作回那个英明睿智的二皇子。
华灯初上,夜未央。雪树花发出淡淡的荧光。我跪身祈祷:白玉戒指啊,求你让明年的今日,澄素依然能陪冽,如此赏花。
五年前,我入帝宫为婢,二皇子珂冽便谴我来守这雪树花园。还记得那时雪树花正开,凄迷入眼,霎时间竟忘了今夕何夕。珂冽对我说,素儿,这雪树花,就似我的心。于是便在朝夕间等待花开。花开了,珂冽会来喝暖暖的茶,来静静的赏花,直到凋零。
或许我原因也不会知道,那个名字,假如这人间的女儿红,不曾如此醉人,让他想起她。那夜漆黑如墨,雪树花刹那绽放,映如他漆黑的眼,竟成忧伤。
他说,他曾是骄傲少年,剑术法力珂凉国无人能及。大皇子心中嫉恨,便在他打猎途中偷袭,几个法力高强的巫师欲将重伤的他打得魂飞魄散,永不超生。不料天无绝人之路。他在强大的冲力下落于白凌山脚,被一个人间女孩所救。
她的名字叫,白雪霖。他唤她,雪儿。后来的事,在他的哽咽中混沌一片。不断有晶莹的泪顺着他的眼角划过,划过那哀伤却英俊的脸庞,落到白玉石桌上,凄凉如冰。想他真是醉糊涂了,竟拉起我的手,唤起雪儿。一并连我的花也没有听清,我说,冽,你不是答应雪儿,要开开心心吗。
这一战真可谓惊心动魄。阴谋算计,高手对决,更有法力强大的巫师参与。大皇子豪华的府邸尽数毁去,只剩下断壁残垣。她告诉我二皇子珂冽五年来忍辱负重,终提出大皇子的十大罪状。珂冽一人运筹帷幄,一剑横扫千军,是何等气魄。她说了珂冽的双翼战马,还有那一袭银白色的战袍····
她说的眉飞色舞,我听的胆战心惊。看到东方已微微有了白光,起身沉沉作揖,我说,有劳媚焉姐姐了,二皇子有您相助,如虎添翼。哪里哪里,她扶我起身,浅颜轻笑,说,妹妹乞不是客气了么。
昏黄的烛光映的她绝美的容颜光华如珠,双眼似碧波无痕。我说,自上是一家人,那二皇子的伤,还请姐姐费心了。只见她轻笑出声,妹妹不必挂念,二皇子伤势颇轻,不日便好。媚焉莲步轻移,出了雪树花园。我才重重出了口气。心想着雪树花,你何时再开呢?
又见珂冽,已是三个月之后了,他竟不为赏花而来。我端了暖茶站在他身后,静静地看他将一个白锦缎面的雪白色荷包,挂在雪树花的最高枝桠。他自言自语地说,雪儿,你曾说捷报来时,定要告知于你,今日,我便向你道喜了。说罢,接过我手中的茶,尽数倒在树根。我知,雪儿定是欢喜了,连我的眼中也湿润起来。
珂冽转过身来,我又到了一杯放在他手,看着眼角那道深刻的疤痕,问,殿下,这伤,可还疼吗?不想,他竟微微别过头,有些赧色。半晌才道,早以好了。这茶,怎有种难以言喻的清香?我答道,回皇子,此茶乃媚焉姐姐所赠,说是采自雪域深坳,名约碧雪叶,是茶中极品。
素儿,他第一次用那深邃的眸子望着我,说,日后不必叫我二皇子了,珂冽就好。不顾我惊讶的面孔,竟自抿了一口茶,满眼笑意地说,看把你吓的,你我在这深宫之内,也算是朋友了吧。我连忙欠身,低头说,婢女何德何能,怎敢高攀殿下?不等我说完,珂冽起身便说,就这么定了,我先走了。我轻轻的说,珂冽,不送了。
冽,冷而清澈,像极那平静无波的湖水。不知当满月映进白凌山脚的镜湖时,那水是否依然冰凉如泪。还有那簌簌的白雪,也不知下过几场,还有何人赏了。过眼间云烟翻覆,不知流年。
珂凉国的夏天,不似凡间的花红柳绿,但也有着百花齐放之景。媚焉的锦颐园有着大朵大朵的牡丹花,连这园子,是珂冽作为酬谢的礼物。婢女们也一律水粉色的绸衫,与这碧绿的人工湖映衬起来,还真是人面桃花。
素儿妹妹,可把你等来了。只间媚焉一身水蓝罗裙,宽大的袖袍随风拂动,身姿绰绰,雪肤凝脂,宛如偶落凡尘的仙女。我欠了欠身道,让姐姐久等,素儿失礼了。来来来,拉着我来到湖边的亭子,指着水里的锦鲤说,这是凡间弄来的希罕物呢。
我看着那自由自在的鱼儿,一时想起在镜湖里划着的小小的船儿,想着竟出了神。素儿素儿,媚焉笑着说,想什么呢。我方转过神来,说,姐姐这锦颐园当真是漂亮着呢,听闻这牡丹花乃是凡间宫廷御花,大富大贵之意,姐姐也是富贵有福之人。
呵呵,媚焉掩嘴轻笑,说,都是陛下恩赐,倒是妹妹的雪树花园,是陛下最心爱之地呢。她又命婢女拿了一袋茶过来,笑盈盈地说,只有素儿妹妹这般冰聪雪灵之人,才能品出碧雪叶的味来,我这里还有些,都与妹妹拿去吧。
回到雪树花园,想到原来这帝宫已沧海桑田。珂冽在一月前君临帝位,先皇暴病而死,媚焉也备受恩宠,婢女们不敢怠慢,生怕触犯了未来的帝妃。今日一见,果真是山中一甲子世上已千年。
环望整个园子,只间一片洁白的雪树花、一间别院、我一人耳.白衣白树,形形影影.突然想起珂冽手上的白玉戒指,如今它还能锁住一颗高高在上的帝王的心吗?
珂凉的夜晚是纯黑的,没有月光,没有星光,像一个空无一物的眼神.点盏红烛,妖冶的烛光像媚焉婀娜的身姿.我想,她也应受如此礼遇,早年二皇子在朝中处劣势,大皇子妒嫉他的才能处处与他为敌,只有媚焉甘愿蛰伏在大皇子身边为婢,给珂冽通风报信,珂冽才能短短的五年击败大皇子,如今有近临帝位,自当宠爱有加.
正想着,忽见窗外有人影晃动.未等我起身,只觉一股剑气直冲面门而来,我转身躲国过,却被侧面而来的定身决顶住身形。我暗中积聚法力冲破了这等低等法术,不动声色,问,不知澄素得罪了何人,要遭此一难?那人冷冷开口,大皇子有命,格杀无论!
我挥出手中的长绫,暗念口诀,将那人紧紧捆住,看他的修为不过是个士卒,两下便已动弹不得。我转身去看雪树花,我伤了比要紧,顶不能负了珂冽的嘱托。偶闻远处的打斗声,想必今夜,这帝宫要无眠了。
只听说那日宫内有大皇子残党企图作乱,已被卫军剿灭。便无一点音讯,我心中着实不安,因为白玉戒指上沾染了珂冽的鲜血。我百般打听也只听得陛下身体微恙,有媚焉亲自伺候。
已有数日,不见珂冽也不见媚焉,我跪在雪树花下,喃喃祈祷:白玉戒指,保佑冽,平安无恙。
再听到他们的消息,已是数日之后了。一切安好,甚至是喜上加喜,因为珂冽要大婚了,而帝妃竟是媚焉!一时觉得冷风飕飕吹进体内,凉透了心肝。坐在软塌上,竟颤抖起来。起身走进雪树花间,已有不少花苞紧裹,像一颗颗精英的雪粒,也像极了此刻挂在我塞腮边的凝了的泪。
你甘愿为他放弃自己的性命吗?是。即使他回爱上别人你也不后悔吗?是。你永不能与他相认也能忍受吗?是···那时镜湖女神的话犹句句在耳。
我痛,但我不恨,我伤心,但我不后悔。不后悔将肉体葬于镜湖湖底,灵魂化做白玉戒指与他形影不离。更不恨寂寞地守在这雪树花园,看他与别人欢好。
大婚之日,宫内无处不张灯结彩,人人言笑晏晏,陛下有命,大赦天下。就连我这偏僻的雪树花园,竟也听见丝竹管弦之音。媚焉昭我,在锦颐园。我望着满园的雪树,想今年的花,怕是无人赏了。
大殿之内,所有人都着了喜气的华服,只有我一个人依旧一身素白,在红色的海洋里显得格格不入。刚有人呵斥我这小小花奴上不的台面,就听到媚焉愈发甜润的声音,她说,是澄素妹妹来了吧,快来帮姐姐选选哪个坠子好看。
我寻声过去,只见媚焉正在几个婢女的簇拥下着装。大红的嫁衣上金线锈凤,翡翠为目,裙摆曳地数米。一头如瀑青丝绾成了个大大的髻斜插着凤舞九天的紧步摇。一汪秋水在眼,两点胭脂落腮.我说,一路不闻雁声,原来是鹊儿早羞到别处去了。媚焉转过头说,妹妹是折煞我不成。说着主事的司仪已来催了数遍,我说姐姐还是快随司仪去吧,不要误了良辰。
回到学术花园,已是黄昏时分。我知早已碎了一颗心,是再难收回。就像这满园的雪树花,不知何时花开,来不及看清绽放的样子,就纷纷扬扬地飘零了。扑在落满地的雪白花瓣上,恸哭失声,长发散了一地。
第二日,我便问人要了一个镜胚,拿结梗草细细磨了起来。不知怎的,总觉那一地的雪树花,便是我最后的凋零。于是心慢慢静下来,等待那一场谁也无法左右的终结。
想不到珂冽来时,竟是满眼的心伤。他请拂着雪树花枝,失魂落魄地说,雪儿,对不起,我来迟了。他那悲痛的神情,霎那间让我涌出泪来,落在手中尚未磨好的铜镜上,我用长袖悄悄抹去。一抬头,竟望进珂冽深邃的眸子里。他说,你的泪,是为谁而流。我别过头说,我们都错过了花开。
只间珂冽一挥手,长袍舞起,转眼间满地花瓣又飞回到花枝上,重新开放了一次。我用手心接着再次变得洁白晶莹的花瓣,听间珂冽说,素儿,花落了还会开。陪我下盘棋如何。
一回头,白玉石桌上赫然多了一个玉制棋盘,黑白棋子,闪闪发光。早知珂冽法术超群,今日所见,当真名不虚传!
清风徐徐,你来我往间,已下了数盘。珂冽棋艺精湛,进退有序,我只好以守代攻,避其锋芒。又一盏茶。我输了,我说,陛下又胜。不料,珂冽衣袖一扫,棋盘霎时化为乌有。他叹了口气说,就算我胜一百次,却依旧破不了你古井无波的心境。
我说,珂冽,来日方长。他笑笑说,怕是早已有人等不及了。是冥破劫来犯?我问。他点点头,又看看手张的白玉戒指,轻声说,无论如何,我们,是不会败的。
冥破劫,珂凉邻国的君主。他的国家叫冥国,是一个原因生活在黑暗之中的国度。珂冽曾说,假如珂凉为冥国所灭,那么,就要进入永恒的黑夜。到那时,珂凉万年的文明将毁于一旦,所有臣民将成为魔鬼的奴隶。
自姐姐大婚之日,澄素还不曾前来请安,真是罪过。我向媚焉欠欠身,说,姐姐脸色不好,可是病了?我看她穿着华丽的礼服却面容惨白,像是受了惊。她摇摇头说,冥军大举来犯,妹妹可知。我说,姐姐不必惊慌,我们应相信陛下才是。她语气一转,连忙说,那是当然。不过还有一事要请教妹妹。姐姐说便是了。我隐隐觉得事情不对,果不其然。媚焉说,陛下的白玉戒指不见了。我说,不曾见过。
刚出锦颐园,便遇见了大队卫军。为首的对我说,大胆澄素,竟敢偷窃陛下的东西!今已搜到,跟我走吧。我笑笑,也不反驳,想必媚焉找我的目的,正在于此吧。这场戏。终于要开始了。
在帝宫六年了,这是我第一次来到圣殿,或许,也是最后依次了。只是没想过,回以这种方式。珂冽一脸冰霜的坐正中,媚焉于侧。珂冽开口说,澄素,你有何话可说。我沉默。媚焉有开口说,素儿妹妹,你想要什么说便是,怎么也不该如此。看着媚焉故作失望的脸我说,陛下,我无话可说。
囚牢里的夜,有一种绝望的黑。腐臭的气味迎面而来,地上的杂物上也落满了厚厚的尘埃。但我可以感觉到这里有折叠法理强大的结界,用来关押回法术的囚犯。我打磨着手中的小银镜,它在黑暗里泛着淡淡的光,让我想起,镜湖的波光,还有白凌山如雪的月光。珂凉,是永远没有雪的,也没有月亮。
有人来了,竟是珂冽!他手上的戒指发出柔和的光,轻轻地走了进来,径直坐到我旁边。不等我开口,他说,素儿,给你讲一个故事。他的声音,仿若空谷清泉,缓缓的流淌着,流进我的心里。当年,我遭大皇子暗算,被几个法力强大的巫师大落一白凌山脚,身受重伤,是一个凡间女孩救了我。
他顿了顿,温柔地抚摸着白玉戒指。接着说,她每天背着个大大的竹篓上山采药,然后熬给我喝。那药真的很苦,但我心里,真的很甜。白凌山顶终年积雪,山脚却绿草如茵。有一个波平如镜的湖,叫做镜湖。我每晚都陪她去那里看月亮。她说那月亮圆圆的,亮亮的,映在水里,想一块美玉。
珂冽向上看去,我也不禁抬起头。仿佛那里,真的有明亮的满月。我见他温柔地凝视着,痴痴地,任泪水一滴滴落在银镜之上。
过了很久,仿若百年之长。他才又重新说起。他说,但我知,她最爱雪,因为她的的名字,白,雪,霖。她不曾错过每一场落雪,雪花纷扬,她便会唱起自己写的曲子:镜湖明月相照里,佳人长相依。我听见珂冽的泪水落在白玉戒指上的声音,默默地,没有哭泣。我咬破了指,血滴在银镜上,听他继续说。
后来,我的伤好了,我的眼睛终于可以看见东西了,但她却永远地离开了,只留下这枚白玉戒指。谁也不知她的下落,我用法术将白凌山搜了个遍,也找不到她的气息。我只好带着它离开了。
所以,我接着说,你建了雪树花园,这样在每个冬天,你就可以,看到雪了。我看着他泛着泪光的眼睛说,珂冽,现在我无话可说,日后,你自会明白。我拿出手中的小银镜,放在他手里,假如你有一天去白凌山,就把它放到镜湖边。
珂冽走了,他说冥军已压境了。我对自己说,珂冽,我们都不会输的。
三日之后,见到了媚焉。我好是第一次看到她如此激动的样子。她说,澄素,你不恨我吗。我答,不。为什么?她又问。我说,珂冽,并不爱你。啪的一声,我的右颊狠狠吃痛。她开始笑,笑焉如花,很是妖媚,她说,对,我不过是他的一个棋子而已,我也不爱他!我撑起虚弱的身子说,你爱的人是冥破劫。她一时惊在那里。随即又疯狂地笑起来,她大笑着说,我爱的人他叫来了,来灭了珂凉!
不理会她疯狂的样子,我说,早在大皇子余党来袭,珂冽便开始怀疑你。因为他们的法术出自冥国,而对大皇子之事及宫中路径又如此熟悉的人,舍你其谁?还有那白玉戒指,也是珂冽故意落在你那。你给冥破劫的消息,全是假的。
你给我闭嘴!她抽出藏于袖中的短刃,一步步逼向我。面目狰狞地说,你以为你还有多少时间?碧雪叶乃是剧毒之物,三年内,你必死无疑。我轻笑,将散落额前的长发拨到耳后,我说,媚焉,我的魂魄就是那白玉戒指,当年我以生命为代价,求镜湖女神救治珂冽。你所见的,只是一个幻影罢了。我就在他身边,连珂冽也不曾知晓。媚焉颓然地倒在地上,我转身离去。
默默地站在珂冽身后,第一次觉得我们是如此亲密。夜风吹起他的头发,像一面猎猎的旗。他们已战了许久,血液淋在地上开出朵朵妖艳的花。我想起第一次见他时的样子,也是如此浴血的身子,也是如此让我心疼。我说,列,我们,都不会输的。
我能感受到珂冽一受了毁灭的重伤,再也禁不起冥破劫这拼尽全力的一掌!我闭上眼睛,白玉戒指闪闪发光,越来越亮,我飞身而出,硬生生接下这一掌。一种冷极的刺痛穿身而过,白玉戒指顷刻间化为粉末。隐约看见冥破劫不支倒地,便在空中飘落成细细的雪。落了。
白凌山,山顶终年积,山下绿草如茵。每当雪花飘落之时,都会有一抹银白色的身影,来到镜湖边,手执一面小小的银镜,轻唱着上面的词:镜湖明月相照里,佳人长相依。白裳白裙白绢帕,素手莹如玉。唯恐离人长相距,念佳期,雪落霖霖相逢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