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的边缘,活着
引子
很多年后,我依然会记得这些正在发生着的事情或者我正在思考着的事情。我相信。我知道一切都可以没有我想象中那样真实,但是,我还是喜欢。我现在不是没有什么动作,而是你没有看见,是的,我是在静心思考。你问我现在是在哪里,是吗?不是在“未城”的一家拘留所里吗?是的,我没有忘记。就我现在的心情来说,我的确适合呆在这里。
喂,你真是这么想的吗?一个人怎么知道以后他对这些事情的态度呢?有很多事情是常常会变的,而且他对这些事情的态度也会发生变化。
喂,那你又怎么知道一个人不知道以后他对这些事情的态度呢?有很多事情是常常不会变的,而且他对这些事情的态度也不会发生变化。你是谁?刚才我并不是对你说话,我根本不在乎有没有听众,当然,有也是好的,说真的,你是谁?
我是谁?我就是这本书的作者啊,至于你,你只是我笔下的一个人物,我知道你的一切事情,但是,我敢肯定,你对我一无所知,甚至你对你自己也很无知。
哈哈……哈哈……
你笑什么?
我笑你啊。对于你来说,我是小说中的人物,而对于我来说,你是现实中的人物,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这一点我相信,毋庸质疑。但是,你以为你了解我的一切,那么,你就错了。
你以为我对你真的一无所知吗?那么你错了,你想啊,当你想你了解我一切的时候,其实,我也在想我也了解你的一切。你不信我就给你讲一些我的没被你发现的故事。至少是你不完全知道的。
永寻的故事
我应该从哪里讲起呢?对了,我是你小说中的人物,我还是先从你所叙述的说起吧。简单地说。
在你的故事里,我是一个歌手。你记录了我怎样从家乡出来,然后,怎样凭借自己的努力和运气,成为“未城”的一个星光灿烂的歌手,继而追求自己更远大的理想。很青春,味道不错。我觉得那里面的我确实很真实,是的,我真的可以感觉,尽管我知道我只是你小说里的一个人物。
但是,你从来不会想到你书中的主角,就是我,永寻,会有自杀的想法,是吗?那么,我告诉你原因,是因为一个女孩子。她也是你小说里的一个人物,如果我让你猜测,你或许会猜伊麦珍,或者小不,或者梦君女士,但是,我敢保证你不会想到是夏雨子,对,就是夏雨子。
我说到这里你或许会猜测我是因为失恋,是吗?但是,说真的,我恰恰不是因为失恋,当然更不是怪你在小说里没有让她爱上我。我没有那么脆弱。我要自杀,是因为有更重要的原因。你知道,我觉得她跳楼自杀就是因为我,至少我有责任。
是的,想到她的死,我就感觉我的胃里,有苍蝇在飞,在欢唱,不是一只而是一堆。
或许,你会说,你是这本书的作者,你本来就设计她死掉的,这是她的宿命,况且,她的死很美丽,像浪花一样,我又何必自作多情将浪花抛进马桶。
那么我说,我知道她死得很美丽,但是,我觉得她其实是应该活着的,你知道吗,她活着应该会更加美丽。而且,我觉得她的死是因为我,因为我,千真万确。
无论说什么,无论怎么说,我不能原谅我自己。所以,有一天晚上,就是昨天,我进来拘留所前的一天,我去了“未城”的最高建筑物的楼顶。就是夏雨子从那里跳下去的那一座。我想这是必然的,我一定会去到那里的。
你知道我去到那里是要做什么吗?如果你猜测是自杀,那么我告诉你,你错了,大错特错。我去到那里,只是想看时间能否倒流,不,应该是我知道一定可以倒流,而且一定可以倒流到她跳楼前的那一刻钟。然后,我想我将要在她跳下楼去之前阻止她,然后,她就不会死了,她会好好活着。
但是,当我刚刚去到那里的时候,我仿佛看见一个白影像坠落的云一样飘下去,因此,我幻想我可以紧跟着她跳下去,然后在空中将她抱住,将她搭救,让她不会死,让她好好活着。
我去的时候,我知道已经是很晚的时候了,虽然具体几点钟我不清楚。
那个时候,已经没有电梯,我只有步行,一步一步走上“未城”最高建筑物的顶楼。我不知道已经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还要走多久。不过,我走得很快,因为我想,对于一个抱了救人想法的人来说,浪费一点时间就可能意味着一切都失败了。
没有比人的双脚还高的建筑物,终于,我爬上了我的目的地,“未城”大酒店的顶楼。
我记得我爬上楼顶的时候,我抬头望了望星空。那天的天空没有月亮,只有满天的繁星,眯着眼睛,好像在偷窥我的情绪我的心事。
那里,我打算再看一看我的家乡,最后一次,虽然我并期望看到什么。是的,我只是期望我想到什么,在我死后依然记得罢了。
但是不巧。你知道吗,我发现了已经有人,隐隐约约的,是个女孩子,穿了一身白色的衣服,在夜色里甚至有些刺眼。
她当时就坐在栏杆的外沿,两只脚架在上面。很危险,真的。仿佛只是一阵微风,也不能承受。我觉得她就是夏雨子。
时光真的倒流了。于是,我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生怕惊动了她。
她将要得救了。我想。
我一边想着一边向她靠近。但是,我最终发现她不是夏雨子,她们的身材差别太大。她是谁?我不知道,当时不知道,就是现在也不知道,真的,我根本就不认识她。
我他妈的真不知道当时我在等什么。你知道吗,就在我迟疑了三秒钟的时候,我就看到一个白色的影子晃晃悠悠地坠了下去,像一朵纯白的花正在凋零,很快就被浓重的黑色吞噬了。
我的心里只觉一阵凉风袭过。我明白了,那个女孩子原来是来寻死的,既然如此,我就宁愿将她当作夏雨子,是的,我应该搭救她。
幸好,刚才落下去的只是她的白衬衫。想到这里,我的心收缩了一下。
是的,我必须搭救夏雨子,同样的,我也必须搭救那个陌生的女孩子。或许,我将来会以为她们根本就是同一个人,你知道的,在你的小说里面这是完全可能的事情。
于是,我灵机一动,说,哦,原来你就是“荆棘鸟”。
荆棘鸟?那个女孩子没有一点惊愕,似乎早就知道我已经来到了这里,语气淡淡得说。
是啊,我就是你今晚约出来见面的“鸟的荆棘”啊。哈哈,没想到,啊,真是没想到啊,你来的这么早。哈哈,近来的天气总是提醒我加一件衣服。
过来坐……恐高症……你有吗……坐,过来!那个陌生女孩子说,竟然是以命令的语气,好像当时要往下跳的是我而不是她。
你可真会选地方,电梯晚安了,一百多层楼,我得爬上来。时间选的也不错,没有人打搅,除非是疯子。哦,在这个地方看夜景的确不错,不过,得小心一点,别太投入,否则啊,哈哈,就再也不会看到明天的太阳了。呃,从前,我的一个朋友也来过这里看夜景,看着看着,可能太投入了,一不小心就摔了下去,结果呢,很容易想象,他再也没有爬上来过,连电梯也不能坐。唉,你和我朋友介绍的完全两样,他说你很能说的呀,害的我来之前还找了本名言警句背诵了半个晚上,装点了舌头,以免到时候没有话说出丑……作者先生,我想我必须说许多话,吸引她的注意力。
她没有回答我的话,而是又向前探了探身子。我见状就向楼下吐了口痰,我不知道我是哪里来的痰。但是,我不认为我是随地吐痰,我有证明,至少没有人过来罚款。
前面是悬崖。我也往前走了一步,接着说。
那么后面呢,还不是一样?一样是悬崖,看不见的悬崖。而且,因为看不见,所以比你看见的更危险,不是吗?她说。
你说的也对,那么人活着就应该搭好一座桥,连接在两座悬崖中间。
桥下面也是悬崖,并且桥的上面也是悬崖,到处都是悬崖。
那么我们就在桥上生活,小心谨慎地生活下去。我说。
这里离地面有多高?她问。
比人的生命还高,我的那个朋友证明过了,你知道的。我说。
你是说一个人不能两次从这里跳下去了,是吗?
恩,不过,如果有个降落伞的话就可以了,很多时候其实就是这样,我们的生命处于危险之境只是因为没有东西能够将它支撑起来。
哈哈,你是说有个降落伞就好了,是不是?哦,这个主意不错,看你的样子是很傻的,居然还会想到这么经典的法子。是不是有人告诉你了,还是你从别人那里偷听的?
是啊,可惜没有……我是说可惜没有降落伞,现在没有。
哼,你真是个天才笨蛋,其实,没有降落伞还不是一样可以跳。怎么,怕了?玩玩也好啊。
如果不跳一次,你怎么会知道“未城”的最高的楼究竟有多高,你怎么知道你自己的生命有
多高……你不要做出大惊小怪的样子,就当是一次游戏。哈哈。你几岁了?你不会告诉我,你从小到大没有玩过游戏吧。
游戏?这倒是个好游戏。不过,任何一个好游戏,都会有一个游戏规则。所以,我们的游戏也得有一个。喂,你小心一点,抓紧了,不要在游戏之前就摔了下去。如果是那样,就算你自己弃权。我最看不起这种人,在游戏还没开始之前就认输了。
什么规则,快说,叽叽歪歪,想做女人啊,下辈子吧。
好游戏的规则通常都是很简单的。我们的规则便是,听好了,坐到里面来,不然你怎么能听到我的讲话。听到没有,我们的规则就是,如果往下跳,就得两个人一起跳。我喊一二三,数到三时才能跳,否则,她就会输掉,输掉的就要受惩罚。好了,现在我也要架到栏杆外面。
说着,我也爬到了栏杆外面。说实话,那个时候我一点也没有觉得那有多么危险,只记得风有些凉,我想加一件衣服。真的。
规矩你定的,凭什么,就凭你是车永寻吗?我可告诉你,你可不能随便占人家女孩子的便宜……
规矩我定,惩罚措施你定,这该公平了吧?我说。
作者先生,我没想到她从一开始就已经认出了我,我是说那天晚上没有月亮,只有星星,又是在那么高的地方,没有光亮,想要认出一个人是很困难的。
没想到啊,大名鼎鼎的车永寻,啊,竟是这样一个这么喜欢占便宜的人,真是要笑掉人家的大牙和脚指头了。不过啊,我不是一个斤斤计较的人,只要你再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按照你的规矩跟你比赛。你也知道,没有对手的比赛,简直太没趣了。
什么条件?只要我可以做到就行。
只要我可以做到就行,她模仿我的口吻说。又说,你这么小心的。那么你有没有小心你妈,她当时有没有一狠心将你丢在摇篮里不管你啊?
好,什么条件,你说吧。
很简单,你一定可以做得到,只要你拿出一点点勇气,哪怕只有我的拇指跟食指拈着的这么点,或者只有白纸那么薄的一点就可以了……现在,我就要说了,你可听好了,听清楚后你就点一下头,证明你已经听到了,你知道,这年头,男人没有一个是靠得住的。好,你点头了,我得确认一下,好,你答应了,那么,我说了……你去帮我杀一个人。
好。我回答说。我知道在你的小说中,我不是这么一个人,我从来不会想到用匕首甚至塑料刀子对着别人,但是,我当时只得顺着她,是环境改变了我的想法。是的,这是我当时唯一可以做的。
你不问我要你去杀谁吗,你就这么快的答应了。难道,你不怕我让你杀了你自己吗?或者说,你根本就是在敷衍我,并没有把我说的话当真,觉得我只是在开玩笑,是吗?她好像有些生气,话中带着寒气。是的,人说话的语气可以改变天气,至少那个时候我感觉到了寒冷。
我还真的没想过。不过,杀谁都是一样,是吗?顺便说一句,你笑得非常漂亮。我说。说着的时候,我想,杀谁都是一样,不是吗,包括我自己。
真的吗?哈哈。不过,我让你杀的人不是车永寻,也就是说不是你,而是另一个人,她叫付睿。如果你一定让我给你一个杀她的理由,那么我告诉你,很简单,因为她欺骗了我。你或许知道,女孩子是最痛恨别人欺骗她的了。喂,你有女朋友吗?如果有,你一定要记住,不要欺骗她。喂,你为什么不说话了?你朋友给你介绍的那个朋友真的会来吗?
我的朋友给我介绍的朋友?不就是你吗?你不就是“荆棘鸟”吗?你不会骗我上来整我吧。
哎,天这么冷,楼又这么高。
你可真会演戏。
付睿,她是个聪明的女孩子,我相信她在那个时候已经猜中,我根本就不是上来见所谓的朋友的。但是,她没有很明白得揭穿我,只是冷笑了一声。然后,继续跟我交谈,如果那样也算是交谈的话。
难道,你就不会问我一下,我让你杀的那个付睿在哪里吗,现在,就是现在?哈哈。我告诉你,那个叫付睿的人……其实,就是我。她就在你的身边。为什么我要杀她,刚才我已经跟你说过了。现在你可以下手了。不要有太多疑问,更不要打她的财产的主意。她已经写好遗嘱了。你刚才看到了,都写在那件衬衫上了,已经坠落到楼下了。明天有许多人会知道。好了,我是很讨厌和你这种人说废话的,现在你可以下手了。
原先,我只知道女孩子对别的女孩子经常是难以相容的,没想到女孩子有时候对自己也是难以相容的。何必呢。到头来还不是自己骗了自己。
于是,我对她说,哦,你说她骗了你,你要杀她,那么她呢,或者也会说你骗了她,也要来杀你,不是吗?
说的倒也是……是个屁!
喂,我刚才跟你说过我的那个朋友你知道吗?
是不是小安?如果是,我倒觉得他的死,注定了是一次非常完美的谢幕,他已经做到了一个人能够做到得一切。生命在他手中,只不过一个道具,是让他实现理想与期盼的一只麦克风,而他的最后一首歌曲就是那一次飞翔,只是那次他再也不会对观众说一句谢谢,他说了,对不起……不过,无论如何,他都是一个勇敢的人,一个敢于用生命去破网的人。难道你不这样觉得吗?
可能是,也可能不是。对于一个人的死,总会有许多种不同的解释。人活着尚且让人误解,更何况死了。很多人更会因为自己的心情去曲解自己本来并不知道的事情。我们并不知道这是人可以快乐的理由,还是应该悲伤的源头。
哈哈,没想到啊,你还有这么多的道理。喂,说实话,你为什么会在这样的时间来到这里?
难道你是为了做夜间运动吗?
我不是很清楚。或许,我只是一个过路人,上来问问时间而已。你知道的,人很多时候都很尴尬,想看时间的时候,发现自己的表已经停止。或许,我来真的是为了看夜景,看像森林一样的建筑物,看任意两栋楼之间漂浮着的空气,看脚下昏黄的灯光无语的叫嚣,看尘土里那些让人蠢蠢欲动的力量。或许,我也是来看望一下我们的朋友,看他是怎样用自己的生命来测量了“未城”最高建筑的高度,看他怎样用自己虚无的未来去衡量自己过去的实在,看他逃避生活以后是否真的能找到安宁,看他更多的或许。或许,我还有更多……更多的或许。人很多时候并不确定自己在想什么。如果你真的选择这样一条路,你应该听一听小安真正的声音。如果你想听,我可以告诉你,因为我知道。
我没有兴趣。关于死人的东西我一向不想了解太多,有时候关于活人的我也不想了解太多,无论是其他人还是自己。
沉默,如夜里太阳的沉默以及白天里面星星的沉默。
作者先生,沉默有时候其实也是故事,所以沉默的时候我也讲给你听。
是的,沉默有时候并不是真的沉默,只是我们认为它沉默了,就像刚才你所说的太阳,对我们来说,我们有黑夜,但是,对它自身来说,它甚至没有白天和黑夜的区别。
天快亮了,城市太拥挤了,星星们都躲到原野的天空去了。
天快亮了,我们一起下楼好吗?我给你三分钟让你考虑一下。我说。
我不想浪费一秒钟的时间,是的,现在就可以回答你,两个字,滚蛋……因为我要在这里看日出,我这么做,并不是说我已经放弃了我原来的想法,我只是想看一下日出而已,或许是最后一次呢。有没有听人说过?有人说,这里是“未城”最早可以看到日出的地方,你相信吗?
为了看日出,你昨天晚上就已经来了。像你这种对日出如此执着的人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要想看日出,你必须得等,否则你永远都不会看到真正的日出。
站得高总能看得更远。
如果没有更高的东西将它遮掩的话。
太阳出来了。
那不是。
红的。
没见过太阳吗,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走吧?
好啊,不过,在下楼之前,你得答应我一件事情,很简单,就是你得给我一个你的亲笔签名。如果你没有带笔的话,我有,接着。
然后,她就扔给我了一支笔。其实,并不是什么真正的笔,只是女孩子用的口红罢了。我接在手里,觉得很重。我知道,这次的签名和以往的一定不同,说不定是和死神的一次谈判。
你先闭上眼睛,不许偷看。
我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让我闭上眼睛,但是,我知道我应该听她的话,至少我可以休息一下眼睛,毕竟它们已经整个晚上没有休息了。
好了,可以了,睁开眼睛吧,你就在这儿签。哈哈。别紧张嘛。要不,你先来只香烟,我这里恰好有一包。哈哈。放松点,杀人你刚才都不怕的。喂,接着!算了,剩余的也都给你,或许明天,明天你就会用得着呢!别说,是唱歌的就不抽烟。犹豫什么?连烟都不抽,你有没有接受过应试教育。我操!才触了一口就咳嗽成这样,您老高寿啊?
作者先生,当我睁开了眼睛的时候,我确实是迟疑了。在你的小说里,她只在一所孤儿院里出现过,我跟本不知道她的名字,就跟改变用提性格了,原来她竟是个喜欢无理取闹的女孩子,你知道吗,反正我是绝对想不到的,她竟然要叫我在她的胸罩上签下我的名字。
那个时候,我猛烈地吸着烟,同时,我也剧烈地咳嗽着。你赶相信吗,这是我第一次抽烟,在你的小说里,你从来不让我抽烟的。
哈哈。哈哈。她在笑,只是在笑,什么话都不说。但是,我感觉她的笑比所有的话语更能让我觉得无地自容。所以,最后,我还是在她的胸罩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很奇怪,我觉得那根本就不是我的名字,而是一只罪恶的眼睛,红红的,盯着我看。让我觉得害怕,心跳不已。
我们走吧?我尽量地平静了自己的心情说。
走?想走的是刚才的我,现在的我不想走了。现在的我还想在这里玩一会儿,如果你要走,那么再见。啊,对了,还是不要再见的好。
说着,她又攀到了栏杆的外沿,架稳了双脚,舒展了双臂,神态不可琢磨,似要飞翔。
那个时候,她给我留下了一个女孩子的形象,可以说只是一个形象。一头难以驯服的红头发,又有一双红得让人心跳的舞鞋,其余,都是白色,白得太过真实,仿佛可以从越来越稀的几丝苟延残喘的夜色里捧起。
看到付睿又攀到了栏杆上面,我也爬了上去,和她保持同样的姿态。
城市的最高处,风也最大。
我对她说,别忘记了我们的游戏规则,如果往下跳,就得两个人一起跳。我喊一二三,数到三时才能跳,否则,你就会输掉。
其实,作者先生,你知道吗,我和她玩了个文字游戏,因为我相信在这件事情上我从此绝对不会数到三。哈哈。是的,我以为这是我最聪明的一个晚上。
我刚爬到上面说完了那几句话,付睿就又跳了下来。她拍了拍手,向我挤了挤眼睛,说,
你可真是一个好的对手。好吧,走了,你怎么这么喜欢爬高,快下来,浪费时间嘛。
于是,我们就离开了那里。我不知道自己昨夜究竟是在梦中度过,还是在现实中度过,还是在你的小说中度过,还是在我自己的生活中度过。不过,我有这样的一种感觉,一切仿佛都是虚幻的,然而,触摸起来却又都是真实的。还有,像你在你的小说中说过的,当一个人试图去拯救别人的生命时,那么,实际上他也是在拯救自己的生命。
春天。早晨。太阳。微风。天空。一个迷惘的女孩,抬着头,望着天外,看风景,又低头,回归了清澈。还有一个男孩,也在看风景,风景里还有那个女孩。
下楼,通常情况下,会比上楼多一种方式。一种是乘坐电梯,一种是走步行梯,还有一种是直接跳下去。我们选择了乘坐电梯。或许因为我们有些累,又不至于太累,累得想直接从楼上跳下去。哈哈。下楼的时候,我们也测量了“未城”最高建筑物的高度,只是和小安用的方式不同。因此,我们的目的地也不相同。
然后,我们乘上了的士。
的士本来是按照乘客的要求,到达他所盼望的目的地。可是当我因疲倦而入睡的时候,它却将我带入了另外一个地方。是一个你不会想到的地方,也是我想不到的地方。你知道吗?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呆在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你知道是哪里吗?哼。拘留所。你小说中的星光灿烂的车永寻居然进了拘留所,你可以想象吗?来到这里是偶然性的必然结果,让我束手无策。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进了拘留所。仔细回忆,还是没有头绪。如果是你,你会想出什么头绪吗?不会,这就对了。我像你一样。于是,我就质问了警员,同时,挣脱着身子。歇斯底里。但警员扭紧了我,严词喝道,为什么,装什么糊涂,像你们这样的混蛋我们见多了,做了违法的事情就装喝醉了酒,或者,干脆就使性子说自己有夜游症,老实点,得了,过会儿,听我的话,还是好好配合,老实交代,争取宽大处理,嘿,我说,看你一个活脱脱的明白人,怎么就这么喜欢犯傻呢,告诉你,你再大的力气也是白搭,这里是什么地方,看清楚了,写着呢,公安局,国家的暴力机关,呆在里面老实点,等着传讯.不要打架,更不要被打,我都是为你好,你可别再犯傻了,进去吧。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哥们,你怎么才来啊,可想死兄弟们了。
什……么事……情……进来的?
还问?瞧那小子的“色劲”,一看就知道是个强奸未成年少女未遂的料。
来有没有带什么礼物,香烟有没有?别说没有,我闻到烟味了。我说有吧。哎呀!
多乎哉?
不多也。
说话的是四个人,一个小不点,一个大高个,一个熊猫眼,一个猴屁股脸。都是二十岁上下年纪。他们一边说着,一边点着了香烟吸了起来。香烟还是付睿昨天晚上扔给我的那一包。
这时候,我想起了她说的一句话,她说,算了,剩余的也都给你,或许明天,明天你就会用得着呢!
你应该知道,一个人来到之后,他关心的不是自己是怎么进来的,而是,自己应该怎样出去。我当时就找了一个角落蹲了下去,我不愿意跟他们讲话,我甚至不愿意往他们的方向看,我不想别人认出我来。我是车永寻。但是,我没有办法出去。你知道在这里打发时间的最好方法是什么吗?我想应该是回忆。回忆自己曾经经历或者见闻的事情,并且思考这些事情。我当时就是这么做的。
我在思考着的时候,我可以觉察到他们在打量我。我有些怕了,因为这意味着他们可能发现我就是车永寻,那么,啊,总之,我是不敢想后果的。
可是,你在你的小说中,曾经给我安排了一个这样情节,那是在一次演唱会后,你为了证明我已经成功,你让我走在街道上,然后你让一群高中生围住了我,并且让其中一个靠近我听了听,又让她对她的同学说,我听出来了,他是个歌手,他的身上充满着乐谱;然后,你让她又在我身上嗅了一阵,说,我闻出来了,这个人,就是歌手车永寻,他的音乐就是这种味道。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在拘留所里的一次经历与你的安排是那么惊人的相似。他们中的一个,应该是那个熊猫眼吧,他跑到我身边来听了听,又让他对他的伙伴们说,我听出来了,他是个歌手,他的身上充满着乐谱;这还不算,他继续在我身上嗅了一阵,说,我闻出来了,
这个人,就是歌手车永寻,他的音乐就是这种味道。
作者先生,你知道我当时的感受吗?你是个作家,你应该可以感受到的。怎么形容呢?差不多是一种无地自容的感觉吧,但也不完全是。
永寻,你知道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与我小说中的你不同吗,是因为你比他虚荣,不过,或许你更像现实生活中的人。
我才不会管你小说中的他是什么样子的,我现在只知道我当时就是那样的,我就在那种感受的折磨下等待着天黑。
无论我感觉那是多么漫长,它最终还是来了。
我记得,那天的夜很黑,并且有些凉。我还记得,那间号子的墙上有一个很小的窗户,我的眼睛一晚上总是盯着窗外。小窗里装满了月光,也装满了我对窗外的渴望。真的,我觉得自己不应该属于这里。哪怕一天,一个小时都不行。
那夜,我知道我根本就不会睡着,因此我也没有强迫自己入睡。我慢慢走进了记忆。那晚,我有一个发现,原来记忆的世界如此广阔,等着我去寻找的东西实在是太多太多。是的,如果生命里注定有一种病,那么寻找是最好的处方。对,就是寻找,寻找过去丢失的东西,寻找将来想要获得的东西。是的,只要我在思考,我在寻找,时间就等于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