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璺痕(二十四)

  

  24

  四川的郎中是中国三大保存最完好的古城之一,古代的科举文化和三国文化像两个巨大的磁场,吸引着国内外的游客。看到那块竖立在古城遗址与新城交界处显示古老中国科举文化的“状元牌坊”时,几乎所有的游人都会为古城昔日的文化硝烟而浮想联翩。漫步在深巷里,笔夫有一种静谧的感觉。在这里,他似乎找到了人生归宿。来古城郎中之前,他就对蕴含在这里的科举文化和三国文化有一定的了解。在两种古代文化中,他更喜爱科举文化。

  无独有偶,这次,他来古城郎中参加研讨会,实质上就有一种参加“科举考试”的意味儿。如果金榜题名了,将会被选拔到省城工作,就会成功地逃离北川,在一个陌生的城市,发展自己,过上没有干扰的生活。尽管赢得这个机会的许多权力掌握在别人手中,但他却控制着改变命运的最核心权力,那就是给“考官们”一个接受自己的理由——拿到研讨会的最高荣誉!

  会议举办地同系统一位年龄稍长,被人们尊称为“王哥”的银行秘书一直陪伴在左右。这是一个莫大的荣幸,因为有“王哥”的讲解,他全面地感受了古城昔日的辉煌。但作为研讨会上的竞争者之一,“王哥”更关心的是笔夫要说些什么。

  “我看了研讨会的有关情况介绍,你的《国有商业银行如何才能走向国际市场》一文是个不错的选题,但没有更加详细的内容介绍,能让先睹为快吗?”并肩走出科考遗址的大门时,“王哥”再也忍耐不住了,提出了涉及本次研讨会的敏感话题。他对笔夫加以了一番赞扬:“在蓉城银行金融学会的研究员中,你的实力首屈一指,几乎每次大奖都落入了你的囊中。听说这次非同寻常,省分行有发现和选拔人才的意思,依我看,你一定是最佳的人选。”

  “为什么要用‘一定’这个词儿呐?”笔夫没有正面回答。和自己一样,“王哥”也是这次“科举考试”的参与者,尽管权力捏在自己手里,但无论怎么说都处于被动位置。他对“王哥”说道:“要相信变是永恒,不变是暂时的。处于转轨时代的中国所缺乏的不是竞争者的奋力拼搏,而是伯乐们相马的游戏规则,在一切还没有发生前,不应该过早地下结论,或者说我们对一个事物发展趋势的预测,要留有弹性空间,让自己不至于因为太自信而处于尴尬境地。就参与这次竞争而言,唯一的是给裁判们一个让我们进或者退的理由,不需要付出过多。我非常理解你的心思,也真诚的祝愿你梦想成真。和我一样,参加这次‘科举考试’就是为了对人生做改变轨迹的奋斗,但我们只能努力,除此之外别无选择。当然还会有其他的手段可供选择,可对我来说,即便是两手空空地回去,重复既有的轨迹,像蜗牛一样,匍匐地前行,也不会选择违背规则去求得短暂的快速跃升。既然选择倡导规则,我就一定会扼守规则,自己不去破坏它。”

  “如果绝大多数的人都选择绕过规则呢?”“王哥”说,“现实生活是非常残酷的,遵守规则的人往往回报更小,实现价值的机会也会小得多;相反,绕过规则的人往往能够在较短的时间里让欲望得到满足,这在生活中有很多事例。为什么要让自己这么苛刻地实现价值呢?”

  “朋友,你说的是现实中的一个方面。”笔夫停下了脚步,他看着“王哥”,“你应该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利润。你说的绕过规则能及时地获得个人欲望满足,那仅仅是指收入,但忽略了付出的成本。我承认绕过规则的人往往较遵守规则的人先一步满足欲望,但所获得的东西在所有权上归他自己支配么?违规者的收益是一种产权不明晰的收益,他们既认为归自己却又感到很恐慌,因为收益不合法。刚才,你只算了一笔经济利益账,忽略了精神成本账,而精神成本又往往是最重要的。人生最重要的快乐不在于经济帐而在于净收支,包括了精神净收益在内的人生利润才是一个人幸福生活的源泉。不管别人怎么样,我会算帐的,并按照这样的原则去经营人生,实现生命价值的最大化和可持续化。好啦,朋友,我们该回宾馆了,把夜晚归还给自己,静静的感受古城静谧的文化,好吗?”

  刚刚洗完澡,电话便响了。笔夫拿起放在宾馆床上的手机,发现是妻子夏茜打来的,便按了一下“接听键”,一边用浴巾擦身上的水滴,一边等待着夏茜说话。然而电话接通后,夏茜却迟迟没有出声。两个人处在一条黑暗的长长的隧道的两端,谁都希望走向对方,但又都害怕跨出第一步。

  这么多年来,夏茜第一次主动拨电话,他感到非常的诧异。以前都是他主动打电话,请求她给自己一个认错的机会,而总是被拒绝了。那时,如果夏茜能够给一个机会,也许他们之间的感情不会向着更加恶劣的方向发展,因为在他心目中夏茜的分量依然很重。四年的时间已经将以前的恩怨涤荡得差不多了。笔夫也清楚夏茜对他的爱非常深厚,与作家们常写进小说中的不同之处是,夏茜不能接受已经发生了的现实,渴望着他回家,但又害怕他回家。

  “说吧,小茜?”一段长时间的沉默之后,他用平和语气打破了沉默,“我在古城郎中参加研讨会。”

  “安心参加会议吧。”夏茜说,“笔夫,祝你成功。”

  “我会努力的,谢谢你,小茜!”突然间笔夫的内心里升腾起了一种浓郁的感激之情。尽管妻子祝福时的语气仍那么生硬,甚至还很别扭,但他感情的闸门还是被妻子久别的声音给撞开了。那一刻,如果没有距离的阻隔,他会奋不顾身地奔向妻子,紧紧地拥抱着她,狂吻她。

  “女儿很好,女儿真的很好。”本想向妻子表达自己的情感,但笔夫却不由自主的转换了话题。

  “回家吧……让……女儿。”夏茜的声音传了过来,“我想……看看她,很想,很想……”

  夏茜的声音越来越低弱了。笔夫明白妻子在哭,自己也在流泪。坐在宾馆的床上,他心情很沉重。除了沉闷的喘吸声,电话里再没有妻子的声音传过来了,自己也不知道该把什么声音传给妻子。两个人就那么久久地、久久地再次停留在一条深邃小巷的两端。

  电话什么时候挂断的,笔夫不得而知。当他明白电话被挂断了时,夜已经很深很深了,他也疲惫了,便像无脊椎的软体动物一样,顺势躺在了床上,泪水静悄悄地溢了出来……

  当女儿打来电话说父亲要谈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时,笔夫和苏小姐正在太平洋商场里转悠着,他们准备给女儿买一件新衣服,以苏小姐的名义送给女儿。笔夫希望通过这种方式来加深女儿和苏小姐的感情,使她们之间能够建立起一种和谐的母女感情链。对像笔夫这样的特殊家庭来说,继母和女儿之间的和谐,就能够让整个家庭都处于一种幸福和快乐的氛围之中。否则,新的生活将会因此而蒙上一层阴影。但是太平洋商场琳琅满目的服装中,今天似乎没有一件能够适合女儿穿的,所以,快到中午时,他们没能如愿以偿。

  “算了吧,娅子,下午再来买吧。”接了电话后,笔夫对苏小姐说道,“老爸有事吩咐,我们回去吧,啊?”

  “可是,女儿的衣服还没有找到呢。”苏小姐把一种遗憾写在了脸上,“要不,你先回去,我到伊藤商场去看看,行吗?”

  笔夫想了想,表示赞同,叮嘱几句后,便分手了。下楼时,家里的车已经等候在了太平洋商场的门外。坐进车后,他问驾驶员:“有什么事情,老爸这么急着招我?”

  “没说。大概是请客的事情吧?”驾驶员推测道。笔夫明白老爸急着召见自己,一定不是因为请客,而是有其他事情……

  “今天是正月初六,按照日程安排,后天,你们就要到杭州,并到北京报到上班。因此,得谈谈你和苏小姐的婚姻大事问题。”把笔夫招呼到了自己的房间里后,父亲像谈非常保密的事情一样,将房间门紧紧地关闭着,他一脸严肃的表情,“虽然苏家和从前的夏家不能相提并论,但在某些方面有相同之处,苏小姐的姨夫是你以前的领导,而且这次他调总行人事处做处长,还是能够管住你,所以,你现在的婚姻和以前的婚姻有惊人的相似之处。老爸担心的是,如果你把握不好处理这种特殊婚姻关系的度,那么今后就会有新的烦恼,我和你妈都不愿意再次看见你遭受磨难。和夏茜相比,虽然苏小姐脾性没有那么烈,但她毕竟是个比你小将近十岁的丫头,这一点,你得明白。我和你妈已经商量过了,暂时把孙女留在杭州你弟弟那儿,等你们一切都建好了,再把她接到北京去,所以,想听听你的意见,也想了解一下苏小姐的想法,这样,我们才安心一些。孩子,飘泊了这么久,你该有个好的归宿啦。在外面,不管怎样,都要挺着,有什么心里话,就给我们说,我们为你分忧解愁。但你不能像以前对待夏茜那样去伤害苏小姐,她不仅仅是你今后的妻子,而且还是一个孩子。”

  “爸,谢谢你和妈。其实,这一阵子,我已经想得很多了。那么长时间不愿轻易走进娅子的生活,就是还没有想好今后该怎么办。我不能再经历同样的打击,不然会疯的。”笔夫像在对自己的父亲作一个庄严承诺似的,表情也很严肃,“一直以来,我都在和娅子进行交流,希望她能够接受女儿,也在和女儿沟通,希望她从内心里认同娅子。应该说,娅子和女儿之间还有一定的隔阂,不过,正在消除,我对她俩今后的和睦相处抱乐观态度。放心吧,我会好好待人的,不会像以前那么草率的处理有关问题,能够让的一定让,不能让的也尽量做到让。唉,都这么大年龄了,还让父母操心,真是没有用。谢谢你和妈妈,儿子会成熟的,也应该成熟了。”

  听了儿子的这席话,父亲放心了,脸上绽起了笑颜,就好像平静而清澈的湖面,突然因为一尾鱼跃出水面,被搅动了一样,波光粼粼……

  “婆婆,我要邀请娅子阿姨来做客,你同意吗?”与此同时,在另一个房间里,笔夫的女儿尧尧和她婆婆谈论着另外一个话题。

  “傻孙女儿,那是你的妈妈,婆婆能不同意吗?”笔母摸着孙女的头,若有心事地回答。此时,母亲在想父子俩平时一直观点不合,今天,这个较为严肃的话题能够谈到一块儿吗?母亲害怕父子俩会谈崩,从而使一个家又充满了硝烟味儿。

  见婆婆的神志没有集中在自己身上,孙女便有些不高兴。她撅着小嘴:“你不同意,婆婆?”

  “同意,还得把你娅子阿姨的爸爸、妈妈请来,两家人一块儿吃顿饭。你们也快要走了,孙女儿,会想婆婆吗?”笔母油然地生出了一种失意的神情,“婆婆会想你的。”

  “我也会想你。”孙女儿说,“那什么时候啊?明天,好吗?”

  “你爸和你爷爷正在商量这事儿。别操心,啊?”婆婆回答,“孙女儿,你一定要听爸爸和娅子阿姨的话啊?现在和以前可不一样,我孙女一定做得到,对吗?”

  “我挺爱娅子阿姨的,婆婆。”孙女儿表态道,“娅子阿姨也很喜欢我。婆婆,尧尧会很乖的,你就相信我嘛,婆婆。”

  在笔母眼里,孙女儿的确还应该是一个处于父母襁褓中的婴儿。看见孙女儿这么懂事,她既高兴,也凄凉。高兴,是因为在儿子的这场磨难中,孙女表现出了不同寻常的毅力和勇气,挺过了没有母爱的童年时光,并且渐渐地懂事了;凄凉,是因为孙女失去了许多童真,心灵上受到了极大伤害,这对孩子的负面影响在现阶段表现不出来,但今后一定会有所反应,这也正是母亲最担心的。她考虑最多的,是如何提醒儿子正确引导孙女儿的心态。多年与母亲的分离,孙女身上没有她母亲身上那种瞧不起贫民的性格,但却滋生出了对别人总是持怀疑态度的偏激性格,这是一个女孩儿的致命弱点。

  “尧尧,尧尧……?”突如其来的一阵叫唤声使两个房间的谈话嘎然而止,两个关闭着的房间几乎在同一时间被打开。笔夫和她的女儿不约而同地从两个房间里探出头来,将目光投向了大门处。这时,他们看见了苏小姐提着一包东西,一边进屋,一边呼喊着笔夫女儿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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