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拔剑诸侯情未了(兄弟情深忘不了)

  

  (一)

  梦境里,我跪拜在满地的香烛前,虔诚地叩首,香烟袅袅,烛火温暖,香烛插的遍地都是,构成一座心形的图案,那位没有眼睛的老头子,永远神秘地坐在香烛后,朝我静静说话,他说:“这一切都是宿命,既然开始已经开始,那何不使结局更为美丽呢?一切都是必然,一切都应光明。”

  (二)

  “师兄!”我热闹地拍打冥道师兄的后背,突然跳出来,想给他一个惊喜。

  幽冥师兄柔和地笑着,一如既往笑容,似乎再过一千年都不会改变,他揉着我的脑袋,笑道:“原来是我家的城道啊,怎么想起来找师兄玩了?不去帮灵道处理江湖事务?”

  我皱皱眉,坐在他身旁,面朝着一望无际的金色的油菜花,呼吸着春雨后暖润的空气,说道:“二师兄有那么多的徒子徒孙,哪里还用得上我这样的废人。”

  冥道师兄的眼睛有片刻的恍惚,等回过神来时,只说:“这儿的油菜花开的甚好,我从未在凡间见过如此美丽的花海,师父说的没错,果真是凡世间容易迷惑人心呢。”

  我想起了师父,想起了当初在无涯山脉里的岁月,那些年,我,还有冥道大师兄,灵道二师兄一起住在青峰深处,每当日出时分,第一缕旭日的光辉照向大地,我们就必须端坐在山巅,迎着来自山谷深处凛冽清寒的大风,聆听师父的教诲。

  我忽然问道:“大师兄,你会不会想念家里呢?师父说让我们不必再回去了,但是,我总是想再回去看看山里的景象。”

  大师兄安静地坐在我的身边,眼神望向遥远的天地边缘,他的那种哀愁深得让我有些窒息,似乎每一根眉毛,都带着他无限的愁意,他也忽然笑了,说:“都十年了,我以为我们的小师弟早忘记了师父他老人家呢!”

  我没有生气,斜倚着,靠在师兄的肩膀上,眼睛里虽是满目春色,心中却泛起了更深的怀念,我说:“我喜欢无涯山脉里的日子,你会牵着我的手,走在原始的丛林中,二师兄也会驾御起他的飞剑,让我乘着去追赶飞鸟,大师兄,我想师父了。”

  师兄的笑有些苦涩,他说:“师父都已经羽化十年了,我们也离开家里十年了,什么时候是得回去看看,他老人家的仙魄或许会有回来一日。”

  我说:“我们都是师父捡来养大的孤儿,师父没了。”我突然紧紧抓住师兄的衣服,用眼睛直视着他,问道:“大师兄,你可还记得师父羽化前说的什么?”

  师兄温柔地看着我,他的眼睛里都是哀伤,说:“他说,一切是因,一切是果,因果相证,起起落落,他要我们师兄弟好好在一起,用性命去保护彼此。”

  我紧接着就问出了心中的话:“那你有没有怀疑过二师兄?你会不会恨二师兄?”

  (三)

  风忽然紧了,漫漫地扬过无边的油菜花田,像是铃铛般金黄色的油菜花朵,纷纷坠落,随风舞起,或堕尘泥,泥土汇聚的小溪流,尽是花颜凄美。

  天际,涌现出数道人影,他们踏剑而来。

  当飞来的人影在我们身前的虚空停住飞剑时,那位浑身血色盔甲的领首将领,首先朝着我们漫不经心地低了低头,算是行过礼了,他冷笑道:“原来是师伯和师叔在这儿赏花,血染还以为是哪儿来的逆贼呢!”

  血染是二师兄的大弟子,而今也算是不灭城的第一将领,深得二师兄看重。

  我刚想发怒,师兄却轻轻按住了我的手臂,他朝着血染微笑道:“这儿没有逆贼,想来是师侄误会了。”

  血染的眼睛,从冰冷的头盔里森寒地透射出来,细细地看了周围一切,这才说:“没有逆贼就好,师父他老人家才智惊世,江湖一统那都是迟早的事,任何谁胆敢违逆师父的心愿,就是与我们血甲军作对,我们绝不会轻易放过。”

  没等我与大师兄再说什么,他就左脚一踩,脚下长剑微微一压,紧接着化作一道流芒就冲向云霄,其他的血甲军也纷纷跟随,御剑飞远。

  我愤怒,叫道:“二师兄这是什么意思?他们哪里是来搜查逆贼的,分明是来监督师兄你的,他们是怕你——”

  未等我说完,大师兄就伸手遮住了我的嘴唇,他安静地看着我,说:“或许不是灵道的意思,是他的那些弟子自作主张吧,别轻易怀疑你的师兄,也别被人利用了而去残害你的同门。”

  我拿开他的手掌,心里不忍,眼睛里竟有了泪花,说:“大师兄,难道你真是不怀疑二师兄吗?想当初咱们一起离开无涯山脉,来到了凡世间,你费尽心血地统一了不灭城,想以此作为我们在凡世的家,结果呢,二师兄招揽了大批的死士,传授他们无涯山脉的功夫,就在你与他为残害凡人的事而产生冲突时,你却在一夜间丧失了所有的修为,变成了肉体凡胎,而他顺理成章地接替了你,成为了不灭城唯一的主人,你不觉得这一切”,都是被精心设计与安排的吗?”

  冥道大师兄伸手抚摸着我的眼眸,他忽然又笑了,说:“咱们的小城城什么时候竟也变得这般智慧,棱角分明的脸靥,不知不觉都已是朗朗的热血男儿了!”

  春风含着雨珠,我看着师兄,想起了小时候他们俩一起逗我欢笑的场景,那时候我还小,就是他们俩把我抚养长大的,我被人世的父母遗落在无涯山脉的山脚,是二师兄偶然下山采药发现了我,将我放进箩筐,带回了无涯山脉,他和大师兄苦求师父,磕头跪了三日三夜,师父才答应将我收做门徒,却在我四岁正式拜师的那一日,师父叹了句:“何苦呢,你们的小师弟,也将会是你们的劫难,一切都是孽呀,乾坤轮回,岂是我们所能主宰的呢?”

  我努力擦拭了眼泪,对着大师兄说:“我错了,我不该怀疑二师兄,是他救了我的命,也是他多年来一直宠我,保护我。”

  是呀,初到人世的那些年,冬雪纷纷,寒风刺骨,是他把我紧紧搂在怀里,一刻都不肯放我乱跑;在深更半夜,他几回把所有的被子给了我,冻伤了他的躯体;在同一不灭城的战斗里,是他拿身体替我挡了那一剑,是他朝我含血而笑,眼神孤独而欢喜。

  (四)

  那一夜,我尚在睡梦中,耳畔忽然传来金戈铁马震动声,我惊觉,下意识地伸手握住了躺在身旁的长剑,无魂。

  无魂,是我的长剑,是师父送给我的师门礼物,我们师兄弟三人,有着相连的名字,也有着相连的长剑,更有师父所期盼的相连的血脉深情。

  我满身战甲,推开了房门,望眼夜宇,尽是飞来横去的血甲军,点点剑芒,让人不由得生出风声鹤唳的战斗紧迫感。

  没有去不灭城的大殿,我静静地望着危机四伏的黑夜,忽听有人朝我叫起来:“城道大人,幸好您没离开屋子,掌门让老朽来告诉您,好好地在屋子里呆着,别出门去乱跑,外头形势十分危急!”

  我回过头,原来是不灭城的法典长老庆书,他正在两名血甲兵的保护下,匆匆走来。

  我问道:“法典长老,师兄让我别乱跑,是不是出什么大事了?”

  法典长老白发长飞,愁眉紧皱,朝我回答:“城道大人,掌门是为了您的安全,才让老朽赶来告诉您的,今夜铁妖城的铁妖军团突然朝我们不灭城发动了进攻,看样子他们还联合了罗火门、邪帝子等众多江湖门派,以迅雷之势,抢占了我们不灭城的外围城池,所以情况十分危急,您可千万得保重啊!”

  我眼望远方被战火烧红了的半边夜宇,耳听战马嘶鸣,淡淡问道:“他们怎么会突然朝我们不灭城发起了突袭,之前不是说他们都已准备俯首称臣,哪里还敢来主动进攻?”

  法典长老面色有些为难,他看了看我,又低头反复思量了几遍,这才鼓足了勇气,朝我轻声答道:“城道大人,其实整个江湖中确实已经没有哪个组织敢与我们不灭城为敌了,只是你掌门师兄为了彻底消除其他的所有势力,竟屠杀了罗火门的一整个村庄,嫁祸给铁妖城,意图让他们互相残杀,好坐收渔利,数日前罗火门确实集结了重兵,拥兵在铁妖城的周围,我们本都以为一场大战将不可避免,岂料他们使了招声东击西,暗地里结成了战略联盟,这才发生了今夜的这一幕。”

  我暗自心叹,二师兄,你为何如此心狠呢?纵然要一统江湖,又何必去屠杀整个村庄,他们都是寻常的百姓呢,何况,难道一统江湖真的有那么重要吗?而今招来大祸,又得死伤多少不灭城的百姓了。

  (五)

  战火不绝,满城嘶鸣。

  我忽然听见一声龙吟般长啸,如九天雷霆炸响,数道斑斓夺目的光柱,自不灭城的四大城门外拔地而起,并在巍峨的高空中凝成盖顶,汇聚如彩虹般光华流淌。

  那是什么?

  我深深得清楚,那是二师兄动用了他曾布下的法阵,那是一座传自于无涯山脉的绝世大阵,困龙阵,至少需要四人一同操纵,操纵之人修为越高,所产生的威能也越加凶悍,龙困其中,不死也哀,而今有此阵保护,想必不灭城当是无虞,只是我不知道,此刻究竟是哪几个人能够联手配合,若是修为不够,却妄想强行控制这等惊世大阵,那必遭反噬,下场甚至比被困之物更加悲惨。

  再不犹豫,我口中“起”字才响,手中无魂剑铿然出鞘,浮现半空,我连踏数步,不顾法典长老的惊慌阻拦,踩上了无魂剑,往不灭城最雄伟的玄武门凌空飞去。

  不灭城南北相距百里远,东西则因山势相钳而显狭窄,因而南面的朱雀城墙与北方的玄武城墙,是凡人往来唯一之通道,地位之重,远胜青龙门与白虎门,常年派有重兵守护,此时此刻,满城血甲兵也大多数集结于此两地,正爆发着一出出进攻与防守的生死大戏,而玄武门又因接地中原,是江湖各派直接大规模进攻之城门,战斗更显惊心动魄。

  我尚隔玄武门有十里路,潮水般的呐喊声,一浪接着一浪涌来,战火辉映冰冷的盔甲,却冷得让人如坠冰窖。俯首城中百姓,或惊慌失措地奔逃,或磕头跪拜上苍,一派末日景象,而从前线重伤残废被抬回的血甲兵,惨痛的哭喊,直压得人窒息,看着那一张张血染的尚青春的脸靥,我看见了战争的恢弘与无情。

  里许外,火光冲天,城门上残月低悬,箭矢如簧。

  我看见他虚空傲立的身影,满身黄金战甲,持剑而斗,此时此刻,恍若天神。

  无涯山脉中,师父曾不经意间赞道:“灵道啊灵道,魂魄通灵,与你相遇,传你道法,难道真是皓天的旨意,冥冥中必须让你这等卓绝天赋,让老夫去黯然?难道这真的是皓天的无情,为什么绝世的才学,却配有一颗屠戮苍生的心?”

  我躲在大树后,听见了师父的赞叹,看见他原本早已波澜不惊的道心,却在此刻有刹那的恍惚,甚至有些迷惘未知,眉宇间的白色眉毛都皱地紧了,而远处正是冥道大师兄与灵道师兄正在切磋剑法,大师兄剑法沉稳庄重,时时刻刻点到为止,二师兄的剑意剽悍激荡,总让人有种畏惧而退缩的害怕。

  二师兄难道疯了吗?

  我看见他竟然凭借着一人之力,手持无命剑,将满身的修为不断注入到困龙阵中,而随着困龙阵的辉煌演绎,城外的敌军爆发出了因恐惧而产生的呼喊。终于困龙阵将整座不灭城保护地严严实实,风雨不透,每隔片刻,就有光柱射向敌军深处,随后轰然爆炸,残肢横飞,血肉弥漫,当即敌军就被小鸡般屠戮,不灭城里却响起威武的庆祝声。

  他竟然用此等逆天大阵去残害寻常凡人?

  (六)

  “师兄!”我终于还是忍不住叫喊。

  只那么一个刹那,灵道师兄的无命剑停滞在漫天光华中,剑身奇彩流溢,他远远凝视着我的眼,原本冷漠无情的眼神中,有瞬息的犹豫和不忍。

  就是那瞬间的停滞,整座困龙大阵突然剧烈摇晃,原本有条不紊所运行的七彩流虹,混杂成了染色的大缸,有雷电般的小电蛇满天游走,一声声如撕裂虚空的轰鸣密密传来。

  不等灵道师兄作出反应,敌军中有将领在嘶声呐喊:“那大魔头走火入魔了,弟兄们赶快进攻!”

  无数裹着火药的箭矢风雨密集般射来,重达数百斤的巨石被投射到困龙大阵上,瞬间爆炸成了满天飞灰,还有兵刃交接声再度澎湃成河流,两军又厮杀不绝。

  有一道光华突然劈在灵道师兄的无命剑上,而后呲啦爆炸,师兄的身体猛然震动,一口热血自他嘴中喷吐出来,面色瞬间苍白无色,他用无命剑强撑虚空,勉强站住了,眼神中决绝之色闪过,竟又试图重新掌控困龙阵!

  我当时脑袋一片空白了,我从未见过我的两位师兄有如此重伤的时刻,一时懵在虚空,竟不知道该如何做。

  这时,冥道大师兄忽然出现在玄武门城墙头,他紧皱眉头,眼望二师兄,想也不想就从怀中掏出一面棱形的古镜,而后猛地一摇头,从嘴里吐出一口精血,喷在古镜镜面,在将古镜抛给二师兄的同时,喝道:“灵道,用玄黄镜去稳固大阵!”

  灵道二师兄想也不想,极为默契地接过古镜,也同样喷出一口精血在玄黄镜镜面,而后一掌将玄黄镜拍向虚空里光柱的交合点,蓬勃的赤金色光芒陡然绽放。

  我还呆立在虚空,大师兄忽然朝我喝道:“小城,还不快去帮助你二师兄稳固大阵!”

  我这才回过神来,再也不敢多说什么,嘴里喃喃念诀,无魂剑翻身落入我掌中,随即光华大盛,将东西方向的流虹尽数吸引。

  (七)

  那一夜,不灭城大胜,敌军死伤数万,俘虏八千。

  我觉得,我对不起灵道二师兄,是我害得他差些丢了性命,我很惭愧。

  在走入二师兄所居住的兰苑时,我徘徊在石阶上许久,挣扎着进去后该如何向他道歉,却不想屋里先传来了二师兄的声音,他的声音清朗而带笑意,他说:“是哪个小懒虫躲在我屋外头啊,走来走去的,是不是存心不想我静养了?”

  我咬了咬舌头,推门而入,不敢去正视二师兄,低低说道:“二师兄,对不起,是我害了你,你要我怎么样,我都接受,绝不敢多说一句。”

  “呵呵,师兄又不是豆腐做的,哪里有这么容易就变成残废?”二师兄笑道。

  我抬起头去看他,此刻的他正斜倚在床头,披着件薄薄的青衫,满脸温暖的笑容,眼睛里都是充满着希望和光彩。

  恍惚间,我似乎回到了无涯山脉,正望着他俊朗的神情,一脸的九重皓天的骄傲,眼睛里是胜过星辰的明亮。

  那个疼我爱我,常常为我而受师父责罚的二师兄,那个为了我而掏鸟蛋、抓狗熊的灵道哥哥,半夜里我害怕一个人出门尿尿,总得拉着睡眼迷糊的他来陪我,而他御剑飞行时,我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乘坐过他飞剑的人——

  “怎么?我的小城子什么时候变成了哑巴?”二师兄的声音忽然打断了我,我这才回过神,慢慢走到他身旁,尴尬地笑道:“二师兄,那夜我不是故意的,我——”

  “好啦好啦”二师兄漫不经心地挥手打断了我的话,而后伸直了双腿,瞥了瞥我,叫道:“什么时候那么啰嗦了,赶快帮大爷我捶捶腿,若是大爷舒服的话,那就原谅你了。”

  我应了声,瞥了眼他,他的眼睛也正看着我,此时此刻的他,分明就只是我的二师兄,哪里还有半分杀伐深沉的气息,满身都已是我所熟悉的温暖的味道。

  我问师兄:“师兄,你打算怎么处置那些俘虏?”

  二师兄抬了抬腿,哼了声,答道:“那看在你为大爷捶腿的份上,你说说看怎么处理那些凡人?”

  我笑嘻嘻地又伸手去帮师兄按脖子,答道:“二师兄是最最好的人了,能不能放过了他们?”

  二师兄显然也很快乐,他闭着眼睛,安静地想了会,说:“反正都是些无足轻重的凡人,经此一役,恐怕也难再掀起大的波浪,既然我的小城子亲口为他们求情,那我怎么也得给你这个面子,过段日子就放了他们吧。”

  我很欢乐,我喜欢二师兄欢朗的模样,我更喜欢他对待世人也像是对待我般的宽厚。

  正当我们笑语着当初无涯山脉上的旧事,冥道大师兄却忽然出现在了门外,敲门问道:“灵道,你在吗?不知道身体怎么样了?”

  闻言,我欢喜地松开了给二师兄按摩的双手,转身就去开门,只见是大师兄端着一碗药汤,站在门口。

  看见大师兄时,我发现二师兄的神情变得沉默了,他很客气,微微点头致谢,道:“前夜多亏师兄相助,师弟还未曾亲自过去谢过,怎好再劳驾师兄亲自前来送药呢?”

  我想着,咱们师兄弟好久没有这么聚在一起过了,顿时觉得快乐,心直口快道:“二师兄你何必那么客气呢,大师兄当然是应该照顾我们的啊,大师兄你说是不是?”

  我挽着大师兄的手臂,笑眯眯地看着他。

  大师兄柔和地笑笑,用手指点着我的额头,说道:“你应该好好照顾你二师兄才对,他是病人,而且你还责任不小,知道吗?我方才听说俘虏了敌军八千多战士,还希望你能来多劝劝灵道师弟,放了他们呢。”

  我心想我可早比大师兄想到了,未等我再反驳,却忽然见二师兄甩甩被子,躺进了被窝,他的声音有些冷淡,说道:“谢谢大师兄的好意,师弟累了,你们先出去吧,来日师弟再登门致谢。”

  我始终不知道,为什么二师兄常常会忽然变得如此陌生。

  (八)

  初夏的蝉鸣,不知何时在纷飞的柳絮里唱起了,凡世间的景象,是我住了十年后,也觉得欣赏不完的。

  无涯山脉里,我们住在连绵的青峰深处,春秋四季,风景绝美,那时候我们师兄弟,因为大师兄往往有师父交代的事要办,所以我更多玩闹的时间是和二师兄一起的。是他教会了我在山泉的河流里游泳,是他教寻找野兔的窝,是他帮助我练习御剑飞行,当我黯然地想念起我那早已不知面目的父母时,也是他陪着我,一起高坐在巍峨的山巅,他抱我在怀里,安慰我,说是将来这天下都会是我们的,到时候他给我所有我所想要的。

  我喜欢贴着二师兄睡,他的胸膛让我觉得温暖而厚实,我可以小孩子向他撒娇,也可以发脾气和他吵闹,虽然大师兄也同样不会生气,但是大师兄很少逗我,二师兄会假扮成妖魔鬼怪来吓唬我,也同样会假扮成野猪野狗来让我大笑。

  那个黄昏,我正盘膝坐在不灭城的佛家寺庙里,静心仰望着佛的石像,忽然有位老和尚在我身前合十说道:“施主恐怕是城道大人吧?听闻世人说,城道大人宅心仁厚,希望城道大人肯一开金口,帮忙劝劝掌门城主,能够饶过那八千被俘虏的世人。”

  我满心疑惑,问道:“师兄不是早已答应放过他们吗?”

  老和尚低眉叹息,继续道:“恐怕城道大人还不知道吧,明日午时,掌门城主就要令人将这八千世人,推到无定河边去斩首了。”

  我大惊,一时无言,师兄明明答应过我的,会饶过他们,而且师兄是仁厚的人,纵然他对世人有些冷漠,却也绝不会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啊!

  我闯进了师兄的大殿,他正独自坐在高高的大殿上,沉思着什么,整座大殿就只有我和他两人,我因为赶路太急,心中事多,连呼吸声都浓厚的被听得一清二楚。

  他见到我时,立刻就欢朗地笑道:“不知道我家的小城子又明悟了什么,想来告诉他师兄我的?”

  我喝问道:“师兄,你怎么能够如此心狠手辣,去下令斩杀那些手无寸铁的凡人呢?”

  我的话说完时,笑容还冰冷地僵在二师兄的脸上,他沉默了,静静地和我面面相觑了会,他说:“若是其他人敢如此对我说话,此刻他已经是尸体了。”

  我心中愤怒汹涌,叫道:“那你杀了我啊!他们都是百姓,都只为求个饭吃才加入到战争的,你何必要把他们都杀死,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冷血无情?”

  那是我这辈子第一次看见二师兄如此震怒,他就像是一头疯狂的狮子,一掌拍出,整张玉石雕刻的精致案桌,“啪”的一声成了粉末,整个大殿都有余波震耳,耳鸣嗡嗡。

  他说:“是不是他?是不是他怂恿你来教我,他就是人人跪拜的好人,我就是十恶不赦的魔鬼,他就是应该被所有人宠爱,我就应该被打入十八层地狱!啊!假若我要下地狱,我就要让这个世界的所有人都为我陪葬。”

  我有些崩溃了,我从未想到二师兄会如此歹毒,我的心彻底凉了,嘴里冷冷说道:“你还是不是我的二师兄?大师兄从来不会说这样残忍的话。”

  无魂剑似乎感应到了我的心意,铿然出鞘,环绕在我周围,剑光冷冽,映澈着我的脸。

  二师兄看着我独立的身姿,忽然笑了,笑的有些凄厉,他静静说道:“你就只有他吗?为什么你和师父都一样,满心都只称赞他,都只认可他呢,那些凡人我杀定了,谁若是拦我,我会杀更多的人。”

  (九)

  无定河边,倒落着连绵数里的尸首,血红色的河水悠悠冲洗着,黑发的脑袋,混同了泥沙与乱石,或紧闭或圆睁的眼睛,尽都失去了光辉,他们也曾是欢笑和悲哀过的人。

  我独自站立在河畔,鞋子被染的殷红,眼泪不可遏制地流淌。

  为什么是师兄呢,师兄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为什么苍生万物能够安安稳稳地生活着,一定要争个你死我活,一定要满眼尸体和鲜血才肯罢休吗?

  江山是白骨堆砌的,王座是鲜血染就的。

  我哭着,越哭越绝望,一双手忽然搭在了我的肩头,我不用看都知道,这个时候,除了大师兄还能有谁会来安慰我呢?

  “别难过了,这或许就是师父所说的劫难吧。”师兄愁眉远眺,眼睛里是深深的无奈与哀伤。

  我嚷叫道:“都是他,都是那个魔鬼!他不是我的师兄,他是刽子手,那么多条无辜的性命啊,他说杀就杀了,他还有没有一点慈善之心!”

  大师兄叹息,道:“你别怪灵道,他也有他的苦,这一切都是孽缘,都是苍生的劫,你我无能为力,或许历史从来都是如此无情地演绎吧,天道无情,谁能逃脱?”

  我不知如何辩驳,还想骂二师兄,眼泪却堵住了我所有的语言,紧紧抱着大师兄的肩膀,我哭得绝望极了!

  冷风吹来,腥味浓烈极了,这些冤魂,不知道能不能回家。

  若非多少年以后我通过回光镜,再度看见了这一场造化,我永远不会知道,那一个黄昏,二师兄就站在远远的城墙上,冷冷看着我伏在大师兄的肩膀上哭,他忽然发狂,举剑劈死了数十名正好巡逻经过的血甲兵,一时间惨呼凄绝。

  (十)

  二师兄的确是雄才大略,短短三载流年,他就实现了他宏图伟愿,一统江湖。

  不灭城里都流传了一个消息,掌门城主斩杀了铁妖城五万男儿。

  我站在他的大殿里,看着方才为铁妖城而谴责二师兄的法典长老,被拖下去治罪,再也忍不住,我叫道:“你是什么时候才肯罢手?”

  二师兄而今已是满身王者冠带,一身凛然煞气,不怒自威。

  他高高地俯视着我,挥手屏退了所有的将领,安静地说道:“你说什么时候?”

  我流泪了,我总说不明白,看着他我就能轻而易举地哭泣,恐怕这个世界上也就他一个人,能够让我随时随地流泪了吧。

  我边擦拭眼泪,手里握着颤抖的无魂剑,边说道:“你若是要杀死那些凡人,我就要杀了你。”

  二师兄淡淡一笑,一副浑然不在乎的模样,说道:“你准备为民除害吗?亦或者说,是要替天行道。”

  看着他那双冷冷逼视我的眼,我哭得更是厉害,我不想再多说话,拔剑直接扑了过去。

  我的剑法其实也极为凌厉,一剑挥出,满殿座椅碎裂了半数,师兄竟然没有躲,他眼睁睁地就看着长剑刺来,双眼逐渐变得痴迷而痛苦。

  当剑尖简简单单地就刺入他的左胸,殷红的血,顺着无魂流淌下来,我看看剑,再看看血,又抬头看看师兄那张忽然变得温柔安静的脸,我狠狠骂道:“你难道疯了啊!我要杀你,你知不知道?你怎么不躲开啊!”

  眼泪模糊了我的视野,我丢弃了长剑,赶紧在掌心运起灵力,撕破他王者的衣衫,为他疗伤。

  在撕开他衣衫的刹那,他痛苦地看着我,指着伤口处,说:“你怎么不刺狠一些?这儿当年没有被别人刺死,而今恰好可以被你杀了啊。”

  我忽然念起,那一年,刚来凡世间,我遇到了不灭城的地痞流氓,他们举剑围攻我,那一剑,若非是二师兄用身体来替我挡了,恐怕,我早已尸骨都腐烂了多年。

  我轻轻地看着在蜈蚣似的旧伤口上,那一剑新刺的裂痕,恍若妖艳到极致的牡丹花,心中顿时变得软弱而刺痛。

  他曾是如此爱我护我之人,我如何能够伤害他呢?

  纵然他是对不起世间万民的罪魁祸首,可他毕竟对我是有情有义的人啊。

  我用浑身灵力去治愈他的伤口,却不知道肉体上的伤,永远比不了心中的痛苦。

  不知道是我被眼泪迷失了眼睛,还是他也流出了眼泪,二师兄猛地抱住我,他说:“小城子,我爱你——”

  未等我反应,他已将我狠狠推倒在地,匍匐在我的身上,紧紧封住了我的嘴唇。

  那一夜,谁为谁相思成魔;

  你曾说,我会是你永远的所有。

  那一夜,谁占据了谁的躯体;

  你曾说,要拥抱我哪怕变骨头。

  那一世,我独自黯然在小楼;

  你曾说明月斜倚的温柔。

  那一世,我们十指缠绕的爱;

  你说要为我拔剑诸侯。

  你说要为我拔剑诸侯。

  (十一)

  很久没有再看见大师兄拔剑了。

  大师兄的剑我都不记得名字,似乎叫无劫,他的长剑竟不知何时已锋锐如此。

  站在不灭城的城门头,黄昏落日,一切正悄悄地走向凝寂的晚冬。

  所有的城民都被强制禁足在了家中,只留下冷面无情的血甲军团,无声地守卫在不灭城的几大街头。

  二师兄静静地远眺着天际的残阳,他笑道:“竟不知道落日也有这般的美感。”

  他的笑容落寞而完满,似乎尘世所有都已经与他无关。

  大师兄静静地看着二师兄的脸颊,说:“你不该对城道做那样的事,你也不该屠杀了铁妖城数万的凡人。”

  二师兄忽然笑问道:“师兄,你怎么就知道小城子他不爱我呢?师父偏爱你,将最精湛的武功全传授给了你,还把他最得意的神器宝物都赐给你,为什么我就一定要一无所有呢?”

  大师兄安静地回答:“我将不灭城都让给了你,你还有什么不满足?为何一定要屠戮天下,难道这就是你的心吗?”

  二师兄回过头去看我,我黯然,我沉默,他问我:“小城子,你还把我当成是你的师兄吗?”

  我点头,咬唇,回答:“是你抱我到师父跟前,是你救了我性命。”

  二师兄含笑,他的笑容疲倦极了,他满含期盼地问:“你怎么不再叫我一声灵道哥哥呢?我喜欢你叫我哥哥,我觉得,看见你时,我的心里就满满的,满是欢乐,我觉得我不再是一个没人需要的人,我真的很爱你。”

  大师兄喝道:“灵道,我也爱城道,但是我把他当做是师弟来爱,你却走火入魔了,这是孽缘,你不应该犯这样的大错。”

  我微微地答道:“冥道哥哥,求你不要再责怪灵道哥哥,好吗?假若这一切都是错误,假若我们的相遇本身就是错,假若说我或者就是一场错,我愿意用生命去交换这一切,我希望你们还能好好的,就像是当初在无涯山脉中,你们情同手足。”

  “不!”灵道师兄阻断了我说话,他一挥手,无命剑龙吟出鞘,煞气即可冲天,他喝道:“这个世上谁都伤害你,谁若是伤害你,我就定要他毁灭!冥道,你别再妖言惑众了,你要是觉得我拥有的太多,那你就冲我来啊!当初你登上了不灭城城主之位,是我下的咒毒,废去了你所有的修为,你若是恨,就来杀我啊!”

  冥道师兄目光深邃,似乎看见了遥远的过去,他淡淡道:“其实从一开始我就知道是你,师父当初说过,你会是我此生的大劫,我选择了隐退,只要我们能够安安静静地在不灭城生活下去,谁做城主又有什么关系呢?哪怕是我解了你的咒毒,我也没想要逼你退位,只是我不能眼看着天下苍生死在你手,我不忍看见城道因为你而痛苦流泪。”

  无命剑凶悍而霸道,无劫剑柔和而厚重,当初师父说我们三柄剑是同年同月同日所生,依次启于子夜月辉之中,当时满天青红两色缠绕不绝,直到最终化为满天太极,是故三剑同生共死,不能独存。

  当冥道师兄与灵道师兄出剑时,我企图用无魂去阻拦,岂料他们俩联手将我打落城墙,只能眼望渐渐地在残阳中缠斗,剑华流荡,搅乱一空余晖,再望时,他们竟扑入了绵延青峰,那夜深更,有青龙与血凤,腾空而起,尖鸣缠绕。

  是时,不灭城大雪,纷纷扬扬,天地雪白。

  (十二)

  当我一统血甲兵团,登临江湖王者之位,面对着山海般的万岁呼声,手中的无魂剑忽然腾空起舞,虚空里蓦地跳出一头青龙,一头血凤,龙凤欢朗地长吟,而后缠绕成一体,化为了七色彩虹,横贯长空。

  世人集体膜拜,以为是天降神瑞,诚惶诚恐。

  无魂剑顿时与我心神失去了联系,就此灰飞烟灭,我知道,三柄剑同生共死,无魂没了,无命和无劫也死了。

  重登无涯山脉,正大雪封林,万籁俱寂。

  我看见小时候二师兄为我所造的木头秋千架,竟还在,那几座被封印的石头屋子,赫然还如我们当初离开时,那张二师兄亲手拿剑切割的石凳,那捆大师兄捆绑堆置的木柴,还有师父他老人家亲手雕刻的巨大石人像,竟都似乎逃过了时间的摧残,依然如故。

  难道说,世间真的有永恒不灭的存在吗?

  时间若是一分一秒都没有流逝,那么我的灵道哥哥和冥道哥哥呢?他们在哪里,他们也必须应该就站在我的身后呀,在我回头时,一个扮鬼脸来吓唬我,一个永远是暖然如春的笑靥。

  眼泪流淌着,无声无息,是的,时间过去了,我也会老去,只是那些存在记忆深处的人,我若活着,他们也必将永远活着,他们将与我永世地在一起,我不曾忘记。

  我爱的他,不会离开我,会抱着我,夜夜守护我,我们一起看尽尘世的春秋明灭。

  是的,我们在一起,心中不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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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章:哥肋雅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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