⑴
惘然的光阴还在继续,那些碎落在时光里的斑驳影像染着尘埃始终无法落定。举目观望天空,白茫茫的雾霭充溢在空气里,呼出一口气便成了袅绕云烟。南方飘起了漫天大雪,寂凉的小山村因而更加寂凉。2008年1月。时光记。
路桑穿着臃肿的棉衣,挎上泛白的布包,毅然决然地踏上了公车。她知道这一去,带个别人的只是不解和茫然,但她必须这样做。错过此时,她可能再也无法像现在这样勇敢。她的包里放着他临走前给她的信。落款:流年。是的。南方既然能够奇迹般的下雪,那么这个世界上真的就没有不可能的事了。流年要离开落城,可能一年、两年,甚至今生今世他都无法兑现他给路桑的承诺。但他必须离开。流年选择的路,是谁也无法阻挡和改变的。碎落的时光一直延伸,抵达漫无边际的彼岸。
路桑观望窗户外的雪花,突然感到头眩和恶心。路途颠簸。她无法预知下一刻或下一步会发生怎样的情况。只好闭目养心。汽车行驶在逼仄的小公路上。其实这一路是背道而驰的,谁都明白逆流造成的摩擦与伤害会有多大。可路桑不明白,她也不愿意明白。她只做她想做而不管能不能做的事。一直固执下去。
在一次颠簸中路桑被惊醒。汽车开始减速,她看着车子缓缓下坡然后上坡,口中呢喃着不知还有多久才能到达。这一路仿佛逆走了几个世纪,从繁华盛世走到洪荒远古。
终于到了。真的是一个很寂凉的世界。古朴的街道,偶尔传出几声争执。远远的犬吠声打破冗长的僻静。没有落城的喧嚣,是个滋生文气的好地方。
路桑拨通了流年的电话:“出来好吗?我到你家了。”
良久,流年没有说话。
我只是想见见你,没有别的意思。或许……”
“或许你是怕再也见不到我了对吗?”
“嗯。那你出来么?”
“我不知道我能给你什么。”流年一向问不作答。
路桑挂断了电话。她终究没有得到一个准确的答复。天际渐渐泛出红光。雪小了。突然间气温变得异常寒冷,大西北的寒风肆意要撕裂那一张张木讷的面孔。路桑蜷缩在屋角,驰骋而过的汽车飞溅起冰冷的污淖,飞溅到她的脸上,亦如往日的尘埃。
⑵
2007年春天。青春潮动起伏,谱写几多华丽与恢宏。路桑认识了流年。彼时,她还是蛰伏在被窝里的幼虫,慵懒而又单纯。而流年却不相同。他是辗转于南北的候鸟,随季迁徙。所以,他的足迹在这个脆弱的年龄已经踏遍天南地北,悲欢离合。
流年刚到班级的时候并不知道路桑的存在。她只是一个留着齐刘海躲在书堆里的女孩。流年写一首好诗,卓越的文采让他在同龄的男子中显得出类拔萃。那么多崇拜他、仰望他、疼爱他的女子。路桑不敢接近他,可路桑看得出,流年的眼神是忧伤的,即使众星捧月的拥护,也不能唤醒他那颗寂寞的心。
时过境迁,沧海变成桑田。流年自转学后成绩一落千丈。他时常夜不归宿,聚众斗殴,惹一身伤回学校。路桑看着心疼,更多的是不理解。流年彻底颓败是在旷课几天后再次回到学校。学校充满他的传闻。他旷课是因为怕仇家找到他,他结下那么多仇家是因为:他连自己的好朋友也会害。他利用那些爱慕他的女生骗钱获取所需。谁也不知道,路桑也是到后来才知道,所有传闻都是杨双儿散播出来的。
那些旷日持久的战争,在充溢着流言的校园爆发。那些整齐排列的树木抽出新芽,绿意盎然。白驹过隙,火热的阳光如同水银般淌在绿荫上,斜斜的泻了一地,夏天到了。
路桑在一次偶然中发现了一本《青枳年华》的校刊,外校寄来的。她仔细阅读刊中的诗,觉得意境非常眼熟,就像在某个街头时常碰到的陌生人,但他们的内心是熟悉的。青苔,这是《青枳年华》,中最耀眼的名字。路桑眼前浮现出一双深邃的眼睛,顿然消失了。
2005年12月,《青枳年华》已经停止出版,这是最后一期。路桑盯着发呆,封面一角用方框框着“杨嘉儿”三个字。路桑看不明白。
流年开始小心翼翼地生活。他渐渐把感性收敛起来。充耳不闻,是处理流言的最佳方式。不管那些弥漫在校内的话语是真是假,流年已经失去为自己辩解的权利。如同一只过街的老鼠。
男生公寓和女生公寓对峙。
晚自习后,路桑在阳台洗衣服,她看见隐约的星火出现在凸出的阳光上。栏杆上悬坐的人不是流年还会是谁。他在抽烟,深夜里独自坐在阳台上抽烟。
翌日,路桑收到前排传来的纸条:你偷看我哦。她在刹那间脸红了。他居然知道昨晚她在看他。但她还是厚着脸皮写下:哪有的事?
“还说没有。我看你不但喜欢偷窥别人,而且脸皮也是连出来的哦。”
“哼,不跟你说。真不讲理。”
“呵呵。猪才会‘哼’,以后就叫你“笨猪”了。不要辩解哦,跟我没价钱可讲。”
“无赖。”
虽然嘴上硬,路桑心里还是非常欣喜,路桑第一次放开胆子和流年说话,也不过是笔头上的交谈,他发现流年不是别人所想的那么阴暗,反倒觉得他还是有些小小的可爱。
此后,流年在上课的时候时常给路桑传纸条。路桑是个爱读书的女子,他们谈未来,谈理想,读书上的桥段,谈各自的生活,但从不涉及他们的家庭,感情和过去。
流年故意隐忍他的回忆,路桑不再多问,对于他,应该有一个新的开始。
⑶
暑假来临,路桑去了云南,流年回到寂凉的家乡。
流年:
我在昆明,乘火车沿途可以欣赏奇妙的喀斯特地貌,火车开过滇池,映入眼帘的是落城没有的宁静和壮阔,一路抵达石林,那些丰富的奇特景观让人叹为观止,山脚下的烟草成片成片疯长,环绕着石林景区,那些参差不齐的怪石仿佛呼之欲动,引发人蠢蠢欲动的幻想。在此停歇一天,翌日,便转途曲靖,再去往大理。我看到洱海,只是少了想象中的梦幻,环绕洱海去鸡足山和蝴蝶泉。所有的压力都可以在此释放,在苍山乘汽车向西南的香格里拉出发,中途在丽江下车,没有驻足在繁扰的古城中,而是去了玉龙雪上。同行的是一名国美大学生,他去玉龙写生,约我同行,我开始和他学画画。只有几日相处。随后,我独自前往香格里拉。这是个宗教相融的圣地,儒教、道教,佛教的教徒十分谦和,相处尚好。香格里拉意为心中的明月,人间最殊胜的地方。至此,旅途完毕,一路的所见所闻旷古绝今,所以流年,请不要把心封闭起来。你看,外面的世界如此美好。
路桑
2007年7月
他在葡萄架下写诗。爬山虎匍匐在短墙上,他每天摘一片叶子夹在笔记本里。
路桑:
我在葡萄架下写诗。院子后面橘树开花了。飘来阵阵清香。我把爬山虎的叶子夹在笔记本里。你要像爬山虎一样坚忍不拔,随土而生。
2007年8月
路桑每到一个地方都会给流年电话。她告诉流年外面的世界的华丽和繁盛,苍茫与荒僻。她说她想念他,希望有一天能和流年前往壮阔的大草原,苍茫的戈壁滩。
(4)
2007年8月末,路桑回到落城。浓郁的树荫布满大街小道。落城永远是个阴郁的地方。阳光很少打在行人脸上。
她回到外祖母家。外祖母病瘫子床上。路桑瞠目结舌地望着眼前杂乱无章的一片。床上堆满布片,一地垃圾。她心里疼痛得不是滋味。四下无人。外祖母想喝水,家里没水,想喝粥,家里连米也没有。他妈的全都死哪儿去了。路桑脱口骂道。一直是舅母照顾外祖母。路桑自小就知道什么是外人。幼小时寄居舅母家,她就是外人,现在外祖母在舅母眼里也算个外人吧。
她去邻居家倒来水,兑好牛奶给外祖母。路桑拨通舅母的电话。
“喂,你什么时候回来?”
“晚上。现在忙。”
说完便挂断电话。路桑忍不住眼泪落下来。她想起她6岁时深夜发烧的情形,外祖母一边用酒精给她擦额头,一边与舅母争执。那夜下着大雨,乡下的小路早已被雨水冲刷得面目全非。舅母硬是把正在发烧的路桑赶了出来。外祖母只好点着马灯把她送到爷爷家。6岁起,路桑明白了人情淡薄。而外祖母一直是忍气吞声。她总是说:对别人好点,一切都会改变。这样一忍,就是十年。而从那时起,路桑就成了坚强的孩子,无论走到哪里,她尚可抗拒孤独。
直到深夜,舅母也没有回家。路桑无法想像倘若她没回来,卧病在床的外祖母会怎样。她也不敢想像她在外面的时候外祖母过的什么生活。
凌晨时候,响起了震耳欲聋的雷声。这也许是夏末最后一次暴风雨。路桑起身关好窗户,雷声依旧响彻空旷的房屋。路桑给外祖母添被子的时候发现她流泪了,她的左脸瘫痪,不能准确发音。什么都不说,如同一具干尸,静静地躺在床上。霹雳划破暗黑的天空,冗长的雷声回荡在空荡荡的屋子里。
终于还是入睡了。
路桑很早就起床,去远地的菜市买回小米和包子。她熬好粥喂给外祖母。然后背上包奔出去。雨还在倾盆地下。路桑并没有想到有什么地方可去。她觉得孤独,走到哪里都觉得孤独。从小到大第一次害怕。她心里呢喃着:找流年。
大雨在继续,路桑歇斯底里朝车站奔去。想到自小寄人篱下的卑微和外祖母所受的漠视不禁哭泣。十年,她就是这样和外祖母相依为命过来的。谁会明白十年来一颗脆弱的心所承受的落寞与孤独,刻薄与辛酸。
流年。我好难过。我真的不明白这个世界是为怎样的人准备的。天道无情,人尚可有情。为什么像外祖母这样善良的人也要遭受冷落和煎熬。
路桑哽噎了,被空中的硫酸呛得不能抽泣。泪流满面。
她拨通了流年的电话。只是酸得阵阵哭噎。什么都说不出来。
“小桑。发生什么事了,你先别哭好吗?别吓我,你说话啊!”
她依旧哭着,像是要把十年的泪水统统用尽。
“流年,你出来好么?我……我想见你。”
“那好,你在哪里?我马上过来。”
“车站。”
路桑在车站一角坐下来,她全身已经湿透了。
漫长的等待把时间点与点的罅隙拉得老长老长,雨停了,时间却早已被浸湿。
1小时40分钟过去。路桑终于在站台旁看到了流年仓皇的身影。她显得不是很激动,反而沉默地走到流年面前。四眼相望,良久不语。路桑知道她此时的摸样有多狼狈,她只是望着流年,望着流年,流出创伤的眼泪。
街道被雨水整饬得干净而荒凉。
“小桑,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么。无论怎么样,你都应该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
“我只是伤心,只是伤心。”
“好,那我不问。但你必须照顾好自己,这是命令。”
(5)
路桑依旧蜷缩在屋角。大雪又一次漫天天而降,零度以上的分子统统湮灭。繁华与繁华间那么多物质和物质的较量,苍凉与苍凉间那么多悲痛和悲痛的缠绕,冰天雪地的情景本不该发生在暖冬的南方,而一切却错生了,如同扭转乾坤。
(6)
“流年,这两个月你怎么过的?”
“想你。”
“呵呵。”
流年从包里掏出一支烟,熟练地点燃。路桑喜欢这个动作,
桀骜而有灵气。
⑺
2007年9月。秋天到了。
流年的母亲送他去学校。母亲朴实寡语,蓬松的短发掩藏了那双疲劳沧桑的眼睛。
“小桑。”
流年和母亲在街尾的面摊上吃面,路桑擦身走过。流年叫住她。他以为她听见了,其实她真的没听见。
“小桑。”擦身而过。
“你他妈的小贱人。”路桑还没反应过来,两目一眩,便被掴了一耳光。迎面踏着高跟鞋走来的是隔壁班的女生。路桑摸不着头脑地被踹到地上。四周围满观看的学生。没有一个出来阻止。世道就这样,谁的盛气更凌人,谁就能肆意妄为。
大雁嘶鸣。盘旋而过。秋风席卷,满天舞动的枯叶。
某个电影的镜头,放大后一幕幕呈现。路桑的眼睛错乱了,她捂着肚子蹲在地上,面红耳赤。莫名的屈辱让她迷惘的心愈加悲创。
路桑蹒跚地缓慢走回教室。路途曲折了,她从来都不知道,回去的路原来那么蹩脚。
暮色四合。教室渐渐沸腾起来。路桑安静地坐下。那些乱七八糟聒噪的女生一边喝着可乐一边讨论下午发生的事。她能怎么样?她什么都不能做。什么对于她,她都显得多余。除了无可奈何,她只能抬眼望流年。他正在睡觉。可能什么都没听到吧。
一天又一天过去。路桑和流年一句话也没说。如同陌路之人。
今天的课根本没法听。刚开学,都讲些千篇一律的规章制度。路桑满脑子都装着下午发生的事,突然感到一阵悸动。一切都好像改变了。
她一脸木讷地走回寝室。
“喂。滚远点。”
路桑刚抬头看,便被突如其来的冷水泼了一身。
“他妈的。就是叫你。快点滚开啊!”
这下路桑看清楚了,就是今天下午那女生。
路桑实在无法可忍,朝楼上冲去。
“不要上去。”流年拦住了她。
“你让开。”
“难道你看不出她是故意泼的吗?
“你马上回寝室。听见没?”
路桑不会示弱。她自小就固执,想做的事谁也无法阻挡。她哪管得了,怒气冲天地朝楼上跑去。
“我叫你站住,你听见没。”流年一把拽住路桑。狠狠向外推。
“龌龊。”
谁也不知道这一耳光有多重。流年抚摸泛红的左脸,凸起五条生硬的伤。
所有的愤怒在一掌之间消解不少。只是对象错了。
“小桑,别上去好吗?”
路桑终于冷静下来,像一只逃生的猎物,软弱无力地摊在地上。
“我送你回去。”
“不用。”
(8)
“如果你想跟她在一起,我就死给你看。”女生叫杨双儿。她这样对流年说。
“我不会和她在一起。”
(9)
流年终于出现了,他着一件黑色棉衣面色苍白地出现在大雪里。眉宇间纠结着淡淡的忧伤。
雪花飘到路桑脸上后立即融化了。还好。这让流年看不到她的眼泪。
“流年,你真的决定了要离开么?”
“是的。春节前我就会走,避免旅途上的拥挤。”
“那你没什么要去留恋的?你当真放得下落城,抛开一切负气流浪。”
“我会把双儿带走。”
“杨双儿?可你有没有想过要我怎么办?”
“小桑。我一开始就说过,要你像爬山虎一样。所以,你会比双儿更坚强。”
“那你准备去哪里?”
“只要离开落城就行。也许是中国的最南,也许是最北。”
……
“也许是中国的最南,也许是最北。”
“那,我上哪去找你。”
“三年。给我三年时间,如果我还活着,无论你在哪里,我都会回来找你。”
三年。不长。但也不短。很多事,也只有用时间来抚慰和证明。
“你回去吧。外面冷。”
“我想去看看杨嘉儿,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流年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
他们翻过拱形的石桥,进入一片墓区。昔日苍郁的坟茔堆积了薄薄的白雪。墓碑上刻着“杨嘉儿”三个字。她的笑容依旧灿烂,像天使一般纯真。
“两年了。流年。你看杨嘉儿还是那么可爱。她就如同天使,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注视着。她一定希望你能幸福。”
“可我没能给她幸福。”
1月的寒风散发枯萎的清香,埋藏下十六岁的泥土。
“回家吧。”
(10)
路桑回到寝室后,脑子重复着今天的事。辗转反侧,始终不能入睡。杨双儿为什么要这样对她?而流年为什么要阻拦她。一切都搅成谜团,在她脑海里翻来复去。
有时候你到达一个地方,感觉就像曾经去过,有时候你见到一个人,感觉哪一年你们已经相识了。有人说这是“脑电波感应”,如同前世留下的记忆。对于路桑来说,这一切都像在过去的某个阶段上演过。不知道是前世的记忆还是未来的先知,或者,就只是一个预感。
“你怎么不去死?怎么不去死?”所有的共识都被忽略了。
流年一把掀倒路桑桌子前的书本。她还没来得及蹭起头,就被倒下的书砸晕了。
杨双儿出事了。从女生公寓二楼的楼梯摔下来。住进了医院。
这一切就是森林中挖掘出的大坑,谁倒霉谁就会掉进去。
“小桑。我从来都认为你是个善良的女孩。没想到你还是报复了,现在你满意了吗?啊。你满意了吗?”
路桑缄默了,无可奈何。咽部到两腮都是酸楚的,耳边不停地回旋着‘你怎么不去死?怎么不去死?’
流年。难道你看不出我是爱你的。即使你不爱我,可也应该相信我啊。我以为你是相信我的。我很难过。
夜晚,路桑留下一张便条,离开了学校。
她在落城酒吧要了两瓶白酒,颠沛在街头。酒精的烈焰往往能侵蚀人的思维,麻痹人的疼痛。可路桑依旧觉得清醒。她一直向前走,向前走。
她觉得清醒。她也清楚地看见前面明明是一场平地,当她迈过去时,却顺着陡坡滚到山脚下。接下来发生的事,谁也不知道。
(12)
“小桑,你在哪里?”流年看到便条后拨下她的电话,关机。
他拿着手电朝后山奔去。他感觉就是后山。
“小桑。天很黑。你回去好吗?”
“出来跟我回学校好吗?”呼唤声在山间回荡。只有流年的身影。
(13)
流年见到路桑的时候是在医院。那一刻,他真的哭了。他看到她身体上插满管子的时候就哭出来了。
路桑摔到山脚了,早晨的时候才被校工发现送去医院。昏迷。脑震荡。膝部粉碎性骨折。
“如果我不爱你,我就不会感到孤独。但我是孤独的,所以我不能够爱你。你要学会坚强,因为我没有能力留在你身边。”流年说。
半个月后,路桑才恢复意识。
杨双儿每天都送饭到医院。也是到后来路桑才知道,杨双儿每天送的汤都是流年煲的。他仅仅想让路桑原谅杨双儿。原谅爱。
(14)
2008年1月。路桑回到学校。流年已经离开了。
路桑:
对不起,我无法给你带来幸福。所有的伤害都源于我对你隐忍了一切。现在我离开,也是让疼痛消散。
我是个不该你爱的人。所以,我也没有资格来爱你。
你还记得那本《青枳年华》吗?那是对爱情最后的祭奠。
杨嘉儿是杨双儿的姐姐,也是我生命中第一个爱上的女孩。2005年12月,我们三人在西藏。大雪漫天而下。那夜我和双儿吵了几句就跑到外面去。很晚也没回。嘉儿怕我出事出去找我,遇到暴唳的藏民,在逃亡途中被汽车撞倒。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多血。无数朵盛开的火焰般的莲花在雪地里蔓延开来。那是生活凋零时最后的灿烂。绝望的刹车声至今在我耳边回鸣。嘉儿和双儿没有父母,他们在十年前被祖母送到我家寄居。嘉儿死了,双儿再也没有亲人,她恨我。是我害死了嘉儿。我爱她,却让她薄弱的身躯躺在冰冷的车轮下。所以我的一生都要来赎罪。这一生,我只有用来照顾双儿才能弥补我的过错。
小桑。对不起。我要离开了。你一定要好好的。不要寂寞。不要悲伤。不要哭泣。
2008年1月
来者。去者。都和时光一样,恍惚消逝。
(15)
雪停了。流年抱住路桑,贴着她的耳朵:记住。三年后我会回来找你。
(16)
2008年过得很快。流年带着双儿去了西藏,寻找逝去的爱。
2008年3月。拉萨。
流年跟随一群兄弟进入黑帮。他与生活潜在的倾诉从此变得寂寞。他不说。他只身踏入生命的漩涡。
出生入死。只是为了证明对兄弟的忠恳。于人于己,除了忠恳就是一种伤害。流年怎么也没想到他去救一个被藏民殴打的兄弟时被砍伤右臂。他与落城阔别一年之后给路桑写信道:小桑。我在用左手写字。字体扭曲。或许此后的道路也会平添几分波折了。拉萨的夜晚很宁静。天空很高,却离我最近。拉萨的月亮是世界上最刺眼最冰冷的月亮,流淌而下的月光如同水银一般,毒蚀了千里的寂寞。白天,我带着双儿去布达拉宫前放飞白鸽。成群成群的鸽子欢跃地袭过明澈蔚蓝的天空。我多么希望它们能够飞到落城,然后带回你的模样。
流年不可以再自私。他在黑帮里的出生入死只会给双儿带来惶恐不安。2009年3月,他带着双儿去了林芝。繁盛的森林和壮阔的雅鲁藏布江是最原始的气息。他们住进一个小村庄。石菊永远不朽地盛大开放。村民们都非常纯朴,宗教的信仰使他们善良,六识清澈。
时光如逝。
(17)
她看到成群的白鸽欢跃地飞来。流年出现在她眼前。他望着她微笑:“小桑。我回来了。”
路桑满头大汗的惊醒过来。
她从信箱里取出来自雪域高原的信件。
路桑:
高原反应很强烈,但一年来我和双儿都习惯了。双儿怀孕了,于是我带她去了林芝。收入很少,不知道该怎么去照顾她。不过还好。我有力气。呵呵。
2009年3月
第二封信是林芝地区一位村长写的。
杨双儿难产罹难。流年把接生村医刺伤。刑期十年。他希望你能来西藏把杨双儿的骨灰带回家乡。
(18)
他没忘记他的承诺。昨夜,他真的回来找我了。
2010年1月。流年未世。
记住爱。原谅爱。